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城》作者:丁墨【完结】
1、黄雀在后
楼下的形势十分危急。
简单工整的厂房正中,是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又白又亮。在日光灼烤下,仿佛丝丝冒着热气。
过五十个年轻男人,手持铁棍木棍,一脸凶相站在场地正中。这样的阵势,令任何人都捏一把冷汗。
慕善盯着楼下看了几分钟,转头问:“徐总,就由着他们闹?”
她问这话时,俏生生站在窗边金灿灿的阳光里。原本就令人动容的美艳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精致。
她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令站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徐总火气更大:“这帮混混、流氓!”
慕善一脸感同身受:“这些混混啊……前几天还有您辞退的员工,来我这闹事——说是人事部告诉他们,您听了我们的意见,钻劳动法的空子,给他们安排有毒有害的重体力活,试用期满就解聘……”
徐总一愣,面色沉下来:“没这回事!我请贵公司做顾问,都是战略上的大事!慕总你先坐,我去收拾他们。尾款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看着徐总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走廊里,慕善微微一笑,权衡片刻,起身下楼。
慕善年初回本省创业,开了家顾问事务所。但服务的公司也是良莠不齐。徐氏是家中型企业,却一直拖着五万尾数不付。她今天亲自上门催讨,却刚好遇到混混来工厂闹事。
下楼的时候她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白晃晃的水泥地上,阳光刺眼。院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停车驻足观看。
保安和强壮的工人迅集结,很快过七八十人,与门口的混混形成对峙。双方互相叫骂,械斗一触即。
慕善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她一身精致黑色小西装,丝袜长腿、黑雪肤、乌眉红唇,十足十的花瓶,站在一群蓝衣工人间,十分醒目。
很快,举着“黑心工厂坑害工人”横幅的混混中,那个穿山寨阿玛尼的头目“大肖”,也现了她。
“她是老板的同伙!”
大肖毫不怜香惜玉,亲自将慕善从人群拽出来,丢进己方阵营。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
徐总此时正偷偷躲在办公楼上,遥控保安队长。看到这一幕,他也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慕善会被挟持,暗骂这个女人坏事。慕善虽然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是北京回来的创业青年。万一伤到她,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保安们踌躇着不敢上前。慕善似乎吓到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到局面瞬间倒戈,混混头子大肖得意的大喝:“把欠的工资和医药费都补上!我就放人!”
徐总犹豫不决,要不要叫会计去拿钱。
却没料到有人在这时火上浇油——一辆奔驰突然冲进院子里,一个人拉开车门气势汹汹跳下来。
是徐总的小儿子徐远达。
他是典型的暴户富二代,玩车玩股票玩女人。他的饭局,慕善装傻充愣,十次只去一次。
他四处一看,怒了——一帮明显来自城乡结合部、打扮土气的混混,竟然在自家门口闹事!他想追的慕善,还被他们抓住。
“操/你妈!”他眼看要冲上去,工人们连忙把太子爷抱住挡住。
慕善远远望着他,迟疑片刻,软软的声音,欲哭无泪般唤了句:“徐少……”
徐远达之前觉得慕善有点高傲,颇难上手。此时她这一声无奈的“徐少”,很有低头的感觉,令徐远达心头一荡。
他也不是莽撞的人,刚才的热血不过是要面子。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周哥!是我,小徐。这边有点麻烦……没,就一帮混混闹事敲诈……是吗,你就在附近?带人过来?谢谢!太感谢了!”
他故意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语气太嚣张太自信,令混混们的沉默显得有些不安。
徐远达搬的救兵很快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来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76o,缓缓停在工厂外斑驳的树荫下,像一片黑色的阴影。
先下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高大年轻人。他摘下墨镜,五官深邃、麦色英俊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
两个穿着白衬衣笔挺西裤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跟在他后头下车。衬衣绷得紧紧的,显示出结实有力的肌肉。
混混们顿时露出喜悦和轻蔑的神色,大肖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点凝重。
“周哥!”徐远达朝为那人迎上去。周哥安抚的拍了拍徐远达的肩膀。
宝马的后排似乎还坐着人。周哥低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漫不经心的对身后两人道:“办事。”
那两人打开宝马后备箱,拎出个编织袋,用力一抖。
一团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人。竟然是个血肉模糊的人。
有人认得那人的衣服,惊呼那正是大肖安排在周围,挡路拦车、拖延警察的混混。
大肖这边所有人脸色全变了。他们没料到对方不一言就先废了他们一个人。
在一阵令人难堪的安静中,那两个貌不惊人的手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进人群。其中一个走到大肖面前,语气平淡:“你是管事的?”
大肖嚅喏两声,其他大多混混竟然都不敢做声。有几个胆子大的吼两句,声音竟然有点抖。
几分钟后。
五十个混混,倒下七八个。最醒目的是大肖。他爆出凄厉的惨叫,已被那人踩在脚下。头挤着地面几乎变形、两只胳膊都被卸了,软趴趴的垂在地面,身体其他部分,却因恐惧而僵直。
其余四十几个混混又急又怒,却根本不敢动。事实上,从那个血人被扔到他们面前开始,他们就怕了。打架一旦害怕,再多的人也是输。
慕善也被两个周哥手下拉出来,带到一边站着。
徐远达兴奋的朝混混们骂道:“让你们闹事!”看到掉在地上的条幅,狠狠踩了一脚骂道:“老子坑的就是你们这些农民,妈的。”
大肖被拖到周哥面前,面无人色。
“哪里来的?叫什么?”周哥蹲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响川县大肖。”大肖垂头丧气。
“我姓周。”周哥语气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大肖哥,来城东先跟小弟打声招呼啊。下次再过界,两只手就接不回来了。”
一小时后,慕善拒绝了徐远达的殷勤,一脸惊魂未定梨花带雨,坚持自己开车走了。
车刚离开徐氏没多久,她立刻抽出面巾纸,擦干泪痕,又补好妆。抬头望着镜中的女人鲜活精神,她弯眉一笑。
过了十五分钟,慕善抵达约定地点。找到停在繁华的商场门口的一辆蓝色宝来。慕善上了车,司机是个年轻男人,笑着对她说:“效果很好。”
慕善墨黑的大眼一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被人现吧?”
“你放心。我刚才一直扮路人,摄像机也藏得很好。”年轻男人眯着眼笑,“尤其徐远达吼那句‘就是坑你们农民’,真是画龙点睛!城东私营工厂廉价使用农民工、生产条件恶劣早有传闻。我有信心这一期报道会轰动全市。甚至省里都可能惊动。”
慕善看他一眼:“见好就收。关于那个‘周哥’的部分,剪掉最好。”
他微微一愣,点点头:“我知道。”
天色全黑的时候,慕善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家小诊所。
两个年轻人守在门口,认出慕善,齐声恭敬:“慕小姐。”
这架势让慕善略有些尴尬,她很淡定点点头,走入诊所。躺在唯一的病床上的,正是刚刚被踩在地上暴打的混混头目——大肖。
“慕小姐。”大肖挣扎着坐起来。
慕善连忙按住他:“躺着!没想到徐远达叫来黑社会,你受罪了。”
“没事。那些人我们也惹不起。”大肖咧开嘴笑,“你的记者朋友拍到了吗?”
“搞定了。你在家等着新闻。”慕善淡淡的笑,“用不了几天,徐氏会把钱送上门。”
离开诊所后,慕善心情格外轻松。她先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让秘书明天正式催款通知给徐氏。
“对了,记得‘随口’提一提,慕总受了惊吓,拿出你看肥皂剧的八卦精神,描述得越凄惨越好。”
“慕总!”秘书嗔怪的答道,“放心,交给我。”
慕善开车行驶在夜色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拖欠她的项目款不还?还用她当挡箭牌苛扣工人?搞臭她的名声?
真黑。
慕善离开后,大肖还处于浴血奋战之后的激动中。
当初他听说,几个兄弟的亲戚被徐氏工厂欺骗,投诉劳动仲裁机构却因缺少证据无法起诉。他火冒三丈,在徐氏蹲点之余,顺便叫了几个兄弟去围堵为徐氏出谋划策的慕善。
谁知他穿着凉拖裤衩在写字楼里晃,却被慕善盯着看了半天,最后请进她的办公室。
大肖原本没想好怎么做,可就是这个女人一脸高深莫测的告诉他——没事,去闹。警察?警察最不想管的就是群体案件。派几个人在路上拦着,让警察也能顺水推舟。等他们赶到,我们的事早办完了。
就这么跟这女人联手,轰轰烈烈闹了一把。
大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开始做梦。猛的一个机灵惊醒,只吓得魂飞魄散——
下午教训他的两个白衬衣男,正站在他床边,沉着脸,像阎罗。
而那个周哥,站在他们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他。
大肖声音都抖了:“周、周哥,我不会再去城东了……我、我在这里打针……”
周哥盯着他狼狈的脸,语气异常温和:“不好意思,哥今天下手重了,你们的医药费,我包了。不过哥也被你的人打了一拳,他还想操我死了的老娘。”
大肖被周哥的温柔吓坏了,连说不用。
周哥笑笑,声音一沉:“白天就觉得你们这帮混混不对劲——我老大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老大?周哥还有老大?
大肖这才注意到,周哥身后还坐着个男人。因为诊所里光线很暗,只能看清那男人穿着西装,背影笔直的坐在简陋的小沙上。
不怒自威。
大肖哪里敢瞒?战战兢兢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也没有问,不知想什么。
周哥眼尖,伸手在大肖衬衣口袋里一摸,在一堆零钱中找出一张名片,递给那男人。
男人接过,这才有了响动。他站起来,走到光亮处,低头看着名片,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纸张的边沿。
男人比大肖想象的年轻许多,身材甚至略显清瘦。
当大肖看清他那的样子,心头微震。只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那容颜那眉眼,竟令他想起冬夜里一弯干净透亮的月亮。当男人抬头看过来,大肖觉得自己就像泡在冰冷如水的月光里。
然后,大肖看到那清俊得不像凡人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勾。他抬起手,将那张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的名片,放入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口袋。
2、丁氏父子
从外表看,慕善是个装饰品般亮闪闪的女人。
她身材劲爆、明眸皓齿、妆容精致。很多人第一眼见到她,都猜想她大概是依靠男人,开家公司玩票,做不得数。
事实上,这个清晨,穿着松垮垮的t恤、头乱得像鸟窝的慕善,满嘴牙膏泡泡站在厕所里,非常郁闷的想——如果徐氏的钱还不到账,下个月给员工们完工资,自己就要与康师傅为伍了。
好在这天下午,会计报告,徐氏的款终于到账。慕善坐在狭小却明亮的办公室里,神清气爽。
她想了想,吩咐会计拿了一万块,打电话给大肖。
“慕小姐?”大肖有些意外的感动,“不!不用了,医药费够的。你太义气了!”
大肖的拒绝太坚定,令慕善有些疑惑。
询问了几句伤势后,慕善话锋一转:“对了,那个周哥……什么背景?”
大肖嚅喏:“也不是很清楚。”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软软道:“大肖哥,你有事瞒着我。我知道咱俩不算熟,但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
大肖有点急的打断她:“慕小姐,我……你……要小心榕泰集团。我打听到,周哥是替榕泰办事。”
晚上八点,慕善坐在幽静的酒店包间。
对面坐着的是董宣城,正是昨天在徐氏偷拍的记者。
董宣城也看着对面的女人。
t恤、牛仔、素面、马尾,笑得心无城府的样子,哪像白天那个意志坚韧执意创业的职场强人?
