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到了这个时候,李翠华竟然还能逃脱。一切物证人证都确凿,在这个我原以为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她竟找到了生机,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没有想到,当许多人拼了命的想要定她的罪,想要她死的时候,同样也有人,拼了命的要她活下来。
关键的时刻,李翠华站在那里,无论法官问什么问题,一生都不吭,只有她的律师来替她辩解。就在法官都以为,是她有意拒绝回答的时候,张致雍的母亲,站了出来。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这个我曾经花了很多心思讨她喜欢的老太太,竟然站了出来,她说,那些事,都是她做的,与李翠华无关。
她说,那些钱是她儿子给李翠华的,但是她给骗了过来,她要亲自去办这件事。她说,她是个当妈的,这些与自己儿子切身相关的事,总要亲自去做才比较放心。她说,她是老太太,卡车司机的母亲也是老太太,将心比心,她的许诺卡车司机才会相信。她说,她就是瞅准了卡车司机需要钱。她说,卡车司机抢劫那天,她刚好碰到了,她一时灵光乍现,才去办了这件事,她甚至准确了说出了卡车司机抢劫的时间地点。
她说,她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儿媳妇背叛了她儿子,私自跟男人出去旅游,还被掐得死死的不肯离婚,要离婚得得要她儿子净身出户,她说这冉家的产业都是她儿子发扬光大,她儿子不放心落到这么个没用的儿媳妇手上,她儿子心软,而且又对儿媳妇用情至深,所以才不肯离婚。可是,她这个做妈的,哪里又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别的女人这样欺负呢,所以,她就决定去替自己的儿子解决这个事。
她说,她儿子是无辜的,与这个事情无关。她说,李翠华也是无辜的。她说,李翠华是她收养的女孩,这么多年,跟亲闺女一样。她一开始也想要李翠华背黑锅,李翠华孝顺也不会揭发她。可是后来,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这样,李承崎还小,不能没有翠华。
她说,现在这样是天意,她活到六十多岁活够了,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一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我。
舆论,从来都是把同情的目光洒向弱者的。她六十多岁了,本就是弱势群体,更何况,她一开始就一味强调的是,是我这个儿媳妇的出轨,才会导致她的一系列想法。这个年代,出轨的女人本就是不能被容忍的,所以很多人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我握紧拳头,气的都要吐血了,我没想到,张家一家子都是不省心的,为了摸黑我,这样的话都编的出来,亏她还是老太太,简直是倚老卖老了。
我跳起来要跟她对质,身边却有人按住我,把我按下去。
李季庭请来的律师口才也很不错,他一点点的挑错处,从我的角度,来反击。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但让人无奈的是,老太太始终坚持这个说法,而李翠华与张致雍,竟然双双沉默了。
李翠华泪流满面,只一遍遍的叫着:“干妈,干妈!”
“不信我?有什么不信的?我老婆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有什么不可信的?”忽然,那老太太又变得激动起来,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愤怒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了。“冉佳佳你个小娼妇,我家儿子不能奈何你,这一次没能杀了你,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眼睛从我身上挪开,重重的向前一冲,撞到了铁质的栏杆上。
她撞得很重,看来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这个老太婆,为了那两个人做的牺牲,也真是够了的。
她撞倒在地,血,很快就流了出来,她已经说不话来了,嘴唇哆嗦着,两只眼睛,已经白了。
我离她最近,她撞得时候,我冷眼看着她,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作假的,等我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以后,我有些怅然。当然,这些怅然,不是因为她要死了,而是,她死了,等于就是死无对证了。
“让开!”李翠华本来是被收监的,所以困在那里,可张致雍是自由的,他飞快的跑过来,并且撞倒了我。
“妈,妈!”我看到他把老太婆的头抱起来,搂在怀里,不住的哀嚎。我看到了他的眼泪,再一次看到他流泪,我想,他对他妈,对那些他没有当做仇人的亲人,或许还有心的吧!
这法庭上的事,竟然就这么戏剧性的被打断。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但是不幸的是,在去医院的路上,老太婆由于年事已高,失血过多,去世了。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仍守在没有散场的法庭里,我忽然有些心塞,我隐隐预感到,我再也没法为自己讨得公道了。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
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里,我,李翠华,老太婆,我们三个女人演绎了一场戏,关乎同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却是置身事外的。
在这场闹剧里,单政是受害者,他不过是与我牵扯了一点关系,最后却被搞成这个样子。我有点愧疚。
张致雍请来的代表律师表示,既然斯人已逝,不如各退一步,本来就是单政勾引人妻不对在先,张家负责单政所有的医药费用,并且,赔偿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他们只是恰好在机场遇到了,出租车比较紧俏,恰好坐了同一辆出租车。”单政的律师这样解释着,说的很激动,唾沫横飞。
我有些心酸,或许,他真的是无辜,真的是被我拖累的吧!在这场闹剧里,单政被老太婆单方面的扯进来,被划到我的同盟里,被看做是我的情夫。
“他的确只是普通朋友,我们只是拼车而已。”他的人都这样说了,我也安静的默认了。好吧,就这样默认吧,这样,对他的名誉损失,应该小一点吧!至于我自己,呵,名誉都掉地上去捡不起来了,也就这样了吧!
“可是,有人证明你在云南的确是与男人同游啊!正是这样你婆婆才会不满啊!”张致雍的律师仍旧不依不饶的。
“是的,我有情夫。”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进行这无所谓的牵扯。我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安静了片刻,蓦地又睁开,轻声道。“我有爱人,爱了很多年,却不是他。”
我的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他,与他的视线对上,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心疼,转瞬,又归于平静。
他在躲我。这个结局,让我有点心酸。
我低下头,飞快的说。“是,一切都是我先引起来的,是我的错,为这个恩恩怨怨牺牲了我婆婆的性命,我也很难过。我与我丈夫,已经签好离婚协议书了,我愿意放弃我所有的股份,把我的一切献给他,作为赔罪。我只希望苦难降到我一个人头上来,这样的话,日子过得平静,大家都过得愉快。”
说着,我转身就跑。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怕我会哭出来。
我以为,放弃一切财产,是我最大的牺牲了。却不知道,不止要牺牲掉财产,我连我仅有的颜面,都保不住了。在法庭上,众目睽睽下,我被说成荡,妇,我也承认了。我没什么好讲的,就这样吧,就让一切在我身上终止吧!
我跑的太快,踩空了一级楼梯,我本就气的虚软的身体滚了下去,顾不上痛,我很快就爬起来。我抹了抹额头,腥腥的,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汗水,还是泪水。
身上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也顾不上了。我飞快的跑,鞋跟卡了,就踢掉鞋子。赤脚狂奔,反正再没有什么能带给我比现在更痛的伤痛。
我一口气跑到最繁华的大街上,用我兜里仅有的钱,打车去了墓地。上了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看到我的惨样,终于还是看不过去,从旁边的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姑娘,额头上的血,擦擦吧!”
他挤给我一个笑容,沧桑的有皱纹的脸上,却是那样的朴实无华。
到了墓地,下车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你的脚。”他从车里探出头来,低头看了看,他的脸上,是真诚的笑容。“我这里还有双布靴,我老婆做的,不是新的,不是很好看,但是厚实暖和,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穿吧!”
的士绝尘而去,扬起一阵轻烟,我抱着鞋子,坐在地上,再次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想不通啊想不通,连一个陌生人,都晓得给予一点温暖,可是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就不能,稍微给我留一点退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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