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读者接受理论,小说写出来,就和作者无关了,意思就是你爱怎么写是你的事,我们怎么看是我们的事,作品的意义只存在于读者的评论层面上。
这个说法比较无情啊,就像产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个宝贝儿,围观的群众立即抢过去说:这孩子是我们的,是美是丑,是男是女,我们说了算。你要是不服气,我们把眼一闭,你的孩子压根儿就不存在。
这种带着强烈唯心主义色彩的说法代表着很多人的心声,我很无奈,但我不准备放弃自我阐释和还原作品真实面目的机会。
先说说大家对本书的期待吧,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一,带着窥私欲来读。希区柯克有部电影叫《后窗》,里面表达了关于人类窥私欲之强烈程度,我想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是一个无法克服的人性弱点。很多人看到马丽梅的无性生活,就会产生关于她红杏出墙的阅读期待,只是大家不知道她何以何地以何种方式翻上墙头,所以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爱生活,所以爱八卦,写《马丽梅的三十岁》之前,我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二,带着生理需求来读。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部分读者如此坦白。小说开篇就写“ED”,难免让人想到下三路。有的读者都急了,频频怨我床戏写得不好。关于这一点,我在评论区早就说明了:这本小说写的是“欲望”,但不能满足读者的“欲望”,要是想通过阅读来解决生理需求,还是直接去买几张富士山下的毛片看吧。
三,带着同情来读。马丽梅在三十岁这一年里经历了很多不幸,这是情节设置,是为了表达主题需要的合理虚构。有些读者看到她的不幸,通过咀嚼她的悲伤,最终获取了对自身生活的无限满足感,就像《祝福》里写的那样,祥林嫂被围观群众视作最大最好的自我安慰的良药。这小说有如此大的积极意义,我很安慰,给我颁个和谐奖吧。
四,带着道德优越性来读。忽然想起王朔多年前写的《刘慧芳》,也就是《渴望》的小说原型。他笔下的刘慧芳是个道德模范,而我写的马丽梅却犯了禁忌,活该被人骂。中国人有很强烈的“绿帽子”恐惧,因此遇到淫妇必不遗余力地打击。君不见“艳照门”一出,多少正人君子为之愤慨,多少人站在道德高地居高临下地斥骂。我这本小说并不准备为马丽梅的出轨鼓掌叫好,但有些人早已认定了我会这么干,骂马丽梅,也骂我个人。
五,带着考据癖来读。恕我直言,有些读者把小说当个人传记了,认为马丽梅就是我,我就是马丽梅。有人问我是不是下岗教师,有人给我提供治疗性无能的法子,感动得我呀,眼泪哗哗的。
总之,关于这本书,有人戴着近视镜,有人戴着远视镜,有人戴着散光镜,有人戴着老花镜,有人戴着显微镜,有人戴着哈雷天文镜,有人戴着太阳镜……
你们说完了,该我说说自己怎么想的了吧?该我说说我的小说到底要写什么了吧?
说实话,面对这个问题,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动机性太强的事,我总觉得尴尬。
就像一个男孩子向女孩子求爱,他要说“我爱你”,而不是“我想和你生孩子,把你埋在我家祖坟里”。
落笔前,脑子里没有太多的概念和设想,想写一个关于朴素女人的故事,于是就写了。
在写作过程中,想要表达的东西才逐渐清晰:女性如何在生活的残忍面中展现情感生存智慧,并且达到自我独立和觉醒。
我所假设的人物马丽梅在她三十岁这年遭遇到很多情感抛弃,来自母亲、父亲、丈夫和情人的,其实代表了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所能抓住的所有救命稻草。
马丽梅就像一个溺水者,她拼命抓住身边漂过的每一根稻草,想获得拯救。
可是最后她发现原来水并不深,自己的脚完全够得着水底,并不需要他人的拯救。
人往往比我们自己想象中要顽强得多。
小说第二个核心,就是关于欲望的。马丽梅像所有中国传统女性那样,用身体的归属表达对男人的爱。爱他时为他守身如玉,用身体的忠诚维护男人的虚荣心,感觉被抛弃后,便随意糟蹋自己,带着复仇的快感去出轨,要么就是自轻自贱自怨自艾。
以上这两种欲望表达都充满父权意识,都是不正常的,很容易沦为欲望的奴隶。
我想通过马丽梅的故事说明一个一再被我们忽略的事实:女人的身体首先是自己的,然后才是某个男人的。
这个说起来很容易,完成这个认识跨越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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