董宣城一夜没睡,满脸胡渣,眼睛通红明亮。他叹了口气道:“慕老大!慕老总!你也知道我正在赶稿,到底有什么事,非要面谈?我没时间!”
慕善清浅的笑笑:“哦……没时间?当初某人求我搞定毕业论文,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原来是我的幻觉。”
董宣城嘿嘿一笑:“你真损。”
慕善这才满意,慢悠悠的啜了口茶道:“说说榕泰。”
这个新近崛起的全省第一企业,全国金融投资业和房地产业的级大鳄。
董宣城神色一正:“这种高门大户啊……想知道什么?”
基本信息网上都能找到,慕善既然约他来,显然是想了解更深入的东西。
“他们有多黑?”
“不好说。”董宣城目露精光,“在霖市,最不能惹的,就是榕泰的丁氏父子。”
夜色渐深。
董宣城把自己所知,挑重点告诉了慕善。
榕泰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丁默言,娶了年长自己十岁的副市长的亲姐姐。他通吃黑白两道,如今榕泰已如同盘根错节的大树,成为霖市一霸。
霖市另一霸是吕家,掌门人是年方三十五岁的吕兆言。明面上,吕家主业放在房地产上,但据传吕家真正的家底,还是黄赌毒。
两强对峙,榕泰更占上风。
至于南城顾天朗、北城夏老三,虽然人多势众名气也大,但是是老一辈混混,又穷又凶,算不上黑社会,与榕泰、吕家根本没法比。
“你惹谁都好,别惹丁默言。”董宣城轻蔑的笑笑,“他可是霖城的夜夜新郎,你这小身板,经不起那老东西折腾。”
慕善神色微动:“五十岁的夜夜新郎?”
董宣城深深看她一眼:“整个霖城,没有丁默言得不到的女人。大学教授、警花、来过霖城的明星……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呵呵。”
慕善收了笑。
“垃圾。”她的神色冷下来。
“姑奶奶你小声点!”董宣城故作紧张的左右看看,惹得慕善莞尔。
董宣城想了想又道:“还有丁珩,榕泰的太子爷、副总经理。他名声倒是不错,年轻能干。不过你也别招惹。”
“小号种马?”慕善鄙夷。
“丁珩不像他爹**,交过的女朋友没几个。不过我有私家消息……”董宣城双眼一眯,“我们报社的社花,几年前跟过他一段。后来她跟人爆料,说丁珩很生猛,每天晚上换着花样往死里折腾。她好多天都下不了床。我说当时她总请病假……”
月色明亮,慕善开车行驶在稀疏的车流里。
她不觉得榕泰会跟自己有关系。可董宣城的话太直白,令她忍不住邪恶的脑补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猥琐阴险的中年大叔;一个长着巨大□、浑身肌肉结实、汗水涔涔的黝黑猛男。
令人敬而远之。
刚把车停在租的公寓,慕善就接到母亲电话。内容毫无意外是念叨慕善创业的轻率、还有督促她尽快相亲。
等慕善上了楼、在沙上坐了半小时,还听到母亲在低声埋怨。这种感觉,令慕善感到温暖,也有些无力的倦怠。她打起精神说了几句调皮话,哄得母亲高兴,这才挂了电话。
至于相亲……对于母亲提醒她的女婿各种条件——要名牌大学毕业,挣得不能比慕善少,家里条件不能太差。
慕善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母亲那辈人,将爱情想得太轻易。她不想到年纪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如果真要论条件,以她心中那个人为模版,要求并不算高。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一个刚好符合要求的人。
这晚慕善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董宣城的话的影响,她竟然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强硬的将自己压在床上,又重又热,令她喘不过气来。早上醒来时,竟然口干舌燥。
起床时,她现昨晚窗户没关。房里居然有极清淡的烟味儿,也许是从窗外飘进来?
在洗手间里,她一抬头,就看到镜中,脖子上挂着的老旧项链。对现在的她来说,这银链子很廉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挂在她深深的锁骨中间,宛如一道黯淡闪烁的水痕。
她摸向锁骨上方,那里隐约有片红痕,大概是枕头压出来的,又像是过敏。不痛不痒,她也没太在意。
过了几天,霖城日报大幅刊登了董宣城的独家报道。
当报纸送到徐氏父子办公室时,两人目瞪口呆。不过他们已无暇关注太多——他们很快被责令停业整顿。
全城议论纷纷。
慕善看着报纸时,打了个清脆漂亮的响指,告诉员工们今晚请客吃火锅——办公室里欢呼一片。
慕善的好心情维持到五天后。
那天下午原本很平静,一名员工挂了电话,震惊的冲进慕善办公室,他说刚刚打电话来的是榕泰集团,他们想要合作。
不等慕善开口,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沸腾了——
那是榕泰,资产过千亿的集团。随便拔一根毛就够他们吃一年。
唯一笑不出来的是慕善。
她承认这个诱惑极大,如果真的做成榕泰项目,她就彻底咸鱼翻身。
可她不是看到眼前利益就屁颠屁颠跳下去的女人。她心里清楚得很——榕泰涉黑,现在规模再大,说不一定哪一天就出事。她傻了才去跟这个集团扯上关系。
第二天,她给对方联络人去了电话。
听到她因为人手不够而婉拒,对方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做更多劝说,只是笑笑说会向领导汇报。
领导?哪个领导?慕善有点恶毒的想,是夜夜新郎老当益壮,还是野兽太子金枪不倒?
答案在次日早上自行揭晓。
慕善走出家门,刚下楼,脑子里还在想着给另一个企业的建议书。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后,她抬头看到一辆黑色厚重的凯迪拉克,稳稳停在自己面前。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下了车,微笑看着她:“慕小姐,我们老总想见您。烦请上车。”
车子后座,隐约有个人影。
看着面前孔武有力的壮汉,再瞄一眼“oooo9”的车牌,慕善神色不变,低头弯腰钻进车里。
车里坐着个年轻男人,他修长的腿交叉叠着,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看清他的长相,慕善想到一个成语——
活色生香。
黑色衬衣之上,是一张英俊得十分标致的脸。齐整的短、乌黑的浓眉,鼻梁挺括、唇线柔润,像一幅色彩匀称饱满的画,每一笔每一划都着力均匀舒适。
或许是下巴的线条有些柔和,又或许是嘴角浅浅的酒窝,令这张年轻俊朗的脸,隐约平添几分不该有的孩子气。
“嗨,我是丁珩。”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清润悦耳。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在宣告——此刻世间一切事都不重要,丁太子表露自己的身份,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跟想象的有点不同。
慕善神色已经疏淡下来,脸上挂着标准职业的笑容:“丁总。久仰。”
久仰你在床上的生猛。
丁珩像是看透了她的客套,又像是洞察了她别有用意的寒暄。那俊脸微微一扬,双眸便含了笑,极黑极亮。
像极了杂志封面上优雅而冷漠的年轻男士,又纨绔又蛊惑。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3、针锋相对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语气不善。
慕善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随意的往后一靠,双手随意交握,显得极为放松。米色小西装上,凝脂般细白的脸笑意绽放,如同有微凉的春风拂过。她语调缓和:“丁总,有时候拒绝反而是好意。”
“哦?”微微上扬的尾音,竟然很有韵味。
“我并非拒绝,只是力不从心。”
丁珩“嗯”了一声,笑容一扬,几乎是咬着字重复:“力、不、从、心?”
这句话本无异样,被他说出来,却无缘无故令慕善心中一颤。好像他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自成风情。
慕善笑了笑:“我的公司加前台才9个人,项目交给我,丁总放心吗?”
“有道理。不过通常来说……”丁珩慢条斯理的说,“拒绝榕泰的公司,会死得更惨。”
这威胁有点直接了,慕善脸色一沉。
“尝试过才知道行不行。对不对,慕……善?”他的声音比一般男人清脆,当他随意念出她的名字,都有几分溪水似的缓缓动听。
既来之,则安之。
慕善心定下来,笑靥盛放:“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
墨黑的车窗上,他那张标致的脸,投射下模糊却足够英俊的剪影。慕善想,是自己对野蛮太子的脑补太厉害,还是这个男人存在感太强?所以他每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会令人心中微惊。
凯迪拉克平稳停靠在榕泰集团地下车库,司机为二人打开车门。丁珩并不多言,转身阔步走向专梯。
慕善快步紧随其后。
银色簇新的电梯缓缓上升,丁珩背靠在墙壁上,抄手好整以暇看着慕善。
“别紧张。”他居然安慰她,“我爸不会吃人。”
慕善极稳的答道:“嗯,我也不会。”
丁珩微微一愣,笑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顶层总经理办公区的奢华与空旷。漂亮的专属前台小姐见到丁珩,快步迎上来:“丁总。”
丁珩极有风度的微一躬身,示意慕善先行。
慕善抬起的脸上,职业的笑容仿若冰封,滴水不漏。她目光锐利的扫视一周,莞尔一笑:“闻名不如见面。”
前台小姐见惯达官贵人,在她温和而清亮的目光下,神色越乖觉恭敬。
丁珩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与她并肩走入总经理办公室。
厚重的檀香木门徐徐推开,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书桌后的男子站起来,笑了:“终于把慕小姐请来了。”
慕善有些意外。
其实看到丁珩时,慕善就对丁默言的容貌有了新的预估。可是看到真人,还是出她的预期。
也难怪副市长的姐姐昔日会嫁给还是混混的他。尽管鬓角微白、脸上亦有了些许细致皱纹。但高大的身材比年轻人还要挺拔;容颜有着与儿子相似的深邃俊朗,只是更显成熟矍铄。仿佛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沧桑,而是硬朗的磨砺。
这样的男人,就算一日日老去,也会令许多女人倾心。
仿佛全然不知慕善之前拒绝的事,丁默言仔细看着面前的女人,语气有些吃惊:“慕小姐这样年轻?有二十五吗?”
慕善惊笑:“丁总眼力真好。”
丁默言看一眼自顾自在沙坐下的儿子,语气揶揄:“阿珩,你看慕小姐这么年轻创业,像我,很好。这一点上,你可不如慕小姐。”
丁珩不置可否的一笑,慕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丁总哪里的话?小丁总年轻有为,我刚来霖市就听人说,小丁总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才俊。”
丁默言哈哈大笑。他没什么架子,拿起桌上电话:“让刘经理上来。”
丁珩则偏头看着慕善,声沉如水:“小丁总?这是你们北京那边的称呼?”
这父子给慕善的感觉居然不错。比起传闻,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她浅浅一笑,不答反问:“您喜欢这个称呼吗?”
明眸灼灼,毫不示弱。
丁珩笑而不语。
丁默言叫来的是战略展部经理刘铭扬。刘经理三十余岁,相貌敦厚,沉稳干练。他坐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慕小姐,你的公司,凭什么在霖市立足?”
