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乐—文”
大概是刚逃出幻妖的利爪,苏瞳心情还很紧张,根本没注意到君琰的冷淡,或者她本来就习惯了君琰不太待见自己的模样,所以对君琰的呵斥并不以为意。
点点头,苏瞳留下灰袍子,猫腰迅速向后退去。
君琰心中一痛,气恼自己该死的自尊心!
可若让他道歉,他又是说不出口的……仿佛这一年来被人凌辱,他早看淡别人的目光,但此时此刻,他却极不想让苏瞳看到落魄的自己,若现在他还是那个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紫府少宗该多好?
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努力想把袍子披在身上,君琰的余光看到苏瞳离开的身影,突然咯噔一响!
“你,转过身来!”
君琰丢下袍子朝苏瞳大喝。因为此时苏瞳走脚的姿势很奇怪,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面对着自己笨拙地向后倒退。
“嘿嘿,我就是多看你几眼,你穿,你穿你的。”苏瞳挠头傻笑,却把君琰气得脸色发青。
“你给我转过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君琰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身体因为过度用力而不断颤抖。
只怕自己再不依他的话,下一秒君琰就要吐血了,苏瞳为难地合上眼睑,缓缓转过身子。
她背上有一道恐怖的新伤,豆大的血珠子正一个接一个从伤口渗出,在衣服上晕开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看样子是在逃离幻妖和火海时,没来得及避过幻妖的最后一爪。
君琰立即想起了飞行幻器升空前那阵剧烈的颠簸,大概正是苏瞳被击中的时刻,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有哼哼一声,他却还不知好歹地对她大呼小叫。
真想抽自己的巴掌!
“哦,我在干什么蠢事……”
苍白的嘴角剧烈抽搐,君琰用左手捂着自己的眼,迅速把下巴抬起额头向后仰去,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艰难困苦,他都从未有过流泪的冲动,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用手不把自己的眼睛遮掩,让悔恨和痛苦的液体在眼眶内迅速蒸发。
“苏瞳,对不起,原谅我。”仰面的君琰滚动喉结,一字一句,如刻在心中。
“没关系,就是点皮外伤,我带了好多疗伤药呢。”苏瞳摆着手,不敢回头看君琰。
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尴尬地保持着沉默。
“你,过来帮我换衣服吧。”
过了好一会儿,君琰才放在遮挡自己双眼的手,瞪着通红的眼,咬着发白的唇,似下了决心地说道。
“好。”
反正伤口已经被君琰看见,苏瞳在他面前服了些止血丹便重新回到他身旁,细细给他擦拭脸颊,然后扶起他浑然没有知觉的右手……
在掀开破破烂烂的袖子之后,苏瞳端详着君琰的“右臂”,惊得浑身颤抖起来!
“这……这是……这是……”
她看到的是一截干枯的臂膀,完全不是正常消瘦,而是因为某种长藤状的活物正寄生在他的血管内,轻轻蠕动,贪婪地吸食着所有流向右臂的血液和生机,甚至在君琰皮肤外生长出绿叶嫩芽!
因为被此物剥夺营养,君琰的右手已经完全无法活动,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皮肤木化,横生枝桠,看上去极是荒诞怪异!
**种草!
在东仙星域流传以久的黑暗禁术,曾被暴君们当成拷问俘虏们的酷刑。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
捧着君琰的胳膊,苏瞳眼眶发红,手指骨都被捏得嘎嘣作响,难怪君琰之前完全不想让她碰触他的身体。
“你没听说过紫府首徒君琰,右手拥有握龙之力?”
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直白地展示给苏瞳看,君琰脸上写满嘲讽和惨淡。
“所以我曾经的一些手下败将们,不喜欢我的右手。”
两句话概括所有。
君琰将自己的屈辱轻描淡写,但苏瞳知道这简单两句话下隐藏的深重苦难,原本世上最难让人接受的,就是从云端跌入泥里的落差,可是君琰在泥中挣扎,还要不断经历故人的践踏,把伤口一次又一次血淋淋地揭开。
不杀他,让他成为废人!抱着无力的躯体在地上痛苦残喘!好狠毒的心肠!比杀了他还难堪!
此时苏瞳甚至能听到那些人在君琰身旁嘲笑他的声音,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脚……
睨着眼看苏瞳正在气得哆嗦,君琰大概想象得到苏瞳现在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他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屈辱与人分享,但面对苏瞳,他再也装不出疏离的模样。
好像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现给苏瞳后,心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反而轻松不少。
沉默片刻,君琰拍拍苏瞳的肩,咧嘴笑了起来:“还好,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保持了凝气二层的修为,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这次十有**会死在这里。”
世间的事谁都无法预料,谁想得到当初站在试练山上一脸豪迈说出“我来护你”的人,现在竟被他要庇护的女子救出绝境?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要仰仗她的帮助?
