第二日,徽妍很早就醒了。
王萦去她的屋子里见她的时候,只见她正坐在榻上看书,眼神却有些失神,手上的简册很久也没有翻动一下。
王萦心底叹口气,把她的简册拿起来。
徽妍回神,看着她,讶然。
“二姊,”王萦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仍有倦容的脸,皱眉,“你总将自己关着,可成何事?你行事一向爽利,为何不去与陛下再谈谈?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
徽妍无奈。
“我与他,该说的都说了,当下只能各自静一静。”她说,看着王萦担忧的样子,心中却是一软,安慰道,“我无事,不必为我担忧。母亲问起,也莫说许多。”
王萦点头,却神色踌躇,小声道,“二姊,你可是……你可是又想着像上回司马府君那样,对陛下……”
徽妍一愣,少顷,露出苦笑。
“陛下与司马府君不同,怎会一样?”她轻轻道。
若非王萦提起,她几乎已经忘了当时向司马家退婚时,自己是如何心境。的确,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爽快,更有决断。而现在……徽妍想到皇帝,心中滋味虽复杂,却仍然牵挂。纵然生气过,哭过,也改不了他的位置。她知道,如果换成司马楷,并不会这样。
王萦见她沉默,想了想,道,“二姊,母亲说了,就算谁也不要你,她都会养着你,故而,你莫太忧心。”
徽妍看着她,惊诧不已,心中却倏尔生出一股暖意。
“母亲……母亲真的不怪我?”她问。
王萦摇头,认真道,“不仅母亲,我等也以为二姊无罪过。”她说着,面色发红,看着徽妍,“我……嗯,我也是。二姊,你无论当不当皇后,都是我二姊。”
心中一阵感动,徽妍注视着王萦,忽而红了眼底,将王萦用力抱住。
“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忧……”她声音有些哽咽。
王萦忙道:“二姊莫这般说,你为家中已经做了许多,莫再自责。我等只是怕你伤了身,母亲方才知道你不曾用早膳,还忧心忡忡……”
徽妍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王萦见她眼角带着泪痕,却双眸生光。
“你们放心,我再不会让你们担心。”她说罢,用袖子拭了拭眼睛,站起身来,亲手打开房门。
晨风拂面,已经有些微微的凉意。
屋外的侍婢见到她,皆诧异十分,忙上前行礼。
“早膳还有么?”徽妍道,神色平静,“盛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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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宣室殿例行蚤朝,散了之后,廷尉带着一名府吏来到。
杜焘才出殿门,看到他们,又折了回来,大咧咧地立在一旁。
皇帝看他一眼,也不理会,让廷尉有话直说。
廷尉果然是为昨日命案而来。那府吏奉命往申平乡中查问,连夜归来,向皇帝禀报。
府吏道:“禀陛下,臣往申平乡中查问。申平幼年丧父,家中有老母妇人,还有儿女五人,为佃客,终年务农。乡人对申平大多怨怼,皆因其从前好赌,欠下亲友大笔钱财。其当年卖身入宫,除了还债,亦是为躲债。不过臣查访之时,从乡人口中闻得一件非同寻常之事。申平的母亲妻子,一向生活贫困,家无斗米。上月,申平回来一趟,忽然将债务都清偿了,还为家中修葺房屋,置办了新衣。乡人都说,申平是在宫中受了赏赐。”
廷尉接着道:“臣方才已经往漪兰殿,向吴内侍询问。殿中的内侍宫人,每有赏赐,皆记录在册,申平并未受过任何赏赐。”
皇帝听着,目中寒光一闪。
还未开口,杜焘已拊掌道,“此事果然有内情!可问清楚了?那申平的钱财都从何而来?”
“申平并未告诉家人,不过臣等在他家中搜出了些钱物,据其妻供称,都是申平带回家中的。臣各挑拣了一些带来,请陛下过目。”府吏说罢,将一只布包呈上,打开,只见里面黄澄澄的,都是赤金珠玉等物。
皇帝看着,眉头皱起。
“再查。”他冷冷道,“还有那赵弧,细审,若再不说,便用刑!”
廷尉应下,与府吏一道告退。
杜焘在一旁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脸,不禁一笑。
“陛下,如臣所言,王女史果然冤枉。”
皇帝坐回榻上,不理他。
杜焘上前,劝道,“如今都明了了,陛下还纠结甚?虽主使之人还未知,可女史确实无辜。昨日争执一场,女史必是伤心,陛下该安抚安抚才是!”
“为何是朕去安抚,朕全错了么?”皇帝却依旧冷硬,“她对朕瞒着胡商之事怎不说!”
杜焘无语。
死要面子……
“陛下都将女史禁足了,女史如何来安抚?”他反驳道。
皇帝无言以对,“哼”一声,拿起水杯喝水,不说话。
杜焘看着他的样子,很铁不成功,过了会,却忽而生出一计,看向一旁的徐恩。
“徐内侍,”他笑笑,“王女史可是有个弟弟,在宫中任车郎?”
徐恩一愣,忙道,“正是。”
皇帝嗅出些苗头,朝杜焘瞪眼,“你要做甚?”