如果说之前慕善拒绝合作,是怕惹祸上身。那么面对刘经理的质疑激将,慕善已准备好全副武装应战。
她可以避祸,却决不能任人看轻自己的事业。
“哦?刘经理,在您眼里,衡量一个公司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慕善避其锋芒,究其根本。
时间推移,两人的对答有些激烈,甚至针锋相对。
刘铭扬质疑年轻的慕善能否胜任,慕善举一反三推断榕泰内部管理的不足。彼此的感觉,竟然渐渐畅快淋漓。慕善甚至觉得,她还不一定能拿下榕泰项目。
丁氏父子言不多,倒像是局外人旁观两人交锋。偶尔丢出一两个敏锐的问题,慕善答得圆圆满满。
丁珩甚至还亲手给慕善添过一次茶,慕善坦然受之,目不斜视。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小时。
刘铭扬心服口服,一脸笑容。丁珩靠在沙上,盯着慕善侧脸,似在重新打量她。
丁默言则微微一笑,对慕善说:“铭扬会和你敲定合同细节。”
慕善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她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此时才察觉后背有些湿。她伸出手,恭敬对丁默言道:“我很荣幸。”
丁默言朗笑,抬臂,厚实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丁默言又看向丁珩。
“慕小姐是名校毕业,又在顶尖外企呆过,视野很宽。你有时间与慕小姐多交流。对你管公司有帮助。”
丁珩看似敷衍的随意一点头:“我会的。”
慕善看着这对看似完美的父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伴君如伴虎。
那她是与虎谋皮,还是骑虎难下?
会议室里,刘经理很职业,一条条与慕善敲定合作条款。谈及价格时,慕善心中预期是一百万。她拿起纸笔,很认真的样子算了算,平静开口:“五百万。付4o%。”
刘铭扬眉都没皱一下,竟然象征性的砍掉1o万,便写入了合同。
慕善趁机问:“刘经理,榕泰为什么会找到我?”
刘铭扬惊讶的笑:“丁少没跟您说?这是我的主意。我跟徐远达是朋友。他给我看了你帮徐氏做的成果,我认为很专业,所以自作主张推荐给老板。他看了之后也觉得不错。慕善,这也是老板对我的信任,希望你好好干,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原来如此?
应该是这样。要是丁氏父子真对自己动了其他心思,没必要拐这么大的弯。
慕善当着刘铭扬的面还故作淡定,淡淡的给公司财务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员工们隐隐欢呼的声音,慕善低下头,偷偷眉开眼笑。
合同签订后,刘铭扬又引导慕善见了榕泰其他两位副总。临近十二点,他笑道:“陈副总下午三点股市收盘后才有时间,先去吃饭吧。”
陈副总?
毕业于香港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回大6短短四年,已执掌榕泰半壁江山。榕泰的金融投资公司正是由他掌管,房地产业则是丁珩持刀。齐头并进,才有了榕泰今日的辉煌。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慕善拭目以待。
慕善随刘铭扬走到电梯口,便见到丁珩斜靠在过道上。看到慕善过来,丁珩指间火光一闪,偏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走上来。
仿佛极自然的,他的长臂在慕善腰间虚扶一把,低头含着烟,黑眸隐有笑意:“一起吃饭。”
这个虚扶,在职场里,只是寻常的男士对女士的礼节。
可由这样一个英俊的人做出来,实在太有风情。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都是一副流光剪影的画。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着慕善的腰,仿佛有电流酥麻窜过,令慕善后背一阵僵硬。
一旁的刘经理闻言笑道:“那就劳烦丁少,我去为慕总准备办公室。”立刻走的没影了。
电梯下行。
丁珩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
“你的确有本事。”他眼中居然有真诚的赞许。
慕善心道:你也跟传闻不同。
面上,不动声色的笑。
慕善没料到电梯直接停靠在地下一层。穿过几层门,她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听到熙攘的人声。
等他带着她在用餐处坐定,她才真的相信。
他竟然带她吃食堂?
没有豪车,也没有昂贵的酒店。
更加没有孤男寡女。
这是大厦自带食堂里专门开辟的一个房间,摆放的食物比外头大食堂精致许多,也没什么人。但还是充斥着浓浓的职场气息。
慕善知道这应该是专供公司高层的小餐厅。
这样……很好。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精致皮相,比起风流姿容,带她吃食堂这个举动,今天才令她对丁珩,刮目相看。
似乎察觉她的动容,丁珩将面前餐巾一摊,道:“怎么?失望?”
“不。惊喜。”
丁珩闻言,双眼一弯,极绅士的伸手,帮她把面前的餐巾铺好。
这顿饭吃得极愉快。
饭快吃完的时候,丁珩电话响了。
“那块地我势在必得,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去办。”
“……嗯,知道了。让周亚泽处理。”
慕善安安静静听他打电话。于是现在,才是榕泰杀伐果断的太子爷么?
慕善已经知道那天的“周哥”就叫周亚泽,他果然是榕泰的人。让他这个黑帮头目去处理的,会是什么事?
那天车上的人,是丁珩吧?不过他好像对她没印象了。
丁珩挂了电话,抬眸看着她沉思的神色。
“你会看到更多。”他意有所指,像提醒又像威胁。
“我会选择性的装聋作哑。”她答得直白。
因为直白,反而显得坦率正直。
他微微一怔,笑了,有点坏的样子。
“不行。你忘了,我们要多交流。”
4、狭路相逢
吃完饭不到一点,丁珩低头看了眼慕善:“炒股吗?”
慕善摇头。
丁珩点了根烟,轻吐一口:“今天大盘跌了15o点。”
榕泰将近一半资产在金融投资市场,那他们的损失还真不小。
“有影响吗?”慕善问。
丁珩却从容的笑:“陈总不会让榕泰有事。”
能让丁珩如此信任,慕善对与陈总的会面更期待。
返回顶层,刚走了几步,慕善听到隐隐约约的钢琴声,缠绵悠扬,在安静的午后,说不出的惬意。连带这冰冷奢华的顶层,都染上几分充满人情味的温柔。
听清曲调,慕善微微一怔。
丁珩脚步一顿,阔步走到宽阔的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慕善快步跟上。
进了门,琴声愈清晰,似泉水于空谷追寻,又似天空流云,干净清透,捉摸不定。
视野也随之豁然开朗,这是间足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数盏水晶灯璀璨明亮、墙上数幅名画静谧安详、水磨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镜。
一架奶白色钢琴,静静矗立在大厅正前方,一尘不染、闪闪光,整个大厅陡然显得高贵圣洁。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慕善停下脚步。
从她的角度,隐约看到那人纯黑西装的一角,与白色钢琴形成鲜明对比,又显得无比融洽。
钢琴背后是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生之年,她竟然再次亲耳听到有人弹奏这《天空之城》。
记忆模糊却深刻的袭上心头。
那在一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学校的琴房被她霸占。她歪着头打量风尘仆仆的那人,故意挑衅:“你没想我!”
那人冷着脸,大概觉得自己匆匆赶回来,她却不领情,有些生气。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却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她最喜欢的动漫插曲。
“弹一遍,想你一遍。”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息,“我每天都会弹。”
“弹到一百岁?”她红了脸。
“弹到我死。”
……
大概年少的时候,把天长地久想得太轻易。
琴声停歇。
“怎么样?”丁珩熟稔而漫不经心。
“连跌三天。”那人的声音从钢琴后传来,竟然是慕善喜欢的低沉、清润。
“操。亏了多少?”丁珩低低骂了句。
“重仓配,账面亏了二十亿。”那人声音不紧不慢,内容惊心动魄。
“下午能赚回来吗?”丁珩蹙眉。
“也许能,也许不能。”淡淡的,没有半点焦急。慕善只看到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抬,琴声如同流水,再次从那手指间缓缓淌出。
更难得是,太子爷丁珩脸色依然如常。好像亏的不是他家的钱。又或者是,他对这个人完全信任。
正在这时,丁珩身上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来,同时对两人道:“陈北尧、慕善——公司新的顾问,你应该已经听说。”
琴声戛然而止,突兀得一点不像之前淡定沉稳的陈副总。
慕善的心,也仿佛随着那陡然夭折的琴声,猛地一跳。
丁珩拿着电话走出门,隐隐传来他愉悦的声音:“我在顶层……北尧也在……”
丁珩再说什么,慕善已经听不清了。
钢琴背后那人站了起来。
人极近,目光却极远。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怔忪相对。
纯黑笔挺的西装,精致如刀裁,他高大的身躯挺拔却略显清瘦。像黑色苍穹中,一弯明月穿云而出光魄动人;又像皑皑冬雪里,一棵青松浑身赤寒孤傲而立。
头顶的水晶灯,仿佛瞬间失色。只余他沉默而夺目的容颜,令慕善心头剧震。
她想象过千万遍与陈北尧重逢的情景,但她万万没想到,当日孤寒无依的落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港大高材生、榕泰副总。
他的轮廓深邃了许多,也添了几分青年的硬朗。可慕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再不会有人,拥有这样清澈的气质。
学业、工作……这些年来,任何事都不会令慕善太过慌乱。可此刻,她看着这个阔别八年、近乎陌生的男人,却只觉得心口猛的一缩,那颗从来安分的心脏,竟然极快的跳动起来。
他对自己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过去吗?
他此刻会不会跟她一样,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全身就像在火上慢慢灼烤着?又痛,又怕,又蠢蠢欲动?
他大概,还恨着她吧?
她该怎么办?
“陈北尧……没想到会遇见你。”这真是一句彻底的废话,她竟然自乱阵脚。
陈北尧根本无动于衷,清透的目光静静滑过她的脸,淡淡点点头:“慕小姐,久违。”
他的语调极缓,少了几分记忆中的少年锐气,却更显坚定有力。始终不变的,是那份隐隐的、清冷的自信。
那是慕善一直一直很喜欢的。
可是……慕小姐?这称呼令她心里一凉。同时又有些自嘲:不然呢?难道还期望他叫自己“善善”?
也许在他眼里,他们之间,不过是年少荒唐。
她收敛心神,重新变得滴水不漏:“陈总年轻有为,我会尽力促成项目顺利。还要多多仰仗陈总。”
他不答腔,神色似有片刻沉凝。而后,清亮目光滑过她精致的眉眼、淡红的樱唇,还有领口一小片如玉的肤色,眸色愈的淡:“慕小姐成熟老练不少。”
像赞许,更像讽刺。
极度疏离冷漠的语气,慕善心里忽的一沉。
他似乎也没兴趣交谈,沉默矗立在那里。清冷料峭的身影,愈显得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站在钢琴前,是一幅行云流水的流畅剪影。
他从西装裤兜摸出烟盒,点了一根,静静吸着。烟雾缭绕,他的目光明明盯着她,却似乎放得极远。
门再次被推开,慕善松了口气。
“曼殊马上到。”丁珩对陈北尧说,又看向慕善,“我表妹。”
丁珩的表妹,就是副市长的独生女儿。慕善心中一动。
陈北尧却似有些不耐烦,语气平平:“马上开市,我下去了。”
他像一阵风走过身边,丁珩却手臂一伸,揽着他的脖子,显得两人关系极近。好像在陈北尧面前,丁珩多了几分年轻人的跳脱。
他单手递给陈北尧根烟,陈北尧接了塞进嘴里。丁珩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给他点上,似笑非笑道:“多陪陪她。”“她”指的自然是那位表妹。
陈北尧含糊应了声。
男人之间,大概不需要更多话语。
慕善胸口一闷。
八年过去了,他意气风,有兄弟有事业,也终于有了新的“她”。
可她呢?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柔软的声音:“珩哥、北尧哥!”一抹鹅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瓜子脸白白嫩嫩、大眼睛漆黑娇俏,青春的气息仿佛都要从那明丽的脸蛋溢出来。
曼殊那灵动的双眸看看两位男士,又看看慕善,最后还是回到陈北尧身上。
“陈总……”她吐吐舌头,好像很怕陈北尧的样子,“马上开市了,你不在,同事们心都不定。让我来叫你。”
陈北尧看她一眼,指间夹着烟,目不斜视往前走,曼殊快步跟上,像犯事的小孩,跟着沉默却纵容的大人。
……很登对。
“分析报告写完了?”他淡淡道,口气严厉。
“嗯,放你桌上了。”曼殊朝丁珩做个鬼脸,堂堂副市长千金,心甘情愿的低声下气,“我写通宵了呢!”
