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上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白,院中的腊梅已经开了花,有霜雪从枝头上料峭着滑落。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冷,我披着大髦站在窗前看着雪景,不时阵阵轻咳。
琉璃灯在府上亮得通透,即便我在北苑也似乎依然能到从南苑传来的匆忙脚步声,嗒嗒地作响,似乎由远及近,然后门吧嗒一声开了。
“主子,生了生了,是个男孩……”芸儿扶在门框上,喘着粗气。
“母子可平安?”我也没回头,紧了紧身上的大髦。
“嗯,都好着呢,爷一整天都陪在那呢,能不好吗?”芸儿顺了气,进屋替我整理床被。
“那就好,我也可以安心歇着了。”我关了窗转身回去。
“主子就您瞎操心,她生了孩子您也没捞到好处啊,这三更半夜的您非要等她生了孩子才肯安心睡。”芸儿一边为了宽衣一边叨念。
“我是这府里的主子,府里不得安生我又如何能睡得下。”刚宽了衣就觉得寒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芸儿赶紧替我顺着气。
“您看您,这大晚上的都寒出病来了。”
“老毛病了,哪里是一两晚能熬出来的。”
“明日奴婢让人熬几幅药,给主子驱驱寒。”
我点点头,芸儿替我放下纱曼,熄了灯。
一到冬天睡眠就比较浅,在加上身子本就虚寒,夜里就忍不住醒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下着雪,我拿着礼物去南苑的时候看见殒儿在苑中一个人捏着雪球,这么冷的天也没人看着,也不怕他冷着。我知道乔梦之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有缺陷的孩子,如今又生了男孩,自然更是冷落了这个孩子。
我上前弯下腰,笑着拿过他手中的雪球,“殒儿冷不冷?”
他赶紧起身行礼,轻摇了下头。
我接过他的手挫着,然后起身牵过他的手往屋里走。
乔梦之因为刚生了孩子身体比较虚弱,我也没多呆,看了眼刚出生的孩子,面容安详睡得深沉,不谙世事的纯净,确实是很美好。
我嘱咐了乔梦之几句便走了,回去喝了芸儿熬来的药,却怎么也不见得咳嗽有好转。
这两日一直在府中没有出门,魏函平时一回来就往南苑去,我也鲜少看见人,我躲在屋子里,想一些事情,想了两天,也知道该是时候进宫一趟了。
第三天的时候我刚想出门便看见魏函匆匆赶来,说母妃病重,要我一起进宫去看看。
我赶紧随他进了宫。
我们匆匆入了殿,病床上的母妃面容憔悴,身子羸弱,看见我们来了也是勉强撑开眼皮。
一旁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倒请罪。
魏函扶起母妃靠在床边,紧抓着母妃的手,目光凄哀。
我明明给了母妃白符,怎么会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难不成是因为冬天的缘故?
“不用担心,只是冬天身子弱了些,等熬过了冬天说不定就能好了。”母妃轻轻拍了拍魏函的手。
魏函轻点了下头,虽不说什么,却看得出来他眼中悲痛的隐忍。
“月儿。”母妃偏头看着我。
我赶紧上前握住母妃的手。
“这大冷天的要你特地进宫来看我,看把你给冷的,手发凉,面色都苍白了。”
我心中一暖,静想了一下才终于开了口。
“母妃的寝宫是不是曾有大师前来看过?”
母妃和魏函均是一愣。
“你怎么知道,可是函儿跟你说过?”
我轻摇了下头,谴退了太医和丫头们。
“这寝宫曾被人破过阴阳,寒气很重,所以母后的身体才会一天比一天差。”
“这……怎么会?”母妃惊诧地看着我。
“母妃可愿相信我?”我认真看了看母妃,又看看魏寒。
静了良久,母妃终是轻点了下头。
“母妃的病虽然已经深入心肺,可是不是没有缓解的办法的,请母妃另寻一处雅苑,暂时清静休养。”
魏函有些犹疑地看着我,我也定定将他望着。
半晌他才道,“我去请示父皇,让母妃搬出这个寝宫。”
我释然地笑笑,轻点头。
魏函去了皇上那,我握着母妃的手。
“母妃可知道是谁想要您的命?”
