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归要来。
六月初一，迎佛宴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迎佛宴名义上是为迎接老佛爷的到来而设的欢迎宴，实际上是把符合条件的苑女们集中在一起来个大汇演。女性长辈和王公子弟坐在台子上观仪表审技艺，若是碰上合眼称心的就收入囊中。
东西两苑的少女们及其执教的先生嬷嬷都认为这是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因为此次如果选不上那么就预示着她们在生命长河中只能做一条掀不起风浪的小鱼，然后诚惶诚恐地躲在水底看别个龙腾虎跃。
廊檐下成千上百的灯笼抢了繁星的风头把避暑山庄照得熠熠生辉。
一盏绣着喜鹊的灯笼下，兰馨正捧着乐谱做最后的挣扎。听到自己的名字她飞快跑地到舞台边。
“你你你化妆了？”负责报幕的公公见她一惊。
“哇，您真是火眼金睛居然看出来了。呵呵，你看她们一个个都淡妆浓抹了，如果就我清汤挂面的岂不显得很突兀，所以我就给自个儿也上了色。”
“哎哟，人家姑娘化了妆是锦上添花，你这烈焰红唇的倒是画蛇添足了，赶紧找块帕子擦擦，大晚上的别把老祖宗吓着。”
礼官报完姓名籍贯生辰八字，兰馨正好走到舞台中央。
“抬起头来。”
兰馨一抬头心脏立即颤了颤——这么多人啊。
等了一会儿那温润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准备的是哪首曲子？”
“回老佛爷，奴婢准备的是《南凭调》。”
“是首好曲子，开始吧。”
“遵旨。”兰馨坐到古筝前，双手自相残杀地互掐一下提醒自己要镇定，然后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心里的拨浪鼓这才稍稍缓下来。
手起、指落，糟糕——起音跑偏。还真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吶！这临时抱的脚丫子真够味儿的，一瞬间就把那一字排开的音符熏得一哄而散。兰馨本来就对这首曲子不熟，眼下又出师不利她一下子乱了阵脚。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帮人看着呢总不能临阵脱逃吧，兰馨心一横开始即兴创作。可是在场的哪个不是行家呀，余光里已有人在小声交头接耳了。关公面前耍猴戏，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
“嗖”的一声兰馨本能地接住飞向自己的物什，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落在溪边的流水剑。抬眼往剑飞来的方向望去，那里竟是十几位衣冠楚楚的锦衣才俊落座的看台。
定了定神，兰馨飞身转到古筝前舞起“游龙戏凤”。这套刚柔相济的剑法是师娘的得意之作，她苦练了好久直到一周前才在师娘那儿验收过关，因一招一式都还热乎着，所以上手起来格外挥洒自如。
盛夏早桂盛放，这花儿豪气不扭捏晚风一邀就翩翩起舞，这花儿率真不含蓄摇摇一曳香飘十里。兰馨便在这花落如雨的天地间演绎一场龙凤传奇。
这套动作完成得犹如行云流水，兰馨挽了个剑花立在一旁。气息逐渐恢复正常，周围却静谧异常。偏头在人群中寻到元昊，可是使了半天眼色他还傻不愣登的木在那儿。她壮着胆子向最高处望去，还好，老佛爷的脸上挂着笑。
“英气十足又不失温婉，阿玉啊你淘到个好徒弟。来人，赐座。”老佛爷凤颜大悦。
入座后兰馨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要不是有人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把“流水”扔上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不自觉地朝男宾那儿望去，不期然地撞上一道探究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大胆无礼，兰馨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哪晓得对方居然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坦荡荡地迎她。毕竟是姑娘家，打了会儿眼仗她就开始心虚气浮。
哼，他凭什么这样张狂！兰馨蓄足火力准备反攻时那人随意一笑将目光辗转到台上。这算什么？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对方不恋战任她的眼神再怎么挑衅也没用。
“切。”将一个芙蓉酥丢进嘴里兰馨幽怨看向舞台。台上，婉嫣轻歌曼舞空灵飘逸。偷偷瞄了那人一眼，呵，他也如众人一般看得如痴如醉。莫名的火苗扑通一声跃出心湖。好一个登徒子，我咒你明早起来眼斜嘴歪。
尝美食赏美女，这场宴会兰馨是既饱了口福又饱了眼福。头一回参加这样的盛宴她激动亢奋憋了一肚子话，倘若不把它们倒出来今晚就不用睡觉了，所以散场后她就马不停蹄地溜到元昊那。
“六爷吉祥。少将军去给老佛爷请安了，请六爷到屋中稍事休息。”德福恭敬地将人领到内阁。
来人点点头收了扇子抬脚入屋。似乎没料到房里有人，他一踏进来便关公似的贴在门上。
五官端正衣着考究看着还有些面熟，想来是元昊在京城的朋友。兰馨将身旁的凳子往外一拉，说：“公子坐着等吧。”
她的笑容亲切动作和善，但是“门神”心里却直犯堵：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男子的卧房里？更何况是晚上！还有还有你刚才在宴会上不是瞪我瞪得很起劲儿么，现下怎么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在下兰馨，比元昊大九天算是他的——”兰馨歪着头思索：“嗯，长辈。”
“门神”本来心里挺膈应的但听到这句“长辈”就立刻释然了。他展颜移步，取了茶杯满上凌空一举，道：“在下少瑾，幸会！”
兰馨微微一笑端起茶水与之相碰，道：“幸会！”
放下空杯，兰馨在水果盘里挑了个个儿大的荔枝剥起来。她一边剥壳一边说：“这是八百里加急刚到的荔枝，你闻闻还带着岭南的暑气呢。”
此举自然流畅是一向如此习惯使然么？是不是有点随便有点轻浮呢？因心中纠结，所以少瑾看着她呈在自己唇前晶莹剔透的果肉并无动作。
“八颗荔枝核能穿一个镯子，还差二颗，可我实在吃不下了。”兰馨指指桌上的荔枝核说得真诚。
垂眸，那二十二颗荔枝核躺在八仙桌上齐齐向他抛着媚眼，于是他的唇便盛情难却地向上翘起。
“元昊回来了。”
看着兰馨绝尘而去，少瑾咂咂唇心中五味杂陈。呆了一呆他扭头向外望去，竟然看到元昊抱着兰馨兴奋地原地转圈。顷刻间，五雷轰顶之感溢满周身。
等元昊手舞足蹈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兰馨才带着一颗黑亮圆润的小核回来。
“成何体统！”少瑾皱眉闷声哼道。
兰馨一惊问：“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吗？麻烦你等等，他去去就回不会爽约的。”见少瑾仍是一脸愠色，她继续说情：“娶妻是人生大事，元昊现在去老佛爷那讨媳妇了，所以请你不要恼他。”
她眼里淡淡的落寞春风化雨败了他心头的怒火。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对男子来说很难吧？”兰馨低头拨弄那些黑黝黝的小核，不像提问倒像是在自言自语。等了一会儿，少瑾果然听到一句轻叹：可是元昊做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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