陈北尧却似乎连赞许都懒得给予,匆匆走向电梯。经过慕善时,停都没停一下。
丁珩将慕善略有些僵硬的神色收入眼底,淡道:“他就是这种人,技术宅男,面热心冷。你做你的,不用管他。”
这话让慕善意外的心中一暖。
“谢谢。”她的语气极真诚。
因为有心事,抬起的素白的脸,双颊微红。墨黑大眼似有氤氲水光,粉唇浅浅勾起。就像一朵极清艳的花,玲珑包裹在米色西装套裙中。
丁珩一愣,正想说什么,“叮”一声,电梯到了。慕善和丁珩都抬头看过去,却只见陈北尧正好把头转开,阔步走进了电梯。
下午丁珩有会,将慕善交给刘铭扬。慕善跟着他到了安排好的办公地点,却有些意外。
这是榕泰总部基地里一幢独立的五层建筑,装修很新。墙体上四个醒目大字让慕善感觉复杂。
“榕泰投资”。
“人多,场地紧张,只有投资子公司地方宽敞条件也好,所以给您和您的团队安排在这里。”刘铭扬把她带到五楼,“没问题吧。”
“没问题。”慕善有点走神。
——陈北尧跟她彻底没关系了,怎么会有问题?
榕泰投资不愧为国内顶尖金融公司,一踏入色调冷硬、宽敞明亮的职场,就看到西装革履的员工们个个专注于电脑前。慕善跟着刘铭扬从走道穿行过去,竟然都没人抬头看一眼,可见工作紧张扎实程度。
刘铭扬把慕善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前,笑道:“这原来是休息室,条件还不错,你中午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不会有人打扰。”
慕善忙道谢。
刘铭扬走了,慕善一个人坐在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公司其他同事了短信,约莫一个小时后赶到。她昨晚就在加班,今天一早又如逢大敌,确实有些累了。
她抬眸看了看,房间布置得很好。一组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皮沙;还有一排办公桌椅。角落里还有饮水机、咖啡机,甚至还有台电视。
她反锁好门,拉下窗帘。又查看了另一扇室内门门——打不开,大概是封死的。她放下心来,定好闹钟,仰面倒在厚实的皮沙上。
盯着雪白干净的天花板,她的眼眶有点湿热。她想自己也许挺好笑的,十七岁时喜欢得要生要死,在别人眼里,其实根本不算爱情吧。
她忍了忍,平静了。抬手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塞进了公文包里。她想自己再也不需要了。
她闭上眼,她模模糊糊的想,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就这样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似乎有个人影。
她悚然一惊,猛的睁眼,呆住。
这是梦境般的一幕。
银白的灯光下,陈北尧竟然就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静静矗立。
黑色短垂在他白皙的前额。他低着头,侧脸俊朗,眼神冷漠。慕善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是他修长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一只纤细的黑色女式皮鞋,指腹甚至还沿着皮革边沿,轻轻摩挲,仿佛正在抚摸的,是她幼嫩滑腻的赤足。
那是她的鞋。大概什么时候从脚上滑落,被他捡起。
那墨黑的眸像是凝了冰雪,定定的盯着她的身体,隐隐又像有不悦之色。慕善刚要开口质询,却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他竟然慢慢蹲下,动作是与神色极不相符的温柔。他伸手托住她一只光滑如玉的脚踝,将那只掉落的鞋,轻轻套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她的脚放回原地。
他的身子并没有马上动。他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而后,俊美如工笔勾勒的侧脸缓缓伏下,在她纤裸干净的脚踝上,落下轻不可闻的一吻。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神色冷漠的望向她的脸,明显一怔。
慕善躲闪不及,四目相对。
他一脸淡然,不慌不忙的站起来。
5、醋意冲天
如果说之前刚看到陈北尧时,慕善少见的阵脚大乱。此刻,她已完全平静下来。
匪夷所思的是他,她为什么要慌?虽然那如羽毛轻拂的吻,撩得她从脚踝酥麻到全身。
躺着毕竟不雅,她站起来。
这才有点窘了——她睡相一向不好,米色齐膝短裙竟然滑到大腿根部,隐隐可见白棉布;上面更甚——一颗纽扣已经跳开,一小片白色丰满似有晶莹光泽。
她就这样躺在陈北尧面前?
脸上一热,她几乎手忙脚乱的转身,整理衣着。即使是背对着男人扣扣子、扯裙子,也是很丢人的。她做完这一切,才讪讪回头,却看到陈北尧沉静容颜上,竟然似乎有笑意。
更窘了,于是变得咄咄逼人:“你怎么进来了?”
陈北尧看她一眼,神色自若的在沙坐下,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休息室。”
慕善这才看到,原先她以为封死的那扇室内门,竟然半开着,掩映着另一个相通的办公室——所以她的办公室在他的隔壁?
慕善心中一动,开门见山。
“为什么亲我?”
他偷吻她;他的办公室恰好在她隔壁;他与曼殊的相处,看起来更像小姑娘一厢情愿多一点。
这令她心生隐隐期待。可慕善从来不要拖泥带水、不要迟疑试探。
如果他对她也还有感觉,那么她要干脆利落,她要斩钉截铁。
然而……
陈北尧盯着她,神色极冷极自若的吐出两个字:“癖好。”
仿佛是慕善的质询太过大惊小怪。
癖好?
慕善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那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亲吻曼殊,或者其他女人的脚踝?
心里微微的痛,又恨他的莫名其妙。她脸上笑容更冷:“那请陈总今后不要在我身上实践癖好。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要去找人封了这道门。”
陈北尧盯着她,眸色带着令人压抑的沉重。在她以为他会怒离开时,他却站起来,忽然开口。
“榕泰水深,你好自为之。不要和丁珩走太近。”他的声音极沉极有力。
“好自为之”真不是一个让人感觉良好的词,慕善站起来:“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这算什么?提醒?示警?关心?还是怕她给他惹上麻烦?
他却似没听到,转身离开。
下午两点半。
慕善公司三名最能干的员工已经赶到榕泰,项目组正式成立。
慕善忙碌起来,很快将下午与陈北尧的难堪心痛,抛之脑后。等她再一抬头,现竟然已经五点半。
她站起来活动筋骨,却看到门外,投资公司的员工们个个面带喜色。她复又坐下打开网页,看到股市一片火红。
所以?他打了翻身仗?
她早猜到他不会输。他那时就比同龄人老成聪明。
这念头有些怅然,她缓缓偏头,透过那扇还没封的室内门,看到棕色而光洁的办公桌前,他的背影格外挺拔,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傲坚韧。
只是这背影,再不属于她。
项目开始第十天。
慕善的项目组完成前期调研,她现在知道,榕泰的确有黑道生意。
但怎么说呢,那些内6江上的赌船、夜总会、酒吧和保安公司,现在只能为榕泰提供十分之一的利润。保留这些生意,更像是为了巩固江湖地位、展人脉关系。
就譬如想要给某位人士送女人,从自家夜总会调人,更加保质保量还便宜。
这些生意,丁默言交给那个叫做“周亚泽”的人打理,不在项目范围内,慕善只是略有了解。
而陈北尧的确如她所料,专注管理投资。尽管丁默言似乎极力想让这位高材生帮忙拓宽黑道生意,但他明显兴趣缺缺。用丁默言对慕善说的评价,“陈北尧是个天才,就是太清高,没什么野心,好多事想交给他,他还不干,脾气硬的很。”
那天之后,慕善总能看到曼殊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陈北尧的办公室。于是心中残存的那点念想,也略过不提。
她再怎么喜欢他,光凭他与曼殊的暧昧关系,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
而那一天,他印在她脚踝的一吻,仿佛根本没生过。那清晰的触电般的感觉,一遍遍提醒她,那真的只是他的癖好。
慕善和丁珩的交往也多起来。偶尔还一起吃个饭。不得不说他们挺投缘的,丁珩身上并没有暴户的俗气,大多时候是谦谦公子。偶尔露出狠厉一面,但慕善不问,他也不解释。
周末,慕善提交了前期工作报告,获得丁默言的嘉许。慕善周末也给自己和员工们放假。她睡了大半天,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碟。
到了晚上六七点,却接到丁珩电话,说有个饭局,叫她过去。
丁珩晚上约她还是第一次。两人毕竟也熟了,又不是孤男寡女,拒绝反而矫情了。慕善索性换了衣服出门。
夜色迷魅,华灯初上。慕善到了约定地点,现是榕泰旗下的一家夜总会。
这还是慕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夜总会坐落霖市昂贵却安静的地段,门口停车场全是好车。迎宾小姐旗袍皮草,高挑靓丽,莺声燕语言笑晏晏“欢迎光临”,满目都是隐约的诱惑的肉色风情。
雕花木质走廊狭长悠远,灯火柔和通明,令人的心也飘忽怅然。
慕善随着位清秀招待生走到尽头,推开门。
包房里没有劲爆得令人头疼的音乐,也没有刺目灯光与金属皮革。只有一室温柔干净的灯光,红木古朴隽永,歌声空灵飘荡。
这是喧嚣都市中的一方净地,却偏偏藏在最灯红酒绿处。
正对门的沙上,坐着几个男人,慕善只望了一眼,有点移不开眼。
丁珩坐在最中间,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姿态英挺而闲适。橘黄的灯光中,他每一个轮廓剪影都显得沉静端凝,愈衬得容颜愈明朗如玉、棱角分明。
陈北尧就坐在他左手边,没戴领带,西装下第一颗衬衣纽扣解开,竟也有几分慕善没见过的慵懒。
如果说丁珩是一幅水彩,那么陈北尧就是水墨山水。即使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处所,他冰雪般俊美的容颜,有一种少年的清透细致,又有成熟男子的高大俊朗。自成气场,清寒逼人。
该死的好看。
丁珩右手边,是与慕善有过一面之缘的周亚泽。他穿着黑衬衣,衬得整张脸也英俊暗沉。嘴角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一眼慕善,就把目光转开了。
曼殊坐在陈北尧身边,抬头看一眼慕善,笑笑,很可爱的样子。
慕善心底一沉。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心头还是隐隐有火气冒上来。
屋内还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和周亚泽身边都坐着漂亮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夜总会的公主。
只有丁珩身边没女人,他看着慕善,脸上浮现笑意:“慕善,过来。”
陈北尧竟毫不避嫌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一停,很快移开。
这目光还是能令慕善心中微痛,她走到丁珩身旁坐下。简短的介绍之后,其他人继续专注桌面——原来他们在玩骰子。丁珩边看骰子,边对慕善道:“怎么穿成这样?”
慕善看一眼其他姑娘,都是抹胸长裙花枝招展;甚至连曼殊都穿了条清纯的粉色长裙,露出光洁可爱的肩膀锁骨,坐在陈北尧高大身躯旁,温香软玉。
反观自己——素面、马尾、t恤、牛仔裤、运动鞋……似乎重逢陈北尧后,工作之余,她就没好好打扮过。
慕善挑眉:“不可以?”
