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越是寒冷，可两人的心却越来越热切。运气好的时候能喝上热汤住上客栈；运气不好的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只能风餐露宿栉风沐雨。
“阿昊，如果被她们一语成谶你将作何打算？”兰馨撕着红薯皮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可能？什么花前吟诗月下弹琴，她们简直比城南的说书先生还能扯！”元昊用木棍拨拨埋在木炭里的野红薯。
“可是他有的时候回去很晚嘞。”兰馨舔舔手。
“那是在跟我喝酒呢，还有二爷和三爷。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常提婉嫣，可六哥每次都似听非听漠不关心的样子。”元昊暴跳如雷。
“我托他给婉嫣捎东西的时候曾经玩笑似的逗过他，他也是一脸兴味索然。”
“看吧看吧。哼，我就说禧瑶那个死丫头在捣鬼你还不信。”
“那明天我们回去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眼看就到边关哪能半途而废。呵呵，别人千里送炭我千里送妻。六哥看到你一定高兴，到时候我就趁兴让他许诺永远不打嫣儿的主意。”
“万一婉嫣有心嫁给他呢？”
“哎哎哎，比起你家男人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呀，你凭什么就觉得每个女人都跟你似的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
“冤枉啊，我跟他还不是您的功劳？”
“敢说你自己不愿意？”
“我我我谢谢你还不行！”
“谢就不用了，君子有成人之美，回头看好你家男人就行。老实跟你说吧，来之前我去坤宁宫请旨了。”
“那老祖宗怎么说？同意了吗？”
“她老人家说隔三差五就有人去讨亲，闹得她不得清静，她早就有心把婉嫣指出去。”
“指给谁呢？是你吗？”
元昊摇摇头叹道：“她老人家没松口。不过当时我就指天发誓说非婉嫣不娶。”
“阿昊，你们一定要美满幸福。”
“你是真心想我好还是怕他有异心？”
“嗯——”兰馨沉吟一会儿道：“两者都有吧。”
“馨儿，避暑山庄那么多女子，进瑾王府的人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单凭这一点你就该对自己有信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儿咱们可不干啊。”
兰馨不敢接话，因为他和她如龙似凤实在太般配了。闲来无事的时候她甚至想象过他俩站在一起画面，现在想想真是无聊至极。
烤番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吃了？兰馨偷偷把剩下的半个埋进土里，她边埋边祈祷那个画面永远也不要从脑海里跳脱出来。
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塞北军营的时候，地上的积雪已能没过小腿肚了。元昊把令牌递上去，守关的将领再三盘问核查才放行。
“两位莫见怪啊，前两天大营伤亡重大，我们才这般婆妈。”饱经风霜的守卫压低嗓门说。
“大哥尽忠职守小弟心中只有敬佩的份儿。”元昊抱拳一敬接着问：“只是边疆的形势已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了吗？”
“那倒不是。”守卫摆摆手，“京城的援兵来了以后打得蛮夷元气大伤，也因此他们才起了歹心做出偷袭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原来是偷袭，两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朝兵营深处走去。这会儿是清晨，将士大多沉浸在睡梦中。老远看到守在军帐的秦伯，兰馨兴奋地拔腿就要跑。
“馨儿，把缰绳给我，马得拴起来。”
兰馨把绳子扔给元昊，北风似的刮到帐口。
“秦伯，好久不见，早呀。”兰馨微微一福旋身入账。
成千上万的瞌睡虫瞬间被吓飞了，秦伯那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忘了收尾。
“秦伯，别来无恙呀。”元昊徐徐走来轻快地打招呼。
“那个——那个——”秦伯急得团团转打着磕巴说：“当时情况危急——婉嫣姑娘中箭受伤——怕冷得很——”
“什么？你说嫣儿受伤了？”元昊快走几步奔到秦伯跟前。
