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就那么定了,可往后的日子却有点不近人情:植树节那天我们从山上下来,参加学校的种树活动,我坐在食堂的洗碗池上,看着她光着脚丫,手提一棵树苗朝土坡走去,兰色格子衬衫露了最上一个纽扣,在风里啪啪作响,阳光把漆盖以下的露出的腿部照得耀眼,像刚上乳漆的出窑瓷器。我觉得这是一种纯天然的美,正要发表评论,她却径自忙开,不与我说话,好象与我不认识。这事大大超越了农夫儿子的经验范围,像一套模具与铁水,热烈地交汇后,又要从冰冷开始。一直过了秋分,她也没想起那个赌约!我想,雨伞的事大概就只好告一段落了罢!
今天,政治老师看了我那篇关于《取舍》的议论文,发现是在失控的情况下写成的,经过几番思索,察觉它是堆狗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生气地说:“你这是写的什么呀?老子一点也没看懂!给我罚写三篇!”
我立在窗边,下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球状物体把手中的相机递给一个同学,严肃要求一只路过摄水的白鹭与自己合影,他挥舞着双手,好象要那位同学要对着办公室采个好景;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再做出一个乘飞机的手势,表示要将这张照片贴在个人简历上,投到远方更好的学校。
那同学迅速按下快门,我的脑子却闪光中出现那只“夏威夷帆船”的影像。那天傍晚,我打算到教学楼阳台收内裤,中途进了考场,就与那胖女人面对面干瞪着。夕阳饶过那些无法丈量宽广的建筑,把一样黄褐的地板分成几种颜色,上面有细微的灰尘在奔腾;我的影子投射在教室后方门板上,在所有触目可及的大自然里,就它的黑色格外鲜艳。帆船就在这眩目的风和日丽里行进,我在甲板上思考什么叫“苏格拉底的问答法”。
时间一久,她的手机短信频繁响起了,大概是“亲爱的”催她早点收工吃饭了罢!如此情急的形势下,她终于明白暗示对我而言毫无效果,于是她合起帆船,站起身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迎风立定,一手拨弄鸡窝般的黄色染发,一手反复直刺自己的胸前方,代表“风与刺”——她要提示我答案:苏格拉底讽刺。
我在那只机械运动的肥手里联想到了特洛伊战场上英雄的长矛,以及他们热血的家乡。
妈的,我是不是两百五啊?这些东西属于未来,可我总爱装作了解地到未来里混混!现在,我望着窗外一行高飞的白鹭,心想,罚就罚吧,反正未来的我正打算当个作家,练练笔头也不错!说不定还能搞出个连载。我拿起笔,在作文本上这样写:
战争后,在战场上和归途中幸免于难的英雄们先后回到故乡,只有奥德修斯没回来,他久经漂泊后,来到俄奇吉亚岛,泰坦巨人阿特拉斯的女儿卡吕普索把他抢入山洞,愿意委身于他,作他的妻子。奥德修斯却忠于他的妻子珀涅罗珀,不愿与她办理结婚手续。奥德修斯走了没多久,普罗米修斯又来到这岛上。人们传说,后来的卡吕普索爱上了普罗米修斯。
再后来,卡吕普索成了我果园的农祭祀。那天清晨,我在花海中闻见谷底的幽兰,沁人心脾。洞口站立着一个少女,上下缠身的就一根紫丝带,末端在天国;红葡萄的眼睛,红脸蛋如苹果,孕育着雨后春潮,这是苹果最成熟的日子,此刻却全因它失去了光泽。
“卡吕普索。”我说。
卡吕普索向我微笑,习惯地不多望我一眼,径自走向园子南边的河流。这是一种明了景象,当你了解一个人一贯的心情与去向。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从理想国来这里的河中洗澡,水花顺着她的双手洒向果园,果实瞬间成熟,一年就在此刻丰收。
我以为自己对她有默契,但要了解一个人,如此远远不够,她大概也有她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也许欢快活泼。我所知道的是,卡吕普索的生活就是在等待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男人,后者因为偷了火种到人间,被宙斯困在俄奇吉亚岛的巨石山上。
有时候,我看见她坐在地上,脸露古怪的表情,便问她:“您在做什么吗?”
她说:“发呆呀。”
我问:“为什么呢?您很空吗?”
卡吕普索停下来,笑着说:“哎哟,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恐怕真的爱上他了。”
我问:“是什么使你着迷呢?”
卡吕普索:“你哪里会明白?那种英雄气概,每个女人谈到这个,都会心儿乱跳的!对了,今天是收成的日子,你可以到那烟囱上一趟,你是不是与某人还有个约定?”
我是有点想show,可是到了今天,已经有些丧气。“不用了,她应该早就不记得了。”
卡吕普索听完,转身到了城堡,与城堡一样成了黑点,那黑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就像是我的困惑,陪着我长大,永远都找不到解答。
我用墨水瓶压好作文,冲出了政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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