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偌大的榕城教堂,门微微透开一条细缝,将一道纤弱的身影拉的极长。
嘉意不信任何教派,可却在难过伤心的时候,将自己心里的迷惑对耶稣说。
她双手合十,看着教堂上方红字的十字架,喃喃着在心底问——
耶稣教主,我应该要告诉我的丈夫我可能……可能无法怀孕的事情吗?
她从那家医院出来后,第二天又跑了另一家医院,医生说从她的子-宫图片来看,就算怀上了,也可能导致宫-外-孕。所以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留住。
那时,她才是真的要崩溃了,原来那个妇-科女医生,可能看她年纪小,连实话都没和她说。
她的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豆子般的落下来,吸了吸鼻子,她哽咽着说:“耶稣教主,是不是因为我只有伤心难过的时候才来看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可你怎么能这样惩罚我?”
她揪紧了胸口,火辣辣的疼,仿佛伤口上被浇了一层辣椒水,终于支撑不住,蹲在了地上小声的哭。
她一直紧紧握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要把它攥进骨血里。
……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眉眼生寒,锃亮的皮鞋在大理石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徐子行一面快步跟在身后,一面说:“二少,四点和CT要签合约。”
“推迟。”
徐子行猜想一定是这个答案。
现在是三点半,太太人已经找到了,在榕城教堂。
徐子行打开车门,靳慕萧长腿跨进去,动作迅速。
黑色的迈巴-赫飞快的开出了院子。
从景滨别墅到榕城教堂,至少是两个小时的路程,可徐子行几乎将车开的飞起来,红绿灯不看,硬生生的将路程缩短成了一个小时。
十一月底的天,初冬,黑的早,到了教堂已经靠近五点了。
天灰蒙蒙下来,路上除了下班的人,寒冷的街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榕城教堂这里本就偏僻,除了偶尔有结婚喜事,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靳慕萧大步迈进去,整个脸色都发青,他瞧见熟悉的背影,小女孩站在那里,发出轻微的哭泣声。
教堂里没有灯,他锐利的视线,依旧很明确的定了她的位置。
嘉意哭了几乎一整天,脑袋里嗡嗡直响,根本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他的声音穿透黑暗,震动她的耳膜——
“宋嘉意?”
那声音冰冷薄凉,带着逼人气势。
嘉意转身望去,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就被他一把抱住。
紧紧的,仿佛要把她的身子勒进骨血里,从此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
他的声音那么冷,几乎将她的整颗心都冻住。
“宋嘉意,你告诉我,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她被他死死箍在怀里,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她咬着唇,沉默着一字不语。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上她小巧的下巴,几乎要捏碎一般,一个字喝出口:“说!”
嘉意眼泪吓得落下来,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她哆嗦着声音道:“我不做什么……”
“宋嘉意,你又要跑是不是?”
“我没有……”
嘉意被他捏的极痛,下意识的就往后缩,嘴里说着没有,身体却在逃避。这个动作,根本是在挑战靳慕萧的底线。
他绝不容许她逃开他!
倏地,她就感觉到腰上一紧,靳慕萧扣着她的腰肢大步往顶楼走。
嘉意整个人都被悬挂在他手掌心里,身子横着,她不知道靳慕萧要做什么,可隐隐觉得他要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这样的靳慕萧,太可怕了,她连求饶都不敢开口。
徐子行怕发生什么意外,跟了上去。
顶楼风大,靳慕萧忽地将手里的人儿逼迫在栏杆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悬挂了出去,而唯一的支撑点,也不过是靳慕萧握在她腰间的大手。
嘉意苍白着唇,眼睛被冷风吹的疼痛干涩,眼泪从通红的眼角落下来,滑入发鬓。
“靳慕萧……”
他手背上青筋爆出,额角隐隐跳动,“你知道我这一天是什么感觉吗?”
