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平皇宫。
孔乐这一日醒来,觉得自己有了点精神,倚着药草靠垫坐了起来,却闻见自己身上一股浓浓药味,几乎想要尖叫出声。
她这是怎么了?
自那日见到武克进和德妃因巫蛊之事毙命后,自己就似乎一直在做梦。可梦里没有子染,没有少沫,什么人都没有,偶尔热得像熔浆,偶尔又冷得像是寒冰。
孔乐忽然悲哀地明白了,她也中了蛊。
四周望去,寝宫里一个人也没有,孔乐耳边嗡嗡的,却听不见任何人声。是不是连子染也不要她了呢?因为她生了这治不好的蛊病。孔乐曾经听说过,人要是中了蛊,就要尽快烧掉,这样才不会散播到他人身上。
子染,子染他是一国之君,不能陪着自己,是应该的。
但少沫呢?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呢?
为什么连个信儿也没有?
“薇儿,薇儿......”
孔乐忽然听见明子染在叫她,声音像是从窗户旁边传来的。她欣喜若狂,想要下床去,可是腿脚却好似浑然没有知觉一般,不听使唤。
孔乐心里很急,她知道那就是明子染,是她的夫君来找她了!
初次见面时,明子染就是从书房那里偷偷溜了进来,身上穿得很脏,想要找一间房子躲起来来,却不曾想自己听了父亲的吩咐,正好在那时去取些东西。
见到泥人一样的明子染,她当时第一反应不是叫人来,而是扑哧笑了出来。
一是她家守卫森严,恰逢先帝携皇子出游,不会有弄得满身泥水的显眼刺客。二是那人气质磊落,五官粗粗看去十分英挺,年纪体型看来,与二皇子明子染相配。
后来她才知道,明子染原是想摘朵荷花,脚下一滑,便落入了荷花池中。他嫌丢脸,就让小厮给他去取新的衣衫,自己先找地方避开耳目,却不知道会被她撞个正着。
“凡!凡!可是你来找我了?”
孔乐哭着叫着明子染的表字,却发现自己渐渐连手都动不了了。
一股恐惧感漫上她的心头,她可是要和那死去的人一样了么?不,她还没有看到少沫,没有告诉子染不要相信明束素,没有告诉父亲将那具尸体销毁......
“薇儿?你醒了!朕在这儿,我在这儿啊!”
明子染就坐在外间,听见里面的响动,立刻闯了进去。
他已经几日没有修整自己,胡茬子刺着,让他不断地想起那日孔乐中了蛊的事情。在生死面前,他即便是帝王又有什么用?
只要能把薇儿换回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旁边的宫女太监不是钢铁之身,连着在这宫里几日夜不得好好休息,早已累得哈欠连天,此时自然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子染冲了进去,抖若筛糠,生怕皇上被中了蛊的皇后感染,但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跟着明子染冲进去。
明子染进了殿内,一眼就望见他的皇后坐在床上,发疯一般地哭号着,面目扭曲,两行泪水肆意流淌着。
见到他进来,孔乐忽地停了下来,背过身去,拼命擦着脸。
“陛下,臣妾是注定不行了。若您还对臣妾有半分怜惜,就退后些。听臣妾说几句话,然后离开,将这凤仪宫焚了吧。”
孔乐心里又是暖又是酸,明子染并没有抛下自己。她也清醒过来,疲软的身体挺直了些,硬撑起朱朝女主人的气度。
“薇儿......”
明子染往后退了两步,单膝跪地。他这时候,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阿凡无能,你,你说便是。”
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古人尚能相对,而他,而他竟是连面也见不到。
“不知道盈王殿下有消息没有?这些日子,你一定很难熬。”
孔乐勉强笑了笑,温暖的寝殿分明和从前一样,丈夫就在不远处,可她却是没有多少时间了,真是应了那人的诅咒。
“你放心,束素她已经安全到了绛雪。春典的时候,母后对我的脸色也好了不少。薇儿,少沫在春典上的表现很出彩,她骑着那匹塞外送来的小红马,英姿飒爽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朕已经发了布告,全天下的名医还有善蛊之人都会来救你的......”
明子染难得如此喋喋不休,他说着说着,眼眶发红,愤怒地往地下锤了一拳,震得虎口破裂,流下鲜血来。
“凡,你千万记着要提防她。”
孔乐幻想着春典时候,少沫骑马的样子一定像极了她的父亲。然而她的身体却受不了了,倒了下来,孔乐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斑斓的蝴蝶,她抵抗着眩晕感,努力叮嘱明子染。
可蝴蝶真美啊。
“提防谁?”