抬起头,遥望黑暗的穹窿,君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醉南仙境……真是个恐怖的地方。谢谢你,苏瞳。”
第一次被君琰夸奖,苏瞳眯着眼笑了起来:“这次并不是你欠了我人情,而是曾经你救过我很多次,现在大家……唔,大家礼尚往来而已。”她停顿了一下,立即从脑海里搜刮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诠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救过你……
君琰心里一个咯噔,突然觉得苏瞳湛湛的眸光太刺眼,照得自己卑鄙渺小,无处遁形。
他曾经给予苏瞳的哪是什么恩义?分明是斩了她此生所有运势福缘!让她本命中的福星与她失之交臂,将虚假的救命之恩强行嫁接到自己的身上。
斩缘之术影响之深远,只怕现在还看不出真正的祸端!
他若不出现在黄沙星,她本应该更加前程似锦,他是她的仇人,可这傻姑娘,却一直念念不忘自己施舍她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善意”,不顾自己的安危踏着火海来救他!
在这一刻,君琰恨得直想抽自己的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心中默念上百次,也无法消减罪恶的感觉。
“我会想办法弥补我的过错!”君琰在自己心里发誓。
当然,一切也要等离开试练地之后。
“苏瞳,你替我找一个山洞,我要在此地龟息,你想办法凝出紫鼎带着烙印我命魂气息的玉符去找我师傅,请他回来救我。”
考虑到自己今后的命运,君琰的表情认真得吓人。
“为啥不跟我一起出去哩?”苏瞳歪着头,完全不明白君琰的脑子里倒底在想什么东西。
“为啥?”君琰苦笑。“因为这里的禁制之力,除了封印我的修为,同时也封印了我的战煞鼎火,我空有药鼎,却没有办法炼晶。”
他举着自己的药鼎一脸无奈,手中小鼎还是雪白透亮,一年多来没有融合过半点兽晶,远远落后于进入第二场试练的所有修士。
世上最苦逼的事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当君琰进入这第二试练地后,才发现这便是自己的绝地,不但灵气被剥夺一空,行动力连凡人都不如,甚至连炼晶的鼎火都不施舍!
此地对他的恶意满满,简直就是直白地表现出“我要杀你”的意图。
不过就算打定主意龟息,把接下来的任务交给苏瞳,君琰心里也无法笃定自己师傅有能力将自己从康仁老祖的禁地救出,毕竟心思难以揣摩的康仁老祖乃婴变强者,若真是想封杀自己,师傅也没有半点法子打破婴变老祖的结界。
可这除了这渺茫的生机以外,他还能寄希望于何处?
“我可以帮你炼啊!”
苏瞳翻着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神情凝重如交代后事般的君琰。
“什么?你你……你说什么?”如雷贯耳,君琰一个激灵挺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瞪着苏瞳。“你再说一次?”
“鼎在你手里,火在我手里,一样可以炼晶的。康仁老祖又没有说过试练者之间不可以相互帮忙。”
难事在苏瞳面前变成了小事一桩。
只见苏瞳微笑地托起君琰的手,将自己储物袋里红石向白鼎内投入几枚,然后张开了自己的战煞之火,小心翼翼在鼎底旋转。
火舌跳动,如精灵舞蹈般生动灵巧,照得君琰双眸熠熠生辉。不一会儿红石便在鼎下融化,从融化液体中升腾而起的黑气迅速被白鼎吸附一空!
整个炼晶的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已经练习过成百上千次,君琰只觉得自己眨了眨眼,就发现苏瞳已经把矿炼好,而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君琰怔怔地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他心里有着各种最坏的打算,比如师傅破不开康仁的结界,或者自己的凡体经不起岁月蹉跎怎么办……但这些让人担忧又无可奈何的烦恼居然被苏瞳刹那清除一空。
原来真的可以,一起走!
在苏瞳问出“为啥”时,君琰还觉得心里凄苦无人倾诉,现在想想,自己就是傻球一个!
“可是,你的负担会变得很重。”
君琰还在苍白地辩驳。他连心魔都没有感觉到,只怕心魔只攻击施火者与持鼎人无关,这些东西,都需要苏瞳去承担。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关系?你不曾经还能为我屠了一山么?”
不得不说,之前在试练山石门前君琰的那一番话,深远地影响了苏瞳的取舍。若有人对她坏,她可以比别人凶残一百倍,若有人对她好,她亦会掏心掏肺的好。
“我……”君琰蠕动着自己苍白的唇,再一次避开苏瞳清澈的眼眸。
自己是没有资格让苏瞳这样付出的,但若让他放弃苏瞳这最后一根稻草,他做不到!
我会补偿你的!君琰再一次暗暗发誓。
苏瞳把君琰扶到了龟甲上放好,拍着胸脯豪气冲天:“跟着姐走,姐罩你!”
“我是师叔。”心情恢复平静的君琰不干地反抗。
“‘姐’是尊称,谁厉害谁就是姐。”
“师叔也是尊称。”
“师叔现在没有姐厉害。”
“等我离开这里就厉害了,苏瞳,你最好对我好一点。”
“可你现在是个废物。”
“喂!你刚才明明很顾及我自尊心的!”