丁珩弯眉一笑,也学她耳语:“很可以。你这样都把其他女人比下去,咱们会得罪人的。”
慕善噗嗤一笑,丁珩盯着她干净素美的脸庞,目光灼灼。
一旁的曼殊笑道:“哥!你在和善姐说什么悄悄话!”丁珩却不答,往沙一靠,笑意更深。
慕善心头又有点冒火,但火气令她感觉到羞愧和难堪。仿佛在窥探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
她索性假装开始研究骰子。
四个男人玩厌了骰子,拿了牌打升级。慕善有些好笑的想,如果外人知道霖市太子和左右手在最贵的夜总会里,不毒不嫖,玩得这么健康,估计都会咋舌。
这笑容落在丁珩眼里,心神微动。他拍了拍慕善肩膀:“想玩?”
慕善本来不想跟一帮男人打牌,但看曼殊贴着陈北尧坐着,她诡异的、当仁不让的接过了牌。
一局过后,慕善和周亚泽大杀四方,陈北尧和另一个男人输得彻底。周亚泽大呼过瘾,表示慕善推翻了他对美女胸大无脑的看法。他神色极为自然,像是从没见过慕善。
慕善也不在意,面上淡淡的,心里暗爽。好像这样对陈北尧和曼殊扳回一城。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
两位夜总会公主却不分立场的为慕善叫好。比起看似清纯可爱,却没正眼看过的曼殊,她们更喜欢亲切风趣、进退有度的慕善。更何况她是丁少带来的人。
丁珩也看得眉眼含笑,手扶着慕善背后的靠背,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么精明?”
她索性笑得嚣张:“对手太弱。”
丁珩大笑。慕善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陈北尧抬起的侧脸,神色疏淡,目光清冷却锐利。他没有看她,却偏偏令她感到他的视线无所不在,咄咄逼人。
这令原本赌场得意的她,如同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气。
她默默的想,已经八年了。她明明笑得这么欢欣,可这个男人只需要一个侧脸一个眼神,就能令她快乐不起来。
于是她下手更狠,只令陈北尧一方输得一塌糊涂。
几位男士也玩腻了,纷纷把牌让给身边女人。他们则在旁一边看牌,一边聊天。除了曼殊菜鸟,两位公主也是厉害角色,牌局立刻激烈起来。
曼殊一直向陈北尧求救。陈北尧帮她看了几圈牌,便拿着烟盒走了出去。丁珩坐了一会儿,见慕善完全专注打牌不看自己一眼,索性也起身。
周亚泽一看,也坐不住了,在身旁女人脸上亲了一口,跟了出来。
三个男人都靠在阳台上,点了烟,没说话。
屋内很快传来曼殊悲惨的呼救:“她竟然还有主牌!”另一位公主怒道:“你出错牌啦!”然后是慕善淡定的声音宣布胜局:“双q!”
男人们隔着落地玻璃望过去,屋内女人个个楚楚动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慕善。在一堆姹紫嫣红中,只有她素面朝天,却偏偏肤若凝脂,清美妖娆。乌眉微蹙,粉唇轻抿,显得极为专心。可在这样热闹的牌局,她的笑容却隐隐透着疏离。
陈北尧沉默着,一根烟很快抽完,又换了根。
周亚泽笑道:“怎么把她叫来了?”她并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丁珩还看着慕善,微笑:“想叫就叫了。”
周亚泽含笑道:“丁少,你不会来真的吧?”
丁珩不置可否,眯着眼,远远盯着慕善,继续抽烟。
周亚泽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一直沉默的陈北尧忽然问:“我也想问为什么。”
丁珩这才长吐一口烟,道:“你别看她长得妖,其实人很纯很干净。我初步调查过,大学和工作了都没男友,跟客户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么漂亮,偏偏又老实又正直;看似精明,相处久了比男人还豪爽。见她第一面,我就想追她。怕吓着她,一直陪着耐性……当然,现在还谈不上喜欢。不过说不定将来,我真的会爱上她。”
6、技术宅男
慕善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但依然能感受到丁珩的态度变化。
他说顺路,每天到慕善租的房子,接她上班。慕善说不愿劳烦他,他低声一笑,你怎么会是麻烦?
又被他“顺路”送回家几次后,慕善便在榕泰加班到很晚。可他一定留了眼线,有几次她很晚离开,仍然能看到黑色凯迪拉克刚刚停在楼下。而他倚车而立,他若有所思的漂亮双眸,是夜色中最蛊惑幽深的一道风景。
项目组每天中午的工作餐,也开始经常换着花样。有时候是海鲜酒店包间;有时候是老字号火锅。丁珩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会。但出现时必定坐在慕善身旁,话不多,眸色深深,嘴角含笑,似享受,似宠溺。
员工们不怕慕善,打趣慕善吊到金龟婿。甚至连董宣城都闻风而动致电慰问。虽然主要目的是叮嘱她不要跟榕泰的黑色生意扯上关系,但也忍不住狭促的问慕善是否做好迎接重口味“性”福的准备……
与大家的蠢蠢欲动相比,慕善显得冷静许多。
她其实是个执拗传统的人。当年跟陈北尧一段早恋,就能让她八年来将自己的心锁得密不透风。
现在虽然对陈北尧死心,但要她立刻开始一段感情,她做不到。就像自己偷偷藏了八年的珍宝,终于随着岁月腐蚀风化。可要她立刻把另一样东西供着捧着,她觉得困难。
更何况,陈北尧每天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像是空气般的存在,触不到,却令她觉得无所不在。
她直接告诉丁珩,不习惯跟客户关系走太近。丁珩笑笑,继续接送,继续关怀备至。他就是不戳穿那层窗户纸,却一点点侵入她的生活,令慕善毫无办法。
项目第二个月,周末。
因为下周要向丁默言汇报阶段成果,慕善加班加得兴起,大清早五点多就跑到榕泰办公室里。今天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用上班,整栋榕泰投资只有她一个人,倒很逍遥。
不知不觉到中午,桌上电话忽然响起。
“饿不饿?”丁珩丰神俊朗的姿容如在眼前。
慕善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来我这里。带着工作成果。”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这样的假公济私,慕善当然不能拒绝。
总部顶层空无一人,华丽寂静像教堂。甚至连丁珩的秘书都不在。慕善坐专梯上去,推门进入丁珩的办公室,微微一怔。
丁珩穿着件浅色简约的t恤,容颜比平日更加清朗干净。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拿一份文件,神色极为专注——大概真的是工作上临时有事。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到慕善,笑了。
“过来,快凉了。”他走向一旁的茶几。上面放着几个快餐盒。
慕善把打印的工作成果递给他,他笑笑接过,居然真的边看边吃,很投入的样子。
这让慕善有点心虚,仿佛她才是心怀不轨那个,只好认命的朝他伸手:“给我。”
他长眉一扬。
她从他手里拿过资料:“吃完再看。我可不想害丁少消化不良。”
他眉目含笑,低低的“好”了一声。
不知他从哪里打包的食物,味道竟然很不错。慕善很快吃完,正要告辞,他却扬眉:“下午给我讲讲项目成果。”
“那我下去拿电脑,准备一下。”
他忽然笑了,有点无可奈何,又有一点点可怜巴巴:“慕善,让我休息休息,成么?”
慕善的心毫无抵御之力的软下来。这个男人真是……可正因为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她才更加觉得要快刀斩乱麻。
今天也许要找机会说清楚。
她抬头,眼神清澈:“好,我也想跟你谈谈。”
丁珩却似乎能看懂她的眼神,低头点了根烟,神色有一点点冷。
丁默言的总经理办公室位于顶层最深处,跟其他人办公室隔了很远的距离。穿过办公室,角落里有扇室内门——大概是丁默言的休息室。里面装饰华丽温馨,屋里有半面墙的液晶电视、沙,甚至还有床。
关上那扇室内门,与外面就是两个完全隔绝的空间。
联想到关于丁默言的传闻,慕善觉得那床还真是碍眼。进入榕泰两个月,她的确经常看到不同女人陪伴丁默言身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而丁默言对于自己的爱好,并不低调,坦荡自然。
在这样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屋子里,光影闪烁,重低音环绕,的确能带来极致的视听享受。慕善全神贯注看着电视屏幕,很专心的样子。可她在怎么目不斜视,身旁男人的存在感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丁珩高大的身躯和她一样,蜷在地毯上,就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慕善一直坐得笔直,久了难免酸痛,稍稍往后一靠——
没靠在沙上。
他温热坚实的胳膊垫在后头,早从背后将她包围。而后,慕善的肩膀一沉,他的手自然而然搭了上来。
来了。
慕善虽然打定主意,此时难免有些紧张。陈北尧之后,她还没跟男人这样亲近过。她转头,斟酌着便要开口。一抬头,却连呼吸都停滞了。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丁珩英俊的脸宛如浮雕,就在离她不到寸许的位置。他根本没看电影,微垂着头,挺拔俊俏的鼻尖贴着她的梢,就像在低头嗅她的香。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脸,深深看过来。
然后不等她有反应,他忽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就走。
他另一只手就摁在她身侧地上。盯着她,目光里有些许隐忍深沉的情动。
慕善全身的血仿佛冲到脸上,滚烫得吓人。她低声道:“丁珩,我不能……”
“慕善。”他眼神暗下来,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的意志和心灵,“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关掉电影,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离得极尽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她忽然有身陷重围的无力感。
他却径直抬手,钳住她的下巴,锁住她的腰身。他的双眼深邃如星海,低头作势又要吻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慕善仿佛惊醒般一下子推开他,飞快的站起来,脸上红若朝霞。
丁珩坐在地上望着她,忽然张开手掌,挡住自己的脸。修长五指间,俊脸透出些许无奈的笑容。嘴唇上,甚至还沾有半点她的口红。
“不许再逃。”他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门口。
慕善就是想逃,连忙紧随其后。
丁珩在室内门前站定,透过猫眼向外看。
慕善站在他身后,心中居然有些难过。她不能否认,这样的丁珩,真的让人有些心动。
可她竟然还是不能开始。
陈北尧在的地方,她不能开始。
她自找的。
她抬头望着他的侧脸,正要说点什么,却意外的看到他死死盯着猫眼,脸色不知何时铁青一片。
而外间的声响,越清晰的断断续续传来。
“姑父、姑父……”熟悉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几声娇喘,几声哀求,断断续续却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曼曼……我的乖曼曼……屁/股再抬高点,嗯……”男人的闷哼低沉有力,“噗噗”的**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慕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觉得一定听错了——曼殊,不是陈北尧的女朋友吗?
丁珩沉着脸,满眼阴霾看一眼慕善,狠狠骂了句:“他疯了!”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灯光大亮,正对门的黑色实木办公桌上,各种文件书籍早已扫落一地。曼殊雪白娇嫩的身躯,仿佛含苞欲放的鲜花,被粗暴的放在冷硬的桌面上。她长凌乱,双眸紧闭,脸上又痛苦又愉悦,仿佛已完全沉浸在肉/欲中。
站在她身前,扛着她两条细白长腿腰的,正是儒雅威严的榕泰掌门人、她的亲姑父——丁默言。
他麦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红潮;略显暗黑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腰。保养得极好的高大结实身躯,一下下激烈的冲撞着。只是腹部总有些松弛,大手上也有些老人斑,覆在曼殊鲜嫩的身体上,愈触目惊心。
“停下!”丁珩怒极冲到他们面前,也没令他们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滚!”丁默言竟似丧失理智,一把将丁珩推开。丁珩没有防备,摔在地上。
“爸你怎么了?”丁珩又冲上去,一脸疑惑,“又吃药?”
回答他的是曼殊迷离的呻吟:“姑父……再快点,快点……”
慕善只看得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丁氏豪门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龌龊,还是一场意外?可看丁珩的反应,丁默言一定是经常吃药——否则五十岁的人,如何夜夜新郎?