明子染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哽咽道。
他才不管会不会中蛊,若是能和孔乐一起死了,也算全了白首的誓言!
“明束素,明束素,她是个怪物,怪物!”
孔乐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明子染,一面疯狂地喊道,她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地拼命吼着:
“她是怪物的孩子,她就是个怪物!她要杀掉你,她会杀了少沫的,啊——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要杀掉你,杀掉你!”
明子染从未见过自己的妻子这副模样,然而他毕竟在军中锻炼过,被孔乐一推,摔在地上,头脑镇静了下来。
他无比悲伤地望着她,薇儿已经病得疯了。
“束素不是怪物,她是朕的妹妹,你的小姑子,记得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你摔坏了最喜欢的玉钗,束素特意找了工匠做了一模一样地送给你。还有少沫,少沫很喜欢她,束素也总爱和少沫一起下棋弹琴。”
明子染试图唤起孔乐的美好记忆。
“杀了她,凡,不然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孔乐忽然安静下来,极其冷静地望着明子染,她的眼睛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而是七彩的,仔细看仿佛有两只蝴蝶困在了里面,拼命想要飞出来。
“好,束素是个怪物,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但是朕会保护你,保护你们,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明子染伸出手想要抱住孔乐,却被她狠狠瞪了回去。
咻——
明子染虽然悲伤,身手却不减,他立即将孔乐推开,又徒手接住了飞来的东西。
那是两颗钉子,正冲着孔乐的眼睛去。
“何人?”
明子染从腰间拔出佩剑,双目发赤,盯着来人,犹如困兽。
一双紫色的鸳鸯纹靴子。
目光向上,雌雄难辨的高挑美人立在那儿,娇笑一声,冲他抛了个媚眼。
“皇上,你将皇后的解药拿在手里,可真调皮!”
“你是何人?”
明子染又重复了一遍问句,话音未落,他的剑便横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喉结,原来是个男的。
“陛下可以叫臣阴阳,也可以和臣喝杯葡萄美酒叙叙家常,但皇后娘娘恐怕撑不了那么久,若是陛下还想与臣纠缠,那国丧是免不了的了。”
阴阳风骚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蛮腰,上面别着的银质酒壶花纹十分妖冶,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商字,随着他的抖动,盖子落下,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在空中。
孔乐忽然安静了下来。
“商家的人?你有一次机会,救不回她,商家从此在这个世上除名!”
明子染收回了剑,隐世不出的商家居然派了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另外,皇宫里的守卫们的确需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圣上的手真粗糙,但是臣很喜欢呢,咯咯。”
阴阳轻巧地从明子染另一只手上拿走了那两枚钉子,瞬息间,便将那钉子钉入了孔乐的眼睛,随后他强行掰开孔乐的嘴,将酒壶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明子染沉默地看着。
暗中咬牙。
孔乐开始狂吐,她的嘴里冒出了大块大块的黑血,而那黑血还在蠕动;她的双眼流下血泪来,颜色却渐渐正常起来。
阴阳见状,一只手提起孔乐,将她往干净的地上一摔,随机一脸童真地踩在孔乐的背上,甚至两只脚站上去,跳了一跳。
明子染沉默地拔出了剑。
阴阳朝他吐了吐舌头,站在地上,十分优雅地行了一礼。
孔乐咳嗽着,慢慢自己坐了起来。
她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阴阳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脸庞,顺带着拔出了那两颗钉子。
孔乐没有力气说话,但她本能地瞪了阴阳一眼。
阴阳捂着胸口,似是极为伤心的样子,袖子一挥,孔乐的眼睛瞬间变得和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救人需要那样做么?”
明子染和孔乐同时幽幽地问道。
“真是恩爱的小夫妻,如此相似的问题呐。臣觉得有必要,万一试了没必要的法子,死了人,那多划不来?嗯哼。”
阴阳体贴地将皇后背后的灰尘拍干净,一面朝着明子染又抛了个媚眼。
“自称为臣,你是想当官么?”
明子染将孔乐抱进怀里,狠狠地吻了她额头一下,朝着阴阳道。
“微臣对功名利禄不敢兴趣,不过嘛,这苍平皇宫里要想杜绝蛊患,或者说,这天下想要杜绝人患,阴阳必须要成为国师......的手下才行。”
阴阳拖长了调子,忽然恭敬无比地朝着门口跪了下来,心爱的鸳鸯纹靴子稍稍扭曲。
“国师商熵,见过陛下与娘娘。”
寻常无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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