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龙港镇翻个转,农民,小资产阶级,易拉罐,指环王Ⅰ的彩色宣传报,纷纷往下落,就是不见她的影子。只好失落地前往教堂。这个教堂我后来十分熟悉,大学毕业回来时,学校在我的推荐信写着:该生专业成绩糟糕,不能胜任教书一职。这封信说服了当时的院长,他把上面的内容理解为:我胜任教书以外一切职业。于是他同意我在那里做个牧师,让我继续研究墙壁上的远古宇航员图案,以完成我的科幻小说。如今我走教堂门外,看见墙上有两个熟悉的影子,立着阳光里。糟糕!是我姑娘的两个姐夫!他们准是来向我要人的!我硬着头皮迎上去。
“啊哈,兄弟们,最近还好吗?”
“谁跟你是兄弟?乡巴老,这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菜场,帮我父亲买点东西。”我摇脑袋说。
“你为什么不撒个谎呢?”其中一个说。
“是呀,也许你可以说,你在找我妹妹?”另一个说,“是呀,很多不识趣的家伙都是这个德行。哦,上帝,我厌倦了这种对白,我们像木头一样站在这里,在这美好的夏日阳光里,就是为了回答这愚蠢的问题,这算是哪门子的消食?”
他们冷笑:“我们可是上帝的使者,看透小毛孩的想法,你在怀疑上帝吗,哦,你简直不应该!怎么样?要怎么死,还是要活?快把她交出来。”
两个声音像从录音机里蹦出来一样,整齐洪亮,使我不知如何对应。
“想打架吗?”我撩起衣袖。
他们也不示弱:“还这么大的脾气,弄丢了人,眼看就要被开除了。我们是在帮你,告诉你她在哪里。”
“你们会这么好心?”我将信将疑。
两个影子伸出两条胳膊,指到了同一个方向——教堂外的池塘。那池塘有三辆马车大小,泛着绿色,上面漂浮着各种的藻类。
“不过你得当心小命,可没人知道它的深度。”他们“好心”提醒,身体的每个姿态都充满了讥讽。“听说泰坦人会一夜变大,如果真那样,你只要伸只脚进去就到湖底了,可惜你不是,你只是个小不点。”
我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跃进水底。“哇哇哇(王姑娘),哇哇哇(王姑娘)……”我在水底吃力地叫,手臂艰难摆动,感触水压的艰辛,嘴巴冷不防呛进一口冷水,像根冰棍似的直刺肺腑,心凉凉。这突然的冰凉使我记起了很多事:在水面以上,我拥有一个果园。园子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池塘。管它叫做“池塘”有许多不妥的地方,因为我常听到个别水怪们的争议,它们说,界定池塘和湖泊的方法颇有困难。一般而言,池塘是细小得不需使用船只渡过的;另一个定义则是可以让人在不被水全淹的情况下安全横过,或者水浅得阳光能够直达塘底。关于这点,我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我匆忙到只剩自言自语,总是匆匆经过那里,听到这些争论又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每天下午我都会端一盆脏衣服路过那里,又绕过走廊,最终到达洗衣台,将我父亲与我的衣服通通用肥皂粉浸上一遍。但我手头所做,我嘴巴所说的,与我脑中所想的又不一致,有时我脑中会出现那只龙猫的表情,有时则出现更加“可怕”的场景。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爬上山坡,将这些衣服晒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这时山下的同学正穿过红灯,出入暗地,跟作贼一样隐匿到龙湖路的游戏机室。
他们告诉我,人在光明之中,就能感应到天空上有双井口大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他们就是为了躲避这个无形的监视而躲进那片幽暗的。这使我认为那里有个类似通往理想国的捷径的入口。有一回我偷偷地跟了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一个九重天,烟雾缭绕,电闪雷鸣,时起时落几阵狂风,呼啸而我的脸庞,纠集成一个巨大旋涡,在五官间肆虐钻空。烟味,汗味,令人亢奋而不能自拔,漏了涵养。
可那里毕竟不是什么入口,除了黑暗与憋闷,什么也没有。现在日光在水的临界面上四处散射,在我后脑勺形成一个金色光圈,我终于体会到了那种被井口大的眼睛无形关注的感受。但我想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对她的姐夫坦白呢?
上当了!弄得一身水爬上岸,听见那两个影子在墙上大笑。“现在您终于明白什么叫妄想了吧?”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原谅你们!”
故弄玄虚的牧师不买账也不解释,只问我有没有听过渡火术,我不以为然,不就是赤脚走火炭嘛!我见过那种表演,每年圣诞节前夕教堂里的表演。各地的使团都是聚到一处,拿出令人叫绝的看家本领。热煤床烧到高温,人裸着双脚在上面行走,然后平安无事地走下来,引得观众直呼“神灵护体”,然后再听他们的首领各自滔滔不绝的吹嘘!
“那又怎样?我可从来不去马戏团!谎话连篇的小丑,怎么也难令人信服!”我一脸鄙视。
“可没人对你撒谎,她的确在水下,只是刚刚在练渡火术,已经隐形了。”
“对呀。”另一个说,“不信你再到水里一次,准能遇见她了。你不要不相信,她迟早也要代表我们家族,在县城的平安夜盛会上表演的!”
“省省吧你们!”
可恶的牧师!我灰溜溜地逃回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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