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官场小说“警世”的新主流境界
－－评朱金泰长篇小说《老爷子》
刘绪义（著名评论家、学者、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博士后、大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从清末四大“谴责小说”到当今的“官场小说”，有关官场这个小说题材已经有百余年历史了。然而，我们发现，“官场小说”发展到今天，不外乎两大模式：一是被人们称之为反映主旋律的“反腐小说”，如陆天明的《大雪无痕》、《苍天在上》；一是被人们称之为非主旋律的“官场小说”，如王跃文的《国画》等。前者为官方褒奖而为一些读者腹诽；后者为读者追捧而为官方腹诽，其命运恰好反映了当今社会价值观念的多元或“分裂”。
随着官场小说的越写越滥，官场小说的风光还能持续多久？不少评论界人士对此表示出了思索。在官方与读者的价值认同或者说在“主旋律”和“非主旋律”的价值追求上，官场小说是不是也可以达成统一呢？最近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朱金泰长篇小说《老爷子》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范例。这是当代中国第一部反映官场老爷子影子腐败的现实主义作品，也可称得上是中国第一部官商两界警世小说。小说刚在网上连载的时候就受到读者的热捧，被新浪评为“2009年十大火热原创官场小说”，获得搜狐原创“优秀作者奖励计划第一名”。小说在对退位高官影子腐败的深刻揭露、对传统政治文化的反讽、以及对商界在金钱与尊严面前的吊诡和博弈等四个方面显示出了官场小说题材新主流境界的开拓意义，赋予了官场小说警世的新内涵。
一、对影子权力腐败的深刻揭露
作品以当前喧嚣的房地产开发为背景，描绘的是一幅退位高官影子权力下的官商关系图，作品深刻揭露了整个房地产开发过程中可能触及的腐败现象。小说以某省会城市丽阳一位房地产商人牛枝花为中心，以牛枝花和原省国土资源厅厅长高重山一家的关系为主线，从彼此合作，到蜜月共享，到猜忌暗斗，最终公开斗争，分道扬镳，关连出多个退位高官的心态和对权力的影子寻租。一边是野心勃勃的房产商人，一边是不甘寂寞的退位高官；一边是风情万种的公关美女，一边是心怀鬼胎的在位官员，联袂开辟出一个新的腐败阵地，上演了一出出官商勾结的浮世绘。然而，小说并没有局限在对不法商人如何利用退位高官的影子权力，达到自己既定目的的描述，也没有停留在对影子权力是如何利用种种资源和影响来左右官场和商界的做法的揭露，而是力图通过这一些来剖析影子权力得以产生和形成气候的根源，传达出作家对这一影子权力现象的忧思和批判。可以说，小说也开拓了当前官场小说的一个新的场域和反腐败的一个新的视角。
《老爷子》这个名字，来自于现实生活中的官场人们再熟悉不过的一种称谓，如同此前媒体披露过的一些机关单位对一把手称“老板”或“老大”一样，人们把那些退位之后影响仍然无处不在的老领导称为“老爷子”。“老爷子”一词，刚开始只是对退休老领导的尊称，后来发展成为一种含义颇为丰富的词，这不妨说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现在流行的官场小说对这一类人物的关注很少，多集中在那些跟权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位官员身上，有“机关小说第一人”之称的著名作家肖仁福的长篇小说《待遇》虽然写的是退位官员，然而，小说的重心如书名所示，关注的还是那些“退二线”官员的“待遇”，像《老爷子》这样集中关注退位高官影子腐败的长篇小说，这应该算是第一部。
所谓“影子腐败”，也是一个新的名词。众所周知，所谓腐败是指行使国家管理公共职能的人，无视国家法律的存在，为了个人以及小集团的私利，滥用职权，贪赃枉法，思想和道德水准极度的腐化堕落，致国家以及民众的利益于不顾，严重的败坏了社会的风气的行为，其主体一般指向公职人员。那么，退休了的官员，不再是公职人员，手中的公权力也已卸去，严格地讲已经丧失了腐败的条件。但是现实生活中却确实有一部分退休高官，却能利用自己在任公职期间掌握的资源，积累的人脉关系，在退休后发挥其所谓“影响力”，为个人或他人谋取私利。这个时候，他虽然不能滥用职权，也不能贪脏枉法，却能通过他人比如过去曾经关照过或提拔过的老部下、老同事等，这些人或囿于面子，或出于“报恩”，或出于利益交换，或者被迫等多种原因而不惜滥用职权，贪脏枉法，帮助这些退位高官达到利用公权力的目的。这样一种利用“影响”，转稼腐败行为的现象，即可称之为“影子腐败”。小说中的原省国土资源厅厅长高重山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应该说，作为一个拥有很大实权的厅级领导干部，高重山能够平安地退休，也算得上是一个廉洁干部。然而，退休之后他却反而发生了质的蜕变，从不适应，到被动适应，到成为“老爷子”，再一步步地走上绝路，都是由于影子权力导致的腐败所致。
小说对高重山蜕变的过程展示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刚退下来之后，“就像一颗围绕太阳转了几亿年的行星，要突然改变轨道，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不适应。”不久，他就感到有些焦虑、躁动和坐立不安了，“一个官员离开了官场，犹如一个将军失去了战场，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高重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朱金泰：《老爷子》，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下文中加引号者皆引自该书（注明者除外）]，他开始对自己从厅长位子上退下来的境况很不满意了，他原本以为可以去省人大常委会任职，最先瞄上的是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位子，可最终连个省人大常委的头衔都没有捞上，而是被安排去了政协，挂了个省政协常委的头衔。所以每到早晨上班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像一个弹药充足的战士找不到战场，又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失去了赖以指挥的队伍，这种感觉很无助，很落寞，甚至有些伤感。后来，得知与他同时退下来的老同学、一个副厅级干部退休后被一家民营集团公司聘用，不仅年薪丰厚，而且还有干股，很是艳羡。加上他的老婆的旁敲侧击，便动了“做革命的永动机”的心思，后来与发现影子权力奥秘而千方百计想利用这些退位高官的房地产商人牛枝花一拍即合。从被牛枝花聘为顾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高重山迈入了另一个人生的抛物线。高重山就真的成为权力的影子，只要他出面的事，就没有弄不成的。牛枝花利用他，不仅以极低的价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土地，而且一切都变得格外顺利起来。等到高重山的儿子高少业“海归”之后，高重山更加成了影子，他连面都不要出了，变成无处不在的影子、幽灵，操纵着一切－－恬不知耻地企图侵吞牛枝花诺大的一块产业，做下了连“黑社会”都不耻的行径。
高重山的蜕变，正应了另一个“老爷子”－－高重山口里的“老爷子”、原常务副省长庄子白的感言：“这领导当久了，就会落下权力惯性的后遗症”。小说借庄子白的这句感言，深刻地揭示了不受监督的权力，纵然有着自我道德的约束，时间一长，也会形成一种没有任何阻力的权力惯性，一旦褪去那一层道德的轻纱，就等同一匹野马开始“裸奔”。小说中多位退休高官的质变，都是如此。当他们褪去头上堂皇的官帽成为一个普通人之后，那种道德感就荡然无存，对权力的追逐、对女色的迷恋、对金钱的贪欲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小说对这一现象的揭示和剖析令人长叹，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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