徐子行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二少真的发火了,太太这样被他推到半空中,很是危险。
嘉意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她吸着鼻子,喉咙口被灌入满满的冷风,“我不知道……靳慕萧……”
他一手扣着她的腰肢,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慢慢收拢手指,将她的身子又推出去一点,嘉意吓得大叫:“啊——”
徐子行亦是吓的一惊:“二少,你冷静点!”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嘉意现在就是在生死存亡一线间,大半个身子都悬-挂在半空中,唯一的支撑点,竟然显得如此单薄。
她被靳慕萧掐的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白希手指下意识扒着他的大手,“咳咳……咳……”
连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
连徐子行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二少,你别冲动,太太……”
靳慕萧的手指冰凉,他的声音如同鬼-魅:“宋嘉意,我今天一天,从发现你跑了以后,我就是你现在这个感觉。感觉被悬-挂在空中,连呼吸都不能,是不是很怕?”
嘉意的眼泪一直往外逼,翕张着苍白的嘴唇大力的汲取着生冷的空气。
“咳……”
靳慕萧处于失控的边缘,被他桎梏着悬空在空中的嘉意同样失控,她整个人仿佛蝴蝶被钉在十字架上,丝毫不能动弹。
她难受的紧紧挣扎着,从嘴里逼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靳……慕……萧……你弄……弄疼……我了……咳……”
男人可怕的仿佛地狱修罗,决绝异常。
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咬出来:“宋嘉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要离开?”
“我……我没有……”
这如果还不算叫离开的话,那什么算离开?她从清早一声招呼不打,就从景滨跑了出来,甚至连手机也不带,没有一点消息给他,昨晚哭的那么厉害,他以为,她又从他身边溜走了。
靳慕萧的手掌,又将她的身子无情的往悬空处送了一点,嘉意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终于大声哭出来,艰难的道:“我……咳……不知道……可能……这辈子……咳……咳……都不能……不能……有孩子……咳……”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逻辑也很混乱,可靳慕萧听见了,他的脸色隐没在半明半暗里,没有一点神情。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大手,慢慢松开,可她的身子还那样腾空中,被他的大掌箍住。
嘉意因为得到解放,狠狠咳了两声,然后终于哭出细微的声音,连大声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这样的我……靳慕萧……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倏地,那只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将她的身子,用力的带入怀中,她的身子虚弱的倒进他怀里。
徐子行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终于安全了。
嘉意却被吓得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力气了,连站立都没有,这里很高,而她恐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被这样威胁,也会怕的失控。
她的手指尖薄凉,全身都无可奈何的依靠着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靳慕萧紧紧抱住怀里的人,眼底渐渐潮湿,不知道是被风刮的,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宋嘉意,我对你的爱,你就看的这么轻?觉得我会因为你生不出孩子就嫌弃你?”
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说话了,眼睛里一直在淌眼泪。
徐子行担心的提醒道:“二少,太太看起来很不好。”
靳慕萧刚要松开她,去看她的小脸,嘉意眼前一片黑暗,倒在他臂弯里了。
“乖乖!”
男人横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大步朝楼下走,声音担心的在微微颤抖:“立刻给苗莹打电话!”
“是!”
……
靳慕萧靠着墙守在卧室外面,指尖烟蒂猩红,脚下散落了一圈的烟头。
陈伯端凉水过来的时候,抢了他手里的烟,骂他:“别抽了!你看看你抽了多少?自己造的孽,现在抽烟有用?!小丫头还在里面没醒,你就不会去看看?”
靳慕萧没那个脸去,他忽略了她,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刚刚还在教堂天台上威吓她,吓唬她,指责她的不是。
陈伯见他动也不动,无可奈何的端着冷水进去,靳慕萧摸出一根烟,又点燃抽。烟雾缱绻,模糊了他脸上的森然。
他眉宇紧紧蹙着,直到苗莹从卧室里面出来——
他才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眯了眯眼淡声问:“她怎么样了?”