正在这时,却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慕善认出是丁默言的私人医生,一个三十余岁的敦厚男人。他看清屋内情况,声音便带了焦急的哭腔:“丁少,老板今天找了几个女人,吃了药……结果曼殊小姐中途搭了老板的车……”
“滚!”丁默言还在曼殊身上伐挞驰骋,对医生大吼一声,“把这不肖子赶出去!”
“哪里找不到女人,你玩她?她爸是副市长!”丁珩忍无可忍,一把从腰间掏出枪,“放开她,否则我开枪了!”
慕善这才知道他随身带枪。
“丁少,别冲动!别冲动!”医生慌忙在他身后道。
大概是真怕儿子怒极开枪,丁默言动作还在持续,语气却缓了很多:“干完这一次再说!你先出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生了。
前一刻,丁珩还好好站在那里。忽然身子一颤,眼神一暗,满脸不可思议,身子软软滑到在地,双目紧闭,生死难辨。
他身后,医生手持针管,慢慢插回裤兜。
因为没有了他的声音,丁默言大概以为他出去了,还和曼殊还沉浸在**中。
医生走到一旁,他身后走出个男人。那男人化成灰,慕善都认识——正是丁氏父子的得力助手,掌管黑道生意的周亚泽。
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递给医生一个眼色,医生点点头,绕到曼殊身后,将另一支针管的药物缓缓注入曼殊的脖子。
“你干什么?!”丁默言双眼暗沉如兽,狠狠盯着医生。
他身后,周亚泽身旁,不知何时又走进来个男人。那人抬起脸,俊美绝伦的容颜静若处子,冰冷的目光,极镇定的环顾一周。
慕善心中一震,只觉得全身如堕冰窖。
“怎么办?”周亚泽问那男人,“丁珩也在,计划要变。”
那男人点点头,掏出手套戴上,弯腰从倒地的丁珩身旁捡起枪,熟练的装上消音器,然后瞄准丁默言的头。
他的容颜清俊如昔,此时却仿佛被寒冰覆盖。双眸如同凶残猎人危险眯起,再无半点平日的清高沉默。
他正面对上丁默言混沌而震惊的容颜,枪口轻轻贴上丁默言的额头。
“丁默言,记住,杀你的人是我。”他的声音很低。而后,他的脸轻轻贴近丁默言,似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同时一声闷响,他精准的射穿丁默言的头。也许是药物的原因,丁默言根本没反应过来,瞪着眼、仰头重重摔下,鲜血慢慢从他后脑渗出来。
这个威震西南地区的霖市老大,就这样死在最得力心腹的手下,死在自己外甥女身上。
“弄干净。”他冷漠下令,将枪重新塞回丁珩手中。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他的助理。周亚泽、医生和助理同时应声,忙碌起来。
慕善大脑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的心抽搐般惊慌跳动着。她的手脚越来越凉,好像自己才是中枪躺在地上流血的人。
极端恐惧下,脑海中许多零碎线索,却偏偏电光火石般融会贯通!
被收买的医生、偷换的药物、被下药的曼殊……
还有昔日在丁默言眼中毫无野心的他,跟丁珩称兄道弟的他、与曼殊走得极近的他、警告她不要跟丁珩走太近的他……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局,耗时许久的局。他杀了丁默言,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意外的被丁珩撞见,他会把丁珩和曼殊怎样?
还有,八年前,来自霖市的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的家乡小县城?为什么经常失踪?为什么比同龄人更成熟老练,更决绝冷漠?这些年,她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重重疑云涌上慕善心头,她只觉得全身汗毛都要竖立。门外那个从她十七岁开始念念不忘的男人,变得恐怖而陌生。
她颤巍巍从口袋摸出手机,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吓得她魂飞魄散。好容易拿稳了,她终于拨通了11o.
“我叫慕善……”她紧张的盯着外面,把声音压低到微不可闻,“我在榕泰,这里……有人杀人了……”
她的身躯陡然僵直,手机中警察的声音变得遥远——
她看到那人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过来。隔着一扇门,他的目光却如同往常一样,牢牢的、无所不在的锁定了她。
然后他从腰间拔出枪,上了膛,给周亚泽递了个眼色,两人阴沉着脸,朝她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不少人说慕善不该这时候打电话。先男主并不是听到她声音才过来的,而是那么明显一个室内门,男主不可能不过来查探。
所以她打电话也许还有活路,不然只能等死。
7、执子之手
后背死死抵着冰凉冷硬的橱壁,封闭的空间漆黑得令人窒息。慕善全身又僵又麻,纹丝不动。
透过衣服间狭小的空隙、她能看到柜门漏进来一束光。
有人开了灯。隐约有黑影沉默走动,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她听到自己短促的呼吸,随着那脚步声愈艰难。
终于,“吱呀”一声,柜门被打开,视野骤亮。
她悄无声息的缩得更紧,鼻翼脸颊紧贴着前方一件件西装、衬衣、大衣。大概因为橱柜右侧塞了些高尔夫球具,衣服挂得有些拥挤,她才有了狭促的藏身之所。
“哗、哗、哗——”
一只修长、有力、白皙的手,将衣服一件件向旁快拨开,眼看就要到慕善跟前。
如果被抓到……
慕善脑海里再次浮现躺在血泊里的丁默言。她根本不敢再呼吸,死死憋着,脸涨得通红。她十指全开贴着身后壁橱,仿佛这个姿势能让她离那只恐怖的手更远。
面前的衣服“哗”一声向一侧滑去,壁橱里的空间光线阴暗交错。慕善的反应全凭本能,随着那堆衣服往右快一滑,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鼻翼前滑过……
慕善呼吸一滞。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仿佛查知什么,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住了。
慕善快要狂神经,都随着那一个短暂的停顿,绷到极致——
会被现吗?
会被杀死吗?她该怎么搏命?
被现了!
那手仿佛长了眼睛,倏地朝她的探过来!度之快方向之准,根本令她避无可避!
停住了。
柔软的手指,刚好停在她的脸颊上。
隔着柔软的布料,他的指尖轻挨着她的皮肤。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冰冷触碰,却足以激起她全身阵阵战栗。
她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仿佛要考验她的忍耐力,那只手骤然从衣服空隙中收了出去。
“哗!”一声比刚才重很多的声响,慕善视野光线大亮,面前的衣服被人一把抓起,扔了出去。
慕善的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就像待宰的羔羊,终于直面赶尽杀绝的猎人。所有的躲避都是徒劳。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陈北尧就站在柜门前,眸色阴沉的看着她。
她站在狭窄的阴暗里,他站在明亮的灯下,握枪的右手还垂在身侧。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如梦似幻,恐怖得令人窒息。
周亚泽站在门口位置,见状挑眉走过来,神色冷漠难辨。
慕善的目光快扫过他握枪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啪!”一声极快的重击。
她神色极冷的低喘一口气。
可那涨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双手,却泄露她极度的恐惧和紧张,手中的高尔夫球棍,甚至差点脱手。
她看到周亚泽又惊又怒的冲过来,看到陈北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然后几缕鲜血像是缓缓渗出的暗泉,从他一侧额头黑下,慢慢流淌下来。狰狞的鲜血,令他白皙俊美的五官,愈触目惊心。
慕善原计划“迅”朝他右手的第二棍,却再也打不下去。
原以为在她的全力偷袭下,他至少会趔趄、会躲闪,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大意失去防备。那么她就有机会夺枪。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他能处心积虑骗过丁氏父子,可见行事缜密狠厉,绝不会留下她这个人证——难道她还能指望他心中的那点旧情活命?
可她现自己完全料错了。
鲜血淌了满脸,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视线笔直的盯着她,抬手拭去。明明清瘦的身躯,在她拼尽全力的重击下,却像一块踢都踢不动的钢板,纹丝不动,比谁都坚硬。
他甚至像能察觉她的意图,右手微动,却将枪握得更紧。
“扔掉!走出来!”周亚泽从后面插上来,冷着脸,枪口对准慕善。
慕善只能照办。
陈北尧从口袋摸出纸巾,压在额头伤口上。他神色难辨的盯着她,声音有些许冷漠的沙哑。
“我说过,离丁珩远一点。”
“够远的。”周亚泽扫一眼房间内的床,冷冷道,“都躺到一张床上了。”
陈北尧神色愈的冷,不一言盯着慕善。
她穿着条咖啡色正装裙,包裹勾勒出起伏玲珑的曲线。细瓷般白皙的脸,因紧张而愈红晕阵阵。灯光下,白得有些透明的纤细指尖,徒劳的想要抓着柜门,仿佛这样能够安全一些。
她就那么和他对视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那双澄黑眼眸,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亮丽的。只是或许是他的静默,令她终于掩饰不住害怕。大滴剔透的泪水,缓缓溢出了眼眶。在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清透的光泽。
可泪水仿佛释放了她的恐惧,又像激起了她原本执拗的性格。眼见陈北尧无动于衷,她忽然抬手擦掉眼泪,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黑玉般光泽流动的双眸,狠狠的,不一言的瞪着他。
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陈北尧上前一步,高大身躯骤然贴近她的,令她脸色骤变。他不管不顾,单手轻而易举制住她两个胳膊,顺势一带,将她箍进怀里。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眼神极压抑的看了她几秒钟,才面无表情的松开。
“走!”他扣紧她的腰,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盛夏的阳光,照得满地青草,仿佛有了生命般,闪闪亮。欧式别墅庄严大气,虎踞丘陵之上,俯瞰周围一片安静的绿。
慕善被囚禁了。
被带回别墅那天,周亚泽逼她给公司同事了短信打了电话,说自己回老家办事要离开几天,然后没收了手机。别墅有五六名年轻男人看守着,慕善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也不敢逃。
陈北尧一连许多天没出现。反倒是新闻里,全是关于榕泰的惊人消息——
总经理丁默言乱服药物,兽性大,强/奸侄女温曼殊至死,自己也中枪身亡;
丁珩离奇失踪——尽管警方还未对外公布调查结果,但有传言说就是他撞见丁默言的罪行,错手杀死父亲,携款畏罪潜逃,榕泰账面现金同时少了五千万;
痛失爱女的副市长温敝珍,闭门谢客……
比豪门辛秘更令人震惊的,是榕泰集团投资失利,一夜之间破产清算。据传海外子公司违规大额投资股指期货巨亏,子公司负责人潜逃出国,但榕泰集团受牵连,所有资产将被重组贱卖;房地产项目又爆出质量问题……
谁都知道榕泰完了。一切像是一出令人扼腕的天灾**,可慕善怀疑,海外投资虽不由陈北尧负责,可只怕也是他一手安排。
她猜测,原本陈北尧的计划是令丁默言服药过量而死;侮辱温曼殊之后,副市长温敝珍必然心生间隙,不会再支持丁家;而之后再让海外投资出事,剩下一个破产的丁珩,即使不死,也再无威胁。
这不止是夺去丁氏的财富,这分明是要他们家破人亡。到底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能让陈北尧隐忍多年下狠手?
可那天她和丁珩撞见丁默言,实属偶然。所以当时周亚泽才说,原来的计划不行。因为只要再过一会儿,丁珩必定察觉丁默言服药过量,会阻止、救活父亲,事后他们父子必定起疑,那陈北尧就全盘皆输。
所以,陈北尧才临时改变计划,用丁珩的枪杀了丁默言,再处理现场嫁祸丁珩。
那么现在,丁珩还活着吗?死人才是永远不能开口的最好的替罪羊吧?她想起昏暗的房间里,丁珩蜻蜓点水般温柔的一吻,心头又痛又冷。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慕善靠在房间阳台的躺椅上,却听到身后有响动。
一回头,多日不见的陈北尧,就站在她身后。
阳光晒在他身上,他的侧脸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他微偻着背,点了一根香烟,静静看着她。
“吓着你了。”与那天的狠厉阴森不同,他的声音一如过去的清冷平淡,“过几天让你走。”
这些天的平安,已是他会放过她最直接的预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慕善还有些不太真实的惊讶。
“不怕我报警?”她以退为进。
他盯着她:“你会吗?”
