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从无所事事中熬过来的。春雨陪我滴落在微混的湖面,一整个季节没有故事,都是一样的心情。我想起三毛说的,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
听歌,这些无所事事的日子中听到一首歌,齐秦的《这一次绝不放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的歌声特别适合这个季节。仔细听,还能听出自春分起,至今树上共发了几片芽。我独自穿梭在这一片树林中,从院子里走到阳台,胡乱搓洗了几件衣服,又从那里折回,举着花洒为花浇水。我的脑海中一直都是那把雨伞。
关于这个秘密,那只“龙猫”不说,我也不会去问。这两年,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意识到目光碰触女生的脖颈或耳朵时会有烦乱外,我还感觉与四周都快成了陌生人。龙港二高创办以前,是两个独立的学校 —— 龙港一中与振清外国语学校。我与那只“龙猫”就分别属于这两所学校,高二那年,我们两校合二为一,我与她成了校友,到了高三又成了同班,但始终是陌生的。平时路上见到都不爱招呼,有了问题,更就要自己去查了!
今天下午,下起了大雨,放学后,我丢了书包,埋伏在麦田的中央,天宇的雨滴一直没有停止,敲打在我们的背上,远看那湿漉的山坡像一面黑色的瀑布。等到一半,雨下得更大了,球状物体像一尊弥勒佛蹲在我身旁,肥大的耳垂下方挂着水珠,像黄昏的芭蕉叶,他两眼瞪着前方的烟雨,一动不动。
我感觉,这里的老师们都很怕王姑娘,把她当成佛一样地供奉着,仿佛只要她一不爱听,宇宙就会出事一样;但他们却很少与她说话,好象不认识她似的放任她,隔离她。我是这么理解的,面对一尊圣像,大多数的人都自言自语的,但是这些自言自语中,哪句不是充满了欲望与索求?就比如球状物体吧,为了避免被选入分流名单,前一阵子他听说王姑娘姐夫是牧师,于是他要寻求他们的帮助,准备好礼物,跑来与我一起守侯他们的踪迹。
“说实话,你真的看得见他们?”我推了推快要睡着的球状物体。
球状物体得意地说:“废话,这就像国王的新装,笨蛋自然看不见。”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麦田,麦子在雨中露出金亮的光芒,过了九月的麦杆丰盛而张扬,黑压压地弯腰下去,几乎遮住了公路,只有路的中间还露出一点白,苍翠的水珠压着麦尖,那里两条白色水线。我看见那田埂中间有一把红色的雨伞,在独自地前进,伞下空空当荡,像是一团空气在流走。
“嘿,他来了。”我低声说。
球状物体的第一反应就是“刷”地从地里蹦了起来,像个泥石流的火车头泥球一样滚出了大路,朝那伞直冲过去。他假装伸出了手,与那两团空气握手交谈,仿佛自己是个极大的聪明,能看得见他们似的!那模样好笑极了。
那伞在他面前停了片刻,管自己朝远处移去了。
“好家伙!就当你是真的吧,今天非捉住你不可!”
我冲下土堆,落在泥里,溅起的泥巴在地面上堆起各种形状。那伞听见响声,赶忙回过头看我,停在空中几秒,看见我从泥地里起身,又急忙开始前进。
球状物体拖住我。
“怎么了?”我问。
“啊,很简单,只要我能与这些好心人交上朋友,事情可就好办了!他们邀请我到他家做客。”他得意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
“走呀!”他推着我的肩膀。
我们一路尾随着那把红色雨伞,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晚饭时间,那伞越过了公路,走进了高楼林立的闹市区,左拐右拐,停在一座公寓前。我坐着电梯,追进了一户人家,那伞开了门,走进屋子,自动合上靠在墙边,就没有动静了。
我看见王姑娘正在桌子旁用餐,桌子有三米多长,上面铺着白色餐布,点满了蜡烛,其他座位上空无一人。这时,我看见一两张椅子被推开,一个声音说话了。
“这两人一直在追我们,那愚蠢的模样使我刚才简直快要笑出声来。”
“啊,是啊,要不是我想看看他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另一人说。
王姑娘看见我,并不惊讶,她摸摸口袋,掏出那张20元,塞到我这个方向。“汤姆,你是来讨回那20元钱的吧?”