“自然是帮陛下。”杜焘一本正经,对徐恩道,“烦内侍召王车郎上殿。”
“这……”徐恩赔着笑,却瞅向皇帝。
皇帝看看杜焘,又看看徐恩,片刻,朝他挥挥手。
徐恩忙应下,退出殿外。
没多久,王恒跟着徐恩来到,向皇帝一礼,“拜见陛下!”
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应一声,却看向杜焘。
杜焘一派从容,走到王恒面前,看着他,和气道,“王车郎,方才廷尉向陛下禀报了些事,恰巧与王女史有关,故而请王车郎过来。”
王恒听着,心中一紧。
他是皇帝的随侍,昨日宫中之事,自然知晓。徽妍与皇帝争执,他从同僚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亦是着急。无奈身在宫禁,不得走开。
如今皇帝召他来,提起此事,王恒即刻打起百万分小心,向皇帝一礼,“臣谨闻!”
杜焘看一眼皇帝。
皇帝面上终于挂不住,轻咳一声,道,“也无甚大事。昨日那命案,朕已查实,与女史确无干系。”
王恒闻言,神色一振,眉开眼笑。
“臣敬诺!”他大声道,向皇帝再礼。
“王车郎,许久未归家了吧?”这时,杜焘缓缓道。
王恒忙道:“也并无许久,十日前,臣……”
“十日也有许久了。”杜焘打断道,看着他,意味深长,“陛下甚体恤,许你今日归家,探望家人。”
王恒一愣,看着他,忽而明白了什么,面色不定,未几,又求证地瞅向皇帝,“陛下……”
“如广平侯之言。”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道,“只半日,黄昏前回来,莫耽误宫中正事。”
王恒忙又行礼,大声道,“诺!”
“再告诉女史,王子居次甚是想念她,都不肯用膳入寝。”杜焘拍拍王恒肩膀,无视皇帝割人的目光,笑眯眯,“陛下说,她若得闲,请她到漪兰殿探望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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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不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而是照常起居,世妇们来教习仪礼,也不再推脱。
家中众人见她如此,皆欣喜。可毕竟有心事在,徽妍不似平日般开朗,与家人说话,亦沉默了许多。
家人知道她是强打精神,虽心疼,却也无法。戚氏到底也放心不下,和儿女们商议着,托人去给王恒带个话,打探打探皇帝那边的想法。
可还未出门,王恒却回来了。他满面春风,一见面就朗声见礼。看到他,戚氏等人都不禁露出笑容。
“今日怎得了假回来?”戚氏拉过他的手,“可是宫中有何事?”
“无甚事。”王恒笑着说,“今日我回来,是陛下特准的假!”
“陛下?”众人皆讶。
王缪目光一亮,忙问,“陛下怎忽然让你回来?”
“来带个话!”王恒说着,却一脸神秘,朝堂后望望,问戚氏,“母亲,二姊呢?”
戚氏等人看他神色,皆明白了是有好事,一边嗔他卖弄,一边急急让人去请徽妍出来。
待得徽妍来到堂上,王恒望着她,笑眯眯道,“二姊,陛下让我告诉你,昨日那命案,廷尉已经查明,与二姊无干!”
徽妍闻言,目光动了动。
“陛下让你来说的?”陈氏忙问。
“正是!”王恒道,“陛下特地召我到殿中,说了此事,然后特地让我回家来,不就是要我将此事告知二姊!”
“如此甚好!”王萦笑道,“你也不算全然无用!”
王恒脸色一边,瞪她:“小童收声!”
“那些胡商呢?”却听徽妍问,“既此事与我无干,亦当与那些胡商无干,他们放归了么?”
王恒一愣,想了想,挠头,“陛下……陛下并未与我说……”
王缪见徽妍不语,忙道,“徽妍,陛下虽未说,但想来是放了。”
徽妍却摇头。
“他若放了,才一定会说。他们未脱罪,我便不是清白。”她轻声道,说罢,看向王恒,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复命便是。”
王恒瞠目结舌,见她起身要走,忙道,“二姊……二姊!陛下还说,王子居次不肯用膳不肯入寝,想让二姊去看看!”
“王子居次已经懂事,用膳入寝,自幼宫人照料。”徽妍道,“至于我,如今还在禁足之中,不可违命。”说罢,自往堂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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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然一直在宣室殿处理国事,可就连朝臣们都能看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有人悄悄问徐恩。
徐恩苦笑,若论心病,大约也算得不适。
皇帝也不知自己怎会如此。心底牵挂何事,他自然明白,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一想到徽妍那张脸,就不淡定起来。杜焘很精明,知道说蒲那和从音。这两个小童,向来是徽妍的心头宝,她再生气再不乐意,也总会来吧?
心中这么想着,觉得十分有理,想多了,却莫名地又愈加不稳。
皇帝在烦躁中熬了一整日,待到太阳西斜时,终于听内侍来报,说王车郎求见。
心情一振,皇帝立刻将王恒宣上殿,却见只有他一人。
王恒自然不敢说李绩,按着家人教他的话,支吾道,“臣二姊……臣二姊敬受陛下之恩,然……然她仍在习礼,不便入宫。”
皇帝听着,有些诧异,“你未说是朕宣召?”
王恒讪讪:“禀陛下,说了……”
皇帝立刻回过味来,登时变色,“啪”一声击案,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
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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