“……不会。”
他眼中似有笑意,夹着香烟轻吸一口,眸色暗沉:“丁珩命大,没死。不过,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短短两句话,令慕善的心犹如过山车急上急下——
丁珩没死……
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慕善沉默半晌,艰难道:“丁珩跟我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让我冒险卖命。”
陈北尧点点头,起身正要离开,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但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和话语同样锋利:“死人也就算了,可冤枉活人?陈北尧,为了活命,我的良知可以打折扣,我可以有程度的卑劣。可你见过有人打o折吗?你们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关我的事。但别让我杀人。”
陈北尧眸色一紧,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她坐在阳光之外,肤色呈现暗白的光泽,点墨双眸澄澈幽深,显得她整个人极为沉静坚定。
他想,她大概是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查知,阳奉阴违没有意义。可又真的不愿做假证。于是索性坦率直言、以退为进,将他一军?
还是他之前放过她,让她心中有了底气?
“我会告诉你原因。”他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丁珩的话题,反而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慕善还在睡梦中,就有人“笃笃”敲门。她看看表,才早上五点。
她披了件衣服开门,有些意外。
陈北尧修长身躯靠在门框上,他今天穿了件灰白的t恤,根本不像蚕食霖市黑白两道的新老大,倒像个书卷气极重的青年。
“半小时后下楼。”他目光不动声色滑过她睡衣外半个光洁的肩膀,之后又看向一边,“带你看点东西。”
门外是辆7座越野车。周亚泽坐在副驾,一脸玩世不恭的冷淡。陈北尧的助理李诚和另一个精壮严肃的男人,站在车旁。
陈北尧坐在后排,隔着车窗,可以看到他模糊而清瘦的剪影,脸微垂着。
她踩上车侧踏板,毫不犹豫的在第二排靠内的位置坐下。车旁两个男人看她一眼,又看向陈北尧。见陈北尧依然低头看文件不为所动。助理李诚开口:“慕小姐,你坐后面。”
慕善面不改色往椅背一靠:“我晕车,不能坐后面。”
其实这种顶级越野车,性能已经很好。更何况周亚泽让车厂专门把后座调整过,又宽敞又舒适。但慕善这么说,李诚不好强迫。
“随她。”陈北尧清润的声音传来。
车子下了高,开上国道。周围都是一片片田地和树木,这是南方省市常见的景色。
慕善一路闭目,看起来像是睡觉。男人们也很少交谈,大概也在补眠。只有陈北尧笔尖沙沙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的钻进慕善的耳朵,诡异的令她无法入睡。
路渐渐难走起来。
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公路也变得坑坑洼洼起伏不平。越野车开始上下颠簸,窗外的景物歪歪斜斜。
“正在修路,不太好走。”司机解释道。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像是触电般猛然急停,所有人像是沙袋般向前一甩!
慕善的头和胳膊重重撞在前座和车门上,只痛得她低呼一声。然后马上听到司机对着窗外破口大骂:“找死!拐弯不知道打灯啊!”
道路另一侧,急停撞上路桩的一辆吉普上,也有人探头骂了起来。
司机和两个手下拉开车门就要下去,陈北尧的声音却淡淡传来:“算了!”
慕善头撞得有点晕,听到他息事宁人的命令,微微有些吃惊。她正要挽起袖子查看伤痕,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比她更快的握住纤细柔嫩的胳膊。
“我看看。”他语气柔和。
她不动:“真没事。”
他手上使劲,她的手腕丝丝作痛。他身子前倾,另一只手从她胳膊下穿过,抓住了她的腰。
——她再不动,他就会直接把她举起来,抱到后面去。
不等他动手,她起身坐到他身旁。李诚见状立刻坐到前面。
车子继续向前,继续颠簸。
陈北尧似乎有些疲惫,闭着眼,向后靠着。清黑如画的眉目,却透着与相貌和年纪不符的老成。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座椅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极稳的与她交缠紧握。
像保护,像试探,也像占有。
而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纤滑的指腹。
拇指、食指、中指……他一根一根抚摸过去。明明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奇异的令她感觉到某种一触即的**。
慕善分明感觉到身体深处,都随着他的触碰,阵阵战栗。
仿佛此刻被他抚摸的,不是手,而是她瑟瑟抖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多遍,还是不满意,哎,只能这样了,大家凑合看。
1、上一章有同学误会了,慕善同学已经压低声音报警,男主并不是听到声音过来查看的。明明有个内室门,丁珩还是从里面出来,男主不过来查看是不可能的。所以慕善根本不可能等到他们走再报警,也跑不掉。所以越快报警,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2、男主我文案都写了,大家不要站错队!!
8、这个世道
丁珩感觉到身体在移动,已经不知道移动了多久。
他想睁眼,却睁不开。脑海中迷迷糊糊闪过零碎的画面,是父亲和曼殊的身躯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恶心而诡异;然后又是自己朝父亲身躯开了一枪,他仰面倒在血泊中……。
他知道出事了,出了大事。可他的头又重又沉,几乎不受自己控制。
他很快又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体骤然一沉。正恍惚着,下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大把干干的粉末塞进他嘴里。他呛得极难受,挣扎着摇头。可头被人死死揪住,嘴被狠狠掰开,有人继续往里灌。
白粉!他脑中一个激灵,猛烈的咳嗽。可那干巴巴的粉末几乎要塞满他的喉咙和鼻腔……
他们要让他吸毒过量而死!
他的呼吸越艰难。在他以为即将窒息的时候,下巴一松,他的身躯软软滑到在地。
之后,再没有任何响动。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里,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筷感,从身体深处伸上来。他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全身;又像是纵横伐挞在女人香嫩的娇躯上,感觉却要强烈数倍。
他看到了慕善,看到她赤/裸着缠着自己的,娇躯猛烈的律/动着,仿佛要将他榨干。
他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能感觉到身体各处血脉一跳一跳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头,一下下痉挛着撞击着冷硬的地面。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嘭!”他听到一声巨响,闭着眼,只感觉到视野背景数道光线大亮。
“有人!好像是丁珩!”什么人高喊了一句,“这是……海洛因!他还有呼吸!”
他想说话睁眼,可不出半点声音,转眼陷入更加幽深的黑暗中。
丁珩再次醒来时,睁眼只见周围的一切白得渗人——天花板、屋顶、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气中。
舅舅温敝珍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椅上,见他苏醒,连忙起身快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舅舅……”他声音极度沙哑。
“什么都不必说,你不会有事。”数日之间,这个不到五十的副市长似乎苍老许多。他盯着丁珩,神色凝重,“把那天生的事,仔仔细细告诉我一遍。”
两天后,温敝珍再次来到丁珩的病房。
“……枪上有你的指纹,现场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你说的时间证人慕善又失踪。不过没关系,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你的杀人动机不充分,那个医生也失踪了。我已经安排好——你那边出一个人顶罪,就说是他拿了你的枪,专案组那边我已经打点好。
现在榕泰垮了,周亚泽也自立门户,能帮你的人不多。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市委开了会,这个案子明面上差不多只能这样。”
温敝珍有条不紊的分析当前情势,顺带观察着外甥的反应。可丁珩神色过于平静,令他看不出端倪。榕泰事件,到底是偶然,还是背后有人操纵?丁默言究竟是被丁珩错手杀死,还是栽赃嫁祸。目前他还不能下结论。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会支持丁珩。
身为主管城建、交通等方面的副市长,他两年可谓春风得意,甚至暗自自封霖市官场第一人,极有野心明年进军省里班子。
可在这节骨眼上,榕泰垮台,他失去民间最大支持;女儿屈辱猝死,令他痛不欲生。虽然各级领导和朋友都对他关切慰问,但他依然觉得颜面扫地。
他甚至赞同市委结束案件调查的决定,就是不想这件事继续成为全市人茶钱饭后的谈资。但不代表,他不会追查下去。
“谢谢舅舅。”丁珩脸色苍白,又道,“陈北尧现在怎么样?”
“你怀疑他?”温敝珍沉吟,“你们的海外投资,并不是他经手。”
“是。他还一直与海外子公司的赵其瑞不和。但赵其瑞布不了这么大的局。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他深吸一口气。
他被警察从一间出租房救回后,陈北尧、周亚泽连面都没露,只派人告诉他今后要自立门户。虽说树倒猢狲散,两人做得并不算绝情,陈北尧甚至还送来五百万给他。
可他仔细回顾一遍,觉父亲和自己身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布这个局的,只有陈北尧和周亚泽。
大概他们也是想到这个,所以索性不再粉饰太平,彻底决裂。
“有道理。不过市里不少人把钱委托给榕泰投资,这次巨亏之后,陈北尧站出来自己成立公司,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帮大家填平亏空。”温敝珍沉吟道,“他现在跟一些人走得很近,倒跟以前判若两人。”
丁珩深吸一口气:“舅舅,以前我爸查过陈北尧的底,并没什么不对。我怀疑他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你再帮我查一查。”
“好。”温敝珍又问,“会不会是吕家干的?上次东郊的地,不是在跟你争?”
“不会。”丁珩声音有些沙哑的干涩,“只有熟人能做。不过他们唯一算漏的,大概是我吸了那么多海洛因,却侥幸没死。”
温敝珍冷冷道:“放心,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不会放过他。”
丁珩点点头,忽然问:“……慕善还没找到?”
他眼前浮现那一天,慕善微红的脸颊。他的嘴角甚至还残留着她柔嫩的触觉。
“你这位朋友……凶多吉少。”
丁珩躺在病床上时,慕善正站在一艘游船的甲板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恶心感。
眼前的大江碧波汹涌;身后的船舱里,不时传来音乐声、交谈声和尖叫声。透过华丽的窗棂,隐隐可见绿色牌桌、金光灿灿的赌博机,还有神色兴奋的人们,一派纸醉金迷。
她以前不知道,内6江上也有赌船。但现在她知道,本省八条水道中的六条,都被陈北尧打通。直到现在扳倒丁家,他隐藏的实力才凸现出来。
可是陈北尧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伏在船舷上,双手紧抓栏杆,昏头转向中,却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快步走过来。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抬头,看到他深黑的双眸。
“你以前不晕船。”他扶她往回走。
“你以前也不杀人。”她的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
他没出声,将她扶到顶层的船舱——他专属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她靠在沙上喘气休息,他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毛巾,毫不介意身上昂贵西装被压得皱巴巴,就这样蜷缩着,屈尊降贵蹲在她面前。
“好点没?”他动作极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嗯。”她往沙上一靠,“我想休息会。”
他却仿佛没听懂逐客令,反而起身,高大的身躯陷进沙里,离她一肘的距离。
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陡然变得无处立足。
他低下头。略有些凉意的脸颊,贴着她头顶的长。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烟草气味。
几乎是依偎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慕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这个场景过去八年她幻想过千万遍。
他清亮的眸,已经近在咫尺。
窗户透进的微亮的日光中,陈北尧英俊的侧脸像在光。他缓缓闭上双眼,细密的长睫漆黑动人,薄唇悄悄逼近她的。
竟带着几分微颤的期待。
她直接偏头躲开。
他的唇落空,倏然睁开眼,身手如电按住她两只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与之前的柔和平静不同,他的容颜清秀却阴霾。细长的双眼隐有戾气,深深望着她,像是要望到她心里去。
“送饭了,老板!”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船上小妹嘹亮的声音。
慕善从他怀里挣脱。
三天行程安排得很紧凑。那天之后,陈北尧对她再无进一步的亲昵。
坐了一天赌船,晚上又去几家大的夜总会;还去看了他低价收购的原丁氏麾下的房地产公司和项目,短暂搁浅后的工地,工程热火朝天;还有新成立的陈氏金融投资公司,看到许多原属丁氏的面孔——当然,他们只怕本来就是陈北尧的人。
陈北尧的黑白商业帝国,几乎全盘展露在她面前。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让她看这些?