我觉得她一直是在考验我的人格,我既然说过它不属于我,就不会再厚着脸皮来取。
“不是,那伞会说话。”我指着墙角说。
“不是吧?”她惊讶地说,“我姐夫啊,刚从麦地里回来。”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问:“那你的父母呢?在外地工作?”
“我的父母?哈哈,不是都在这坐着吗?”王姑娘摊手介绍。
球状物体在空中挥手,表示很嫌弃我的多疑,他飞快地奔向了那餐桌,装作与所有人握手问候,然后从容地在其间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向我招手。空气里弥漫真一股纯白的奶油味,餐具浮在空中,银白的刀叉在烛光中挥舞,还有酱油瓶,在桌子上方碰撞,椅子后方的墙壁上面似有一个个影子在晃动,在祷告,在干杯,却看不见真的人。我再看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连电视沙发都看不见,一个空气的世界。
他们有说有笑。嘈杂的招呼声,仿佛是叫我过去。我的心跳得厉害,迟疑地移动着脚步,在球状物体的侧边的位置坐下,王姑娘正端着一个白色牛奶瓶,优雅地在嘴边擦着,蜡烛把她的脸照得通红,像月光下的红苹果。
我对这些事情一直不敢相信,我对你说过,我那该死的未来就藏在一面凹透镜里,那时我与王姑娘一般年纪,安静到无法得知她家地址,只知道她住在另外一个镇上,我甚至不知道那镇的方向,更不可能登门拜访。但是世事无绝对,高中毕业后我很少再看见她,如果连这次也是假的,那我还提它做什么,干脆说不认识得了,或者写一本《汤姆历险记》,说自己被一把雨伞引到这里,迷了路。
“汤姆,那你是为什么来呢?”她问。
“老实说,那伞是不是暗藏机关?”我叫道。
王姑娘咯咯笑:“你少来神经的一套!”
墙壁上两个等同的影子在默默冷笑,听声音,就是伞下的影子。他们根本不理我,只是一边笑,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晚餐。
我为了摆脱尴尬,也不急于辩解:“我来考考大家,爱吃树木的动物,是什么?”
四周一片沉默。我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啄木鸟吧!”球状物体抹去嘴巴上的奶油,不经意地应着。
“不是。”我埋怨他多嘴。
“吃木头嘛,明明就是嘛!”球状物体反倒认真起来。
“不用理他们!”墙壁上的声音说,“亲爱的妹妹,这是咱们家,由我们来定谈论的话题,今天我们来讨论点什么呢?比方说,平时你讨厌什么?”
“这个,我倒一时想不起了。”王姑娘说。
“得了,亲爱的妹妹,每个人总有讨厌的东西罢?就像臭虫讨厌啄木鸟,魔鬼讨厌上帝一般。我就觉得这个跟屁虫很讨厌。”她的姐夫发出冷笑。
“我讨厌啄木鸟。”王姑娘漫不经心。
“对,亲爱的妹妹,你说的对极了,它们确实讨厌。”
“你讨厌什么?”牧师问我。
我很介意他刚刚岔开话题,挥舞着手中的刀叉,弄得满天的面包屑说,“烦死了。我没有最讨厌的,只有最喜欢的。”
“是什么?”
“啄木鸟。”我冲口而出,不知道这是否意义,但我总是不想和她给出同样的答案。
王姑娘瞥了我一眼,很不屑:“是的,您可真是位容易相处的人!”
我简直不相信有这样的一天!就像做梦一样。一直以来,我与她都是静止以对,这点虽然使人压抑,但同时又使我感觉被另眼相待的优越,我又说不出两种感受哪种更多些,所以宁可随波逐流,继续放任沉默,与她走着瞧。所以我不相信自己与她有过对话,尤其是在这种别扭的场合。这一定是梦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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