苗莹撇唇,“情况很不好。心跳什么的都失常,估计是被二少吓坏了,醒来就算精神失常一会儿也是正常的。她恐高,你还那么逼着她,二少,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多嘴,可子行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感觉嘉意和你在一起真可怜。你就不能理解她偶尔的不知所措?就算要发火,也不该这样吓她。现在人被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要是搁在从前,苗莹是万万不敢说这些的,靳慕萧不伸手掐死她就有鬼了。可这地上的烟头,能看得出,他到底有多在乎那个女孩儿,所以,就算她开口说的再狠些,他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因为苗莹看得出,靳慕萧在懊悔,在忏悔自己。
她敢说这些话,分明就是拿捏着靳慕萧的对嘉意的悔意和亏欠。
“她什么时候能醒?”
“估计还得半个小时,我给她打了镇定剂,她现在整个人心情很不稳定。我怕她醒来的时候,会失控。”
人被极度恐吓过以后,会心灵衰弱。很容易精神失常。
“那她不能……”
“这些都要等到嘉意醒来才知道。”
苗莹知道靳慕萧问的是什么,刚才子行都和她说了。
嘉意是个可怜的小孩,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身边了,寄人篱下了几年后,又被靳慕萧几乎用“抢的”、“骗的”弄到身边来,就是靳二少把她寵上了天,可这样的男人通常都是危险的。
寵你的时候,能把全世界搬到你眼前;发怒的时候,能把曾经所给予你的全世界,给彻底毁灭。
……
嘉意醒来的时候,苗莹在照顾。
她苍白着唇瓣,刚动了下手背,就感觉到一阵刺刺的疼痛。
苗莹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动,你在挂葡萄糖。”
嘉意眼睛通红,她一天都没有进过一粒饭米,此时一点力气都没有。
苗莹见她想要坐起来,便将枕头垫在她背后,扶着她靠起来。
嘉意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靳……”
她一个名字还没喊完,苗莹就知道她在找谁了,安抚着她说:“你想见二少是不是?”
小女孩一听见靳慕萧,眼睫毛眨动了下,眼泪就落了下来,溅落在被子上,快速氤氲成一团水渍。
她重重点了下头。
“那我去叫他,然后你想吃什么?红枣粥行吗?”
嘉意咬着唇继续点头。
苗莹开门出去,对一直守在门口的男人,说了声:“嘉意现在想见你。”
这个男人,把她吓成那样,连心跳都失常了,在嘉意醒来的时候,还能第一时间说想见他。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苗莹以为,嘉意会害怕见到他。就算想见,也需要时间平复。
靳慕萧的身子狠狠一怔,仿佛也愣住了。
苗莹还是第一次瞧见靳二少也有吃瘪的时候,抿着笑道:“我去叫陈伯给嘉意熬粥。”
靳慕萧提起了很大勇气,才象征性的敲了下门,进去。
他从不敲门,今天却敲了门。
坐在chuang上的嘉意,愣了下,原本呆着的,现在被这敲门声惊了下,迅速看了那边一眼,然后低垂下脸儿,长发倾泄下来。
靳慕萧踱步过去,坐在她chuang边。
彼此都缄默着,没有开口。
他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小脑袋。
嘉意刚好抬头,澄澈的眸子对上他幽邃的眸子。
见他的手臂举着,有些尴尬,嘉意用另一只没有挂水的小手握住,然后将他的大手,搁在了她小脑袋上。
靳慕萧一瞬怔忪,眉眼却拂开了淡淡的笑意,轻轻揉了揉。
然后将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抱到怀里来,她脖子上还有他掐的那道红色痕迹。
刺眼的厉害。
他微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那红印子,心疼的问:“乖乖疼不疼?”
嘉意的声音沙哑,不愿开口说话,指了指一边桌上的水杯,靳慕萧明白了小女孩要喝水。
将水杯端过来,递到小女孩嘴边,嘉意就着他的手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
靳慕萧柔着目光问:“还要不要喝了?”
嘉意点头,“嗯!”