母妃的目光一愣,随即又平缓下来。
“没什么,不过是宫外找来的江湖术士,是我们一时大意才上了人家的当。”
这宫中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又岂是谁都随意进得了的,其实母妃不说我心中也有些明白,这后宫里唯一那么在乎地位和皇上的宠爱的也就只有皇后,如今魏函得宠,那么母妃自然是她的眼中钉,能威胁她地位的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我刚出了母妃那便有人来通报说皇后娘娘想见我,正好我也想找她,就去了。
凤阳宫里,她谴退了下人。
“如何,考虑得怎么样?”皇后坐在殿前捧起茶杯吹了吹茶渍。
我知道她指的是让我保住太子的事。
“月儿何德何能可以保住太子?”我卑谦道。
“我相信你自有办法。”她放下茶杯,拿绣帕轻轻擦了擦唇边。
“是母后高估了月儿的能力了。”
“我相信我的眼光,用保住太子换得赵氏一家和瑞王府的安宁,可不见得是个吃亏的买卖。”她自信地扶了扶鬓边,轻轻抬眸看了我一眼,“你是个聪明人,我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不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保得太子登上皇位那皇后必然遵守她的承诺让赵家永世安宁,而放过瑞王府府邸里的人,也是她交换的条件之一。
如今圣意难揣,只要我们赵家一旦行差搭错一步,就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太子登基做靠山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何况即使废了太子这皇上传位给谁也不一定,到时兄弟相争,赢的未必是魏函,即便真是魏函坐了太子也未必有能力保住我们赵家。
可她又何如知道我心思谨慎?如果我性格直坦毫无心机可言,又或者我心机深沉指不定我便将此事告知魏涵,我表面上帮她可暗地里我却可以连同魏涵倒打她一把,不管怎么说,我于她而言,应该是颗危险的棋子,但是如今她却摆明了想要用我这颗棋子,那便说明她应该了解我,或许,她早已派人去重华山上调查过我。
可即便她了解我,又怎知我不会在帮她之后的紧要关头倒戈相向去拉魏涵一把?或许,她了解的并不仅仅是我的为人,而是明白我心中最在乎,也最想保住的其实不是瑞王府,而是南阳王府,我至亲的人。
可是天意难测,既然谁都不知道结局我为何要叛逃魏函做个到时只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何况这太子一直只懂纵情声色,荒废正业,即使他做了皇帝也不见得会是个好皇帝,到时苦的只会是天下苍生。
皇后到底是自信了,她以为拿我们赵家的性命便能诱得我妥协,可她不懂,我和魏函才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背叛家人帮一个外人,去做一件谁都料不到结局的事,我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月儿无能,怕是辜负母后的期望了。”
她目光一冷,“那你是拒绝我了?”
“恕月儿无能为力。”
我轻轻起身告退,身后传来她冰冷的声响,“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所说的话。”
我径直出了宫殿,既然没有了退路,我只能一直往前。
院中魏函正等着我,看见我从皇后的宫殿中出来也不说什么,跟着我一起上了马车。
刚上了马车我便又犯了咳嗽,他取下身上的大衣给我披上。
“怎么这般不注意身体,冷了也不知道多添件衣裳。”
“爷向来不把我放在心上,今天倒是奇了,怎么忽然知道关心我了。”
他微微一怔,半晌才道,“是我疏忽了。”
“爷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习惯了。”我冷笑地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尴尬地偏过头,转移了话题,“母妃的别院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便让人搬过去。”
“嗯。”我轻声应过,身子又是一阵寒凉,轻轻咳了几下。
魏函看了我一眼,忽然从对面坐过来替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又把我搂在怀里,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一些。
我微微诧异地看着他,入府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神色淡然,我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他这样抱着,微闭了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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