“嗯嗯，生了几个火炉都——”秦伯解释了一句突然停下来。
她真的在这儿。元昊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伸手掀帐，手指碰到帐帘的刹那兰馨面如死灰地走出来。其实看到她的表情心中的惊疑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想亲眼确认。
兰馨一步三晃往拴马的树林走去，不一会儿元昊失神地退出来踩着她的脚印紧紧跟着。
走到马驹前，兰馨发狠地捧起地上的落雪抹在脸上揉搓。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们相拥而眠的画面依旧挥散不去。
元昊一拳打在树干上，瞬时那毫无防备的雪花惊慌地跌落下来，那么失措又那么美丽。
脸色发紫、额上青筋暴突、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得知老将军死亡的消息时他也是这般骇人的模样。
兰馨立刻跃上俊马，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断缰绳又手起刀落在马臀上刺了一刀。
马儿凄厉的嘶鸣一声没命地往前跑。兰馨吃力地握着缰绳，好几回她差点儿被这烈马甩下去。不过还好，依稀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行至拐弯处，兰馨松开缰绳滚落到陡坡下的树丛里。她迅速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捋起衣袖用力地在胳膊上划了几道血口子。
“馨儿——馨儿——”焦急的喊声在山谷中盘旋回荡。
这儿的天空好高好净，那圣洁冰冷的雪花扬扬洒洒的落下来，飘进眼里砸在心上。知道元昊一定会找来的，兰馨安心的闭上眼睛。
双眼再睁开日月更替已是晚上。
“我弄疼你了？”元昊懊恼地拿沾满草药的手敲敲脑门。
“让我瞧瞧。”
元昊急忙让开。一位头鹤发老妇走近，拈起兰馨胳膊上大拇指指甲壳大小的叶片厉声喝道：“我不是说要把叶子去茎碾碎么，笨手笨脚的听不懂人话？”
“那个——我返工返工——。”元昊转身把草药倒进器皿重新开始研磨，“神医婆婆，涂了这药就不会留疤了哈？”
“早干吗去啦这会儿知道心疼了。晚了晚了，这疤早就烙在心头上了，对吧丫头？”医婆神采奕奕声音嘹亮。
“对呀，当初你可是答应爹爹要护我一辈子的。”兰馨有心配合。
元昊一僵，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答。
“臭小子，去看药熬好了没。”医婆凭空踹他一脚。
“哦，好。”元昊愧疚地望了兰馨一眼扭身出去。
“其实，他对你极好吧。”医婆笑眯眯地问。
“嗯，很好很好！”兰馨笑着作答。
告别老婆婆，两人买了辆马车顾了个车夫一路南下。
一路上，他们把小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件一件地翻出来争论掐架。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那个雪天、那顶帐篷、那次落马。
窗外，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的景象，他们应该是回到京城了吧。回头看了元昊一眼那厮果然又在发怔，兰馨把手伸进袖口里偷偷地把刚结好的新痂咬牙扯开。
“元昊，我冷。”
元昊一个激灵弹起来把大棉衣递到窗口。
“刚才让你把棉袄披上你不干，这会儿冷吧。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这么啰嗦，你真成老人啦。”
“长兄如父，来抬胳膊。”
“我可不比你小。”
“呀，你的伤口！”
“哦，我不小心——”
“兰馨，你要再这么折磨自己我就立马提刀去宰了那混蛋。我管他是不是最得宠的皇子，我管他有朝一日会不会君临天下。”
看着元昊怒不可遏的样子，兰馨猛然觉得好幸福。
将军夫人，也就是昔日的善雅公主娇美却羸弱，产下元昊没多久就烟硝玉陨了。于是，打从娘胎里出来他们就喝同样的奶水睡同一张床。虽然她比他大，可是从小到大都是他让着她他护着她。占了那么多次便宜，这次就吃一回亏吧。所以，她故意意外落马弄伤自己，故意不好好穿衣盖被高烧不退，故意娇气耍赖难伺候，故意害他忙得焦头烂额的都挤不出时间来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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