又喝了一杯,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哑了,清脆了些。
靳慕萧揉着她的小手:“老公向乖乖道歉,不该那么吓乖乖。”
嘉意对他摇头,“我不怪你。”
小女孩回答的很干脆,一点迟疑也没有。
靳慕萧又是一愣,然后淡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乖乖被吓坏了吧?”
嘉意把他的大掌,挪到自己胸口这里来,“我很怕,很怕高,也很怕你失控的把我从楼上丢下去。可是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不能给你生孩子。”
靳慕萧深深叹息了一声,动容。
将她抱进怀里,“抱歉,是老公这些天忽略了乖乖。”
这些天,小女孩的反应太反常,他只以为是自己太忙,忽略了她,她在闹小脾气。她昨晚对苏碧恨成那个样子,他竟然破天荒的也没有起任何疑心。
嘉意的小脸,往靳慕萧怀里钻了钻,一只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喃喃着道:“我想要和你好好在一起,给你生可爱的小宝宝……”
靳慕萧拍着小妻子纤细的背,“没有小宝宝也不要紧,老公有乖乖就够了。”
嘉意眼睫毛湿漉漉的,她仰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和他亲昵。
靳慕萧在天台上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这一天,他的感觉和她被悬空在空中是一个样子的。
她知道,她任性的走开,不和他打招呼,是她做的过分了。
靳慕萧本身就是个霸道的人,他的爱更霸道,不容许她有一点退缩。
“老公……”
靳慕萧显然还在担心小女孩会怕他,可嘉意表现的很好,她在努力去靠近他。
他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拉扯,心疼的几乎窒息。
捧着她的小脸,吻上她的唇瓣。
彼此亲密间,他低喃着:“老公不会再忽略乖乖。乖乖好好在老公身边好不好?”
嘉意点着小脑袋。
两个人正缠-绵间,苗莹便端了粥进来,因为手端着粥,不方便敲门,门又没合好,直接用脚尖推开的。
一推开,就看见两个人在耳-鬓-厮-磨。
连忙放了粥,笑着说:“你们继续,继续!别忘了吃粥!”
然后坏笑着给他们关好了门。
嘉意耳根子发-热,靳慕萧一向风轻云淡脸皮厚,将热乎乎的粥端过来,用瓷勺一口一口的喂着她。
嘉意吃了很多,大概是真的饿了,吃完了被靳慕萧抱到chuang上躺着。
小女孩乖乖巧巧的把小手搁在被子上,刚刚睡了很久,现在反倒有些清醒了。
葡萄糖还没挂完,靳慕萧探上她微凉的手臂,有些肿-胀了,他慢慢的给她推着,一面说:“等明天去苗莹那里检查一下,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至于苏碧,老公会给乖乖报仇。”
乖乖乖巧的点头。
经历过今晚的一场浩劫,现在心里已经没有多少负担了,她的小手不自觉的攀上他的手臂,又被靳慕萧拿着放下,嘉意乖乖躺好,像个小孩子一样。
靳慕萧也在她身边和衣躺下,看着小女孩苍白的小脸,手指摩挲着她的小脸,不自禁的喃喃:“我的乖乖真可怜。”
嘉意皱着小鼻子,靳慕萧俯身去亲她的额头,“乖乖这些天,是不是很难受?”
当知道自己可能不能怀孕,不能给他生儿育女,还不能和他开诚布公的说,只能一个人压抑在心里。
这些天,她到底承受了有多少?
所以那天在电影院里,她哭成那个样子,不是因为剧中的主角命运悲惨,而是因为联想到自己。
他竟然迟钝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嘉意动了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只小手圈着他脖子,“我不要紧,我怕的,就是你嫌弃,你不高兴。我知道的,你喜欢小孩子。”
“孩子是次要的,喜欢小孩子,也是因为我的乖乖。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我们一起面对。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有办法,就算到最后还是怀不上,那也没关系,孩子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维系,它只是锦上添花。”
她的眼眶湿润了,都说孩子是婚姻的维系,可这个男人说,孩子只是他们之间的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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