“自尊心是什么东西?自尊心能当饭吃咩?来,乖乖叫姐姐,让姐捏捏脸。”
两个人坐在小小的乌龟壳上,离开很久,风中依旧传来二人抬杠的声音。
“苏瞳你居然敢欺负我,我死这里算了!”
好凄惨好凄惨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
没灵气的君琰就像是被拨了牙的老虎,好相处不少,苏瞳就这样带着君琰在各个矿脉间不断奔波。
随着时间的推移,试练者中有越来越多的人持有变色药鼎,苏瞳要兼顾两人,自然领先的优势慢慢消失,但经过她的努力,君琰的药鼎也开始向淡紫色靠近。
“刚才那只幻妖速度真快,还好我们跑得更快!”
一只小小的龟甲飞行幻器,落在湖畔,好不容易找到水源,苏瞳要下来洗脸,而坐在一旁的君琰则笑着对苏瞳回忆他们刚刚遇见的危机。
两人结伴同行已经两个多月,有了苏瞳的照料,君琰的气色明显好了起来,虽然右手被人种的藤蛊没法根除,但伤势也停止向身体其它部分扩张。
“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不管怎么小心,炼晶的时候都有可能催生出幻妖,这样下去,这第二试练地内一定会发生一场剧变。”苏瞳一边蹲着洗纱巾一边低头看清澈的溪水。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闭上眼睛,她经常可以听到荒原深处如海啸般呼啸而过的兽群嘶鸣。
“你已经算炼晶炼得极快的那一部分人了,不要再给自己压力。”
如果不是同时兼顾两个人的鼎,君琰可以笃定,苏瞳的鼎色,绝对是试练者中的翘楚。
“那康仁老混蛋,总归是要给人留下一条后路吧!”
被君琰劝解,苏瞳心情便轻松起来。
“嘘,小声点,小心天上掉个黑叉叉落你脸上!”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苏瞳又开起君琰的玩笑。
“无所谓。”君琰耸耸肩膀。“反正我已经是废物一个,也不再乎再多个黑叉。”大概总是被苏瞳揶揄,一贯冷淡的人居然也修炼出了厚皮神功。
“哈哈!”
苏瞳幻想了一下君琰这张俊脸上顶着黑叉的模样,立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有机会,她还真想看看那样的君琰有多滑稽。
“苏瞳,不准幻想。”某人脸拉得好长。
“我没想啊,谁说我想了?我想什么了?”苏瞳嬉皮笑脸没有正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极为融洽,大概是分享了君琰最不愿示人的伤势之后,苏瞳便变成了君琰最值得信赖的人。
信赖是一种很珍贵的情感,尤其在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
两个月来君琰有时候会扪心自问,苏瞳与月惜情,小莲……还有所有他曾见过的女子倒底有什么不同,可是无论怎么搅尽脑汁,他都理不出自己的头绪。
就在二人准备继续上路之际,狭小的山道上突然窜出三个披头散发的狂蛮大汉,为首者一见人影便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把你们的药鼎,交出来!”
苏瞳对打劫的说辞很在行,比如交出灵石,交出法宝,交出花姑娘……却第一次听说打劫炼晶药鼎!
药鼎可是试练者们离开这片黑岩荒地的唯一机会,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鼎拱手让人?
用余光瞟过三人,苏瞳刚要发话,就见君琰对自己投来一个“让我来”的眼神。
见君琰那么自信,苏瞳便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喂,小杂碎,你打劫也不看看欺负到谁的头上,我的东西是你能染指的么?”
一直盘坐在一旁的君琰猛地掀起自己的兜帽,以冷咧的嗓音低沉吼道。
虽然灵气完全被禁制封印,但有些人生来就是用来打击其它人自信心的,没有灵气波动的君琰,依旧突然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与上位者的睥睨,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光洁得犹如石雕。目光落在人身上,便让人不由自主矮上半截。
“君琰!怎么是你……”
来人认清君琰的脸,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脸色都忽青忽白变了几次。
“对不起,对不起,君少,是小的有眼无珠触犯了您的威严,小的该死,小的就走……”
三人中的两位把手里法宝一收,如见着猫的老鼠立即蹑足向后退去,无论在什么地方,东仙星域的修士都认得出君琰这张不可侵犯的脸。
“等等!”
只有为首者梗着赤红的脖子,执拗地叫道:“别人不是盛传紫府首徒已经变成废人一个了吗?只能四肢匍匐在地行走,是那美蓉星洲的修士告诉老子的,他还说他的一个师兄松枥,在君琰身上种了藤蛊,绝对让他生不如死!”
目光幽幽地落在君琰宽大的灰袍上,男子仿佛看透织物,在君琰身上看出那些令他蒙羞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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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收到了好多生日祝福,谢谢亲爱的大家~狂么么哒。希望每天大家的心情都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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