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帷幕已徐徐降落，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在小站十字路口悄无声息地停下。多子提一个精致的小密码箱从里钻出来，象一个黑色的幽灵在马路上游荡好一阵子，才找着自己的新家。新盖的楼房比记忆中的青石屋气派多了，但鸡屎鸭粪的一股股臭味仍是那么难闻，混合在闷热的晚风里，直钻入他的鼻孔，胃里不禁翻江倒海，打个干哕想呕吐，但只吐出一泡口水。
正屋里一家人围桌而坐，好象刚开饭，天花板上的吊扇唿唿地旋转着，多子踱进去，淡淡然然地叫了声爸妈，他就勾下脑壳不作声了。梅子反应比较快，张开嘴巴首先惊呼哥哥回来了！紧接着栋木老两口子明白是怎么回事，异口同声地喊一句我的多子！不知是悲还是喜，木槿看着多子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出于做妻子的本能，她赶紧跑去厨房取来碗筷，然后端凳沏茶。栋木看看门外繁星闪烁的夜空，责怪儿子怎么摸黑走夜路赶回来多不安全哪！多子看着天花板上的大吊扇，说他自己开小车回来的，停在路口哩。梅子“呀”的一声惊喜地尖叫起来，欢呼雀跃着跑出去看车子了。大黄狗从桌底下钻出来，朝多子扑过去，亲热地摇头摆尾，可多子一脚踢得它汪汪直叫出去了。老花猫咪一声，赶紧从桌底下也逃出门外。在墙角的黑暗里，猫和狗相互依偎着，它们的眼睛里闪着绿幽幽的光，警惕地注视着变得陌生的多子。
“多子，你终究还是出息了。”栀子拉着儿子在身边坐下，无限欣慰地对儿媳妇说：“木槿，你嫁进我们家里，苦熬这些年是值得的，以后你跟着多子享福了。”
“是呀，先苦后甜，终于熬到夫贵妻荣。”儿子回来，栋木很高兴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多子起身把密码箱放在电视柜上，且调亮电视音量，还叫折回来的梅子顺手给门也关上，把屋里的气氛弄得神秘兮兮的。栋木老俩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密码箱，梅子的眼睛也盯在箱子上，而且异常兴奋地问：“哥，你在外面发大财了，是不是一回来就要给全家人发红包呀？”
“你想要红包？”多子漫不经心地说：“我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要等到你结婚的时候。爸在信里说，好象你和柏榛吹了，又找了个城里青年，好哇！订婚算什么，有好多男女青年都同居试婚了也散，就是结婚照样也可以离。合则聚，不合则散，这就是现代年轻人的恋爱婚姻观。”他在那儿随便地说着，却说得梅子心花怒放，其余人则十分惊讶，似乎还不能理解话中的含义。木槿手里的一杯凉茶端了好久，见多子又坐下来了，这才疑惑地递与他。多子不接也不正眼看她，冷着一张脸子说：“放桌上吧。”
木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茶杯“砰、砰”地摔在地上。大家又一次惊讶。许久栋木训问：“多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一出息就不认人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离婚，心情自然不好，还能做出好样子吗？”多子平平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这一下，他的家人谁也不看谁，都愣怔住了。最后还是梅子反应最快，很孩子气地摸摸多子的额头，以为他开玩笑，嗔怪地：“哥，你是不是昏了头，胡说些什么呀？”
“梅子，哥的事，你别掺和。你的事，哥也不干涉，咱们互不相犯。”多子以一种交易的口气说。
“你到底变心了！”木槿也平平淡地说，也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富贵不忘糟糖之妻，你敢离婚！”栋木如梦初醒，端起凳子要砸儿子。
“别打。”木槿抓住凳脚，冷静地说：“我和他不般配，离了也好。”
“爸、妈，你们不是想抱孙子吗？”多子指着木槿说：“是她没有生育能力，这是医生早检查出来的。以前我怕你们伤心，一直瞒着，现在我年纪越来越大，也想有个孩子，所以必须说出来了。”
栋木和栀子看怪物似的瞪着儿媳妇，好象一下子不认得她了。木槿脸色惨白：“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多子振振有词地回答：“医生还能胡说？医院检查报告单我忘记带回来了，但是非常爱我的一个女孩子，已经怀上了我的宝宝，她眼下正在县城‘兰花阁’投宿。明天一早，我就带她来见你们！这就是她的照片！”
这番话好比当头一棒，打得木槿头晕目眩，一下瘫坐在凳子上。梅子赶紧扶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不要继续往地面倒下去。
“多子，那你马上去带她回来看看，快去快回。”栋木直举着的凳子摆到了屁股下面。
“也可以。”多子拎着密码箱趾高气扬地开门去了。
木槿抱头痛哭，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肚子。梅子紧紧地拽住她的手：“木槿姐，别这样，你没有错。”边说边陪着落泪不止。
木槿声音嘶哑地哭喊：“我有错！我的肚子不争气呀！”
栋木难过地低下头说：“木槿，多子对不住你，我们也没有办法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希望你能够凉解！”
“我凉，我不怨你们，谁叫我不会生呀，这是我的命！木槿突然发出一声狂笑：“哈哈哈！原来这儿，多年来你们根本没把我当成是这个家的家庭成员，而是一个生育工具，一架传宗接代的机器啊！一旦机器失去功能，就丢就弃！”
“木槿姐是多好的女人，白天干男人的活，晚上做女儿的事，安分守纪，勤俭持家，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们真狠心抛弃吗？”梅子愤愤不平地问。
“我们也没有办法呐。”栀子重复丈夫说过的话。
“是呀，人家姑娘都怀上你哥的孩子了。”栋木很小声地说。
僵持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面的瓷块茶渍，桌上的碗筷汤勺，都是一片狼藉，可谁也没有心情收拾打扫，梅子还是紧紧地抓住木槿的手，仍是眼泪婆娑的，木槿早就不哭了，脑子里空荡荡的，惨淡的灯光在眼前跳着、晃着，晃着跳着。栋木和栀子仍是惊疑不定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电视里欢乐的载歌载舞，与屋里的气氛极不协调。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