第三天晚上,他们回到别墅。陈北尧把慕善带到别墅顶上的露台。
因为地势高,这里视野尤其开阔,浩瀚星空和蛰伏远山,尽收眼底。
慕善知道,今天是摊牌的时候。
夜色极静。
陈北尧点了根烟,看着身旁安静的慕善,第一个反应却是把西装脱下来,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慕善礼貌的道谢,只是浑身萦绕着他淡淡的烟味,心中不是滋味。
“慕善,你看了我的一切。”他眸色越深沉。
“然后?难道你希望我认同黑社会?”她寸步不让。
“白天有白天的秩序,晚上,有黑色的秩序。”他缓缓道,“总会有人来维持。而我,会比丁默言、丁珩、吕家,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咄咄逼人。
他静静道:“慕善,我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
这话说得太悲凉,令慕善的心也像蒙上厚厚阴影。她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杀丁默言和曼殊?”
他是否真的有,非杀不可的原因?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却盯着她微蹙的眉,低声道,“像看一堆垃圾。”
这话实在有点伤心,慕善的心像是泡在又酸又涩的水里。
“十年前,霖市老大不姓丁,姓江。”他的目光放得极远,“我是江铭的私生子。”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
“江铭是个很蠢的人。”他淡淡的道。
是真的蠢。那时都快2ooo年了,谁还讲义气?哪个大哥还上街头砍人?可9o年代赫赫有名的霖市江老大,学会了开饭店赌场做生意,却学不会贪生怕死独善其身。他就像个垂垂暮年却愈幼稚的英雄,心心想着让所有兄弟得到庇护,却不知道有的不是兄弟,是猛虎。有的不要他庇护,要他的命。
“江铭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他的原配、还有情妇,就是我妈,被人轮/奸至死。我就这一个妈。”他神色极淡,仿佛事不关己。
“丁默言做的?”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烟:“他是江铭最好的兄弟。江铭还有两个儿子,失踪了。据说是被打成肉酱浇在工地泥浆里;也有人说被扔进了江里……没人知道。因为江铭全家死光,所有生意都归了丁家。”
一席话说的极快,几乎轻描淡写交代全家的惨死。
慕善心头巨震:“那你为什么……”
他吐了口烟:“外公以前就不让我跟江铭多接触。我妈送我到外公家,也是想避灾。认识我的人不多。后来我表哥替我死了,外公也死了。”
他没再说更多,可慕善脑海却浮现陈北尧那个严肃的书法家外公,还有经常遇到的圆头圆脑的表哥。难怪这几年她回老家时,却找不到任何陈北尧和他外公的线索。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颤声问。
长指将烟头一弹,火星熄灭在黑暗里。他看着她,眸色极深。
“你跟我闹分手后的几天。”
他今晚说了那么多,这一句最伤人。
夜色渐深。
“为什么?”慕善静静道。
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为什么带她看他的所有?
为什么答应放她走,却又牵手亲吻,似有似无的情意?
似乎执意要扰乱她的心,他看她一眼,却偏偏沉默不语。令她猜不透、看不清。
慕善缓缓道:“陈北尧,你外公说过——虽然又冷漠又固执,但你的心地其实比谁都善良。惩罚罪犯的正当途径,可能难走一些,但为什么不尝试?现在你杀死的不光是丁默言和曼殊,你回不了头。”
陈北尧笑了笑:“这个世道……我没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丁珩的事,你不用再为难。我已经收到消息,他舅舅神通广大,连省里的专案组都能打点好——找了个人给他顶罪、他也有了新的时间证人。”
慕善心中复杂难言,却听他自嘲般轻笑道:“你可以继续坚持你的原则……你不必打折。”
慕善离开露台后,陈北尧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亚泽和李诚,从阴暗的楼梯走上来。周亚泽颇有兴趣的问:“她说的,你还杀了谁?”
陈北尧淡淡道:“她心中的陈北尧。”
周亚泽愣住,李诚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诚忽然问:“北尧,你说的是真的?你是江老大的私生子?”
陈北尧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河,轻声反问:“重要吗?”
周亚泽咧嘴一笑,李诚微微一愣。
陈北尧轻描淡写的道:“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9、两个追求
正是盛夏的夜晚,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通红明亮。小区里,粉嫩可爱的孩子们追逐嬉闹,连带着令慕善略微疲惫的身心,也变得平静愉快。
她租住的一居室在十八层。沿着光洁的大理石走廊走到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深褐色防盗门,家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把包挂在衣帽架上,换了拖鞋,赤足走向客厅。
薄薄的日光洒在种满绿植的阳台上,浅绿色窗帘下的躺椅上,一个男人一动不动靠着,双眼轻阖,呼吸平稳。
西装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修长大手搭着躺椅扶手。容颜俊朗如昔,但略显削瘦的下巴和微黑的眼眶,依然泄露这段日子以来,他的操劳和憔悴。
慕善微微一怔,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站着,不想惊动。她将沙上的薄毯拿起,轻轻覆盖在他身上。然后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进了厨房。
丁珩睁眼,看到的是漫天灿烂的星光。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他依然有身陷梦境的恍惚和松弛。
饭菜的香味,同时飘过。这气味令他饥肠辘辘。他睡了多久?
他一转头,就看到慕善手臂抱着双腿,蜷在桔红色布艺沙里,长素颜,皓腕轻盈。
与他见过的精明干练不同,她套着件大大的t恤、亚麻短裤,一看就是很舒服的面料。丁珩觉得,这种舒服的感觉,几乎遍布房子里每一处——她挂在墙上的随手涂鸦,她栽种的花草,她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躺椅沙……都不昂贵,却处处透着主人的闲散自得。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今天才允许自己偶尔放纵放松,来到这里。
见他醒来,慕善把电视遥控器一丢,站起来:“吃饭没?。”
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简单的三菜一汤。丁珩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家常的饭菜,舒服得让胃都变得慵懒。等他吃完第二碗饭,一抬头,看到慕善有些好笑的望着自己。
“三天没吃?”她玩笑质疑。
丁珩微微一笑。
事实上,他中午才从霖市最好的饭店离开,一顿饭也许吃掉慕善一个小项目。只是昔日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今天却开始在他面前拿官腔。虽然他当时神色如常,但终究有些火气。
离开后开车在市里转了一圈,他竟然又神差鬼使,来到慕善的家里。
“谁让我现在落魄?”他双眸含笑望着她。
慕善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你落魄?那我就是潦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自己说的。”
丁珩失笑,这话的确是他说的。
五天前,他被保释。同时拿到的,还有舅舅弄来的、慕善的供词。按照她的说法,她被人打晕,然后关在一个陌生地点数天,最后才放了出来。究竟生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证明丁珩的清白。
他第一时间就去找慕善,在她家楼下等着。
可当他看到她眼中惊讶而微红的眼眶,看到她沉默而苍白的容颜,立刻释然。
也许她真的没看到,所以才被放回来;又也许她看到了,受人胁迫不能开口,难道他还要拖她下水?
反正他已大约猜知了凶手。
可这女人实在出人意表。短暂的、有些疏离的交谈后,她竟然拿出张银行卡,放到他手里。
“这里是一百五十万,密码是你手机号末六位。除去不得已的开销,你们项目的付款。”她的神色沉静,“项目中止,我应该还给你。”
是料到他会找上门,所以早准备好。
当时丁珩拿着那卡,百味杂陈。父亲暴毙、兄弟反目,他这几天已看到人情冷暖。他可在他认识的人里,这个几乎算得上最穷的女人,在他富贵时拒绝他的追求;在他失势时,却毫不犹豫的拿出几乎所有。
原本心中对她的几分怀疑,也烟消云散.
说“瘦死骆驼比马大”,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人现在在霖市虽然手眼通天,但也不至于为所欲为。丁珩之前私人名下有些分散投资,虽与昔日榕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还真的不差她的一百五十万。
想到这里,他端起汤抿了一口,舒服得全身毛孔好像都闻到汤的温香。他忍不住伸手摸烟,却看到对面的慕善微微蹙眉。
他顿了顿,收回手。
她想了想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潜入我家里,不怕警察把你当小偷抓了?”她的本意是暗示他不要再不打招呼进她家里。
可他起身淡笑:“我的人在下面看着,没事。”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沉凝的眸盯着她:“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慕善托着下巴道:“开心就好。”
他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怜悯、鄙视、惊讶、幸灾乐祸……都有。可这个女人,除了几天前见第一面时,隐隐有些悲痛。现在却轻松自若得仿佛两个老朋友,压根不提其他。
这样很好。他不需要怜悯。
他心中明白,如果之前追她,是有些许好感。那么现在,则是添了几分感激和敬意。
“慕善,我不会再来了。”他柔声道。
慕善一怔。
他在她安静的目光中,穿好西装,缓缓走到她面前。
四目对视。
他的手轻轻放到她肩膀上,指尖触着她柔软长,双眸沉黑明亮。
“慕善,再见。丁珩东山再起时,回来追你。”
银色别克商务车,终于在深深夜色中驶离。慕善放下窗帘,收回有些出神的视线。
同时,她也短信告诉董宣城,丁珩走了,自己平安无事。在她看到丁珩的第一秒,就给他打了电话。
好在丁珩全无恶意。
不过,丁珩是否回来追她,不重要了。因为她有生之年,都不想与黑道有任何关系。陈北尧也好,丁珩也好,都跟她不在一个世界。她的世界清清白白,她的世界只有小人物努力奋斗,平淡,却实在。
虽然想起陈北尧还有些伤心;虽然丁珩足以令任何女人心醉心碎。可如果搅到这两个男人中间,她很清楚,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天慕善有个中型项目要谈。她带着项目助理江娜去了客户公司,谈的结果却十分不愉快。对方挑三拣四,想方设法压价。末了甚至还向慕善暗示好感。慕善忍着火陪着笑脸谈完,刚下了电梯,就对江娜道:“下次他们再约,你推了。我饿死都不给他们做项目。”
江娜是刚毕业一年的学生,前几天才加入公司,学业和能力都十分优秀,在慕善眼中是极难得的人才。她比慕善还激动,精灵古怪道:“慕总,要不要我去网上帖,搞臭他们的名声?”
慕善失笑摇头。
因为附近不好停车,慕善今天没开车。正值下班高峰,两人在写字楼外站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过来。正望眼欲穿时,一辆黑色宝马从旁边飙过,一个漂亮的急刹,停在她们面前。
看清车牌,慕善一怔。
周亚泽已经摇下车窗,脸上是懒懒的笑意:“上车。”
慕善看一眼惊讶的江娜,对周亚泽道:“我同事住得不远,你能不能顺路先送她?”
周亚泽怪异的看她一眼:“你拿我当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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