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察觉主席叫我做的差事有点怪，都是我为张副主席做过的事。前几次他听了我讲到借火柴的事，这几天，他老觉得自己的火柴不好使，总有要差我去借火柴的冲动，却一直找不到好的理由。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晴后连下了几天雨，破木桌的湿气透上来，纸张中央多了几个大大的黄黄的水圈，帐篷里弥漫一股怪味。主席右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火柴，打开一看，湿透了，于是把它塞回原处，回头看我：“这叫啥子事嘛！汤姆，去哪儿借一包来！”
我“哦”了一声，转身进入了黄色的沼泽，借火柴没问题，问题是去哪借，大伙口袋里的柴火都湿了。
正是傍晚时分，地面一层乌茫雾气，分不清哪里可以踩，哪里不能踩，只得摸索着前进，四周是我熟悉的草鞋擦泥巴的声音。红军走过草地，对这种声音以近审美疲劳，尤其在战士被吞没的时候。但此刻这个声音，像嬉戏的雨点，等风来之前相互亲密，每个雨点都顺着音乐起舞，草儿摇摆了起来，泥地里一片欢腾。我如郁金香随风轻摆起来，驳壳枪在我腰间作祟，努力的砸我！
我知道李政委准有干火柴，他在草堆的洞里呆了一阵，不受外面气候影响，他的火柴必然是干的。
我找到李政委，他正蹲在指挥部的大厅里洗红旗，兴许是浸泡了太久，那盆里的水已经是鲜红一片，猫血似的。木桶又不考虑密度，尽自往泥巴下面钻，四周的草儿险些把它覆盖，远观像一颗嵌在绿丛中的红宝石。李政委鼻梁上的镜片被水汽遮住了一层，他也不看清我是谁，径自呵呵地说：“人可以脏，旗不能脏，要勤洗要勤洗，要的要的。”
“政委，主席命令我向您借一包火柴，干的，”我说，“湿的不要。”
李政委听完擦了擦手，伸向上衣的口袋，摸出一看，这包也是湿的，他抽得没有毛主席勤，所以发现得比较晚。
李政委望着火柴盒发愣，说：“去小王同志那儿吧，炊事班顶有！”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于是我告别了李政委，朝炊事班进发。
我来到炊事班，见帐屋里头有火光，乐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湿透的帐布。
“请进！”里面的同志说。
我进去，看见小王同志正坐在那里发呆，面前一个石头搭起的大灶，几根大木柴正在上面冒火，把篷子烤得暖哄哄，亮堂堂。
“湿透了吧！坐吧！”她伸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
小王同志径自咯咯笑，酒窝泛开，红扑扑脸蛋被火照得更浓，像草原上的红霞，很帅气。
“你不看月亮了？”她斜着眼看我。
“女同志真爱开玩笑，下雨天哪有月亮？”我尴尬地解释。
“大伙都参加运动会，你为什么不参加？”她问。
其实报名那天，张副主席要求我也参加，我觉得大伙都参加的事，我也参加就很没劲，拒绝了，一个人爬上山坡看看月亮，听听他们的呐喊声；比赛结束后，我又发现我很舍不得这运动会，觉得热闹过后，人就剩一点空虚。
“没啥意思。”我说，传达了主席的命令，“火柴盒。”
她依旧咯个不停，说：“火柴盒怎么了？”
我说：“湿了，主席要我找包干的！请问你这里有没有？”
小王同志愣了愣，大概嫌我婆妈，拿枪打仗的人，哪个不是直来直去，进来都是横着走，叼满嘴后就跑，哪来这么罗嗦！我也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干脆一头冲进来，径自拿起包干火柴走人，后来事发后，他们将我这任务批为“火柴盒行动”，要将我和小王同志一同就地枪决，这是后来的事。
王姑娘后来开始笑，笑个不停。
“到底有没有？”我问。
“我这啊，有啊，不过有个条件。”
小王同志的思绪在转，有的往前，有的往后，跟我没关系，但使我没法专心思考火柴盒的事情。
“什么条件？” 我说。
“你得给我写首情诗。”她说，“越肉麻越好，最好是真的热情。”
我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赶紧回顾一下，见四周无人，我的脸才放心地自由自在地欢快地“刷”的一声，全红了。
“毛主席的诗写得特好，你咋不去找他要呢？”
她这回换成了微笑，酒窝成淡淡，淡得像雨水，淡得像我心中的困惑，感觉到存在，却不摸不到它的模样。
“淡呢，茫茫九派流中国，不爱红妆爱武装，没有味道。“
我傻了眼，毛主席的诗在四处传唱，军人喜欢，老百姓喜欢，更重要是，主席自己也喜欢，她一个炊事员竟然嫌太淡！
“怎么样才算浓？”我问。
她不答，只是直直地盯着我，一双眼睛像风中的木炭，一下红一下黑地闪着，射着诱惑，如夜行的妖后。
“瞧你说的，你喜欢？”她不信。
我紧紧地捏着怀里那把破旧的驳壳枪，不打算发表什么。
“你说呀。”
“我不喜欢。”我说。
但我以为那是一个委以求全的年代，过草地时，穿红衣是大忌，一个炸弹飞来，死的很快。但并非彻底不能穿，在外面盖一件绿军装，与大自然和大伙容为一体便可，小王同志就是仅有几个绿军装里还套红衣的，我认为应该理解当条件制约时，淡好过无的道理。
她乐了。“那你就给我写首吧！”
其实我要的火柴盒是命令，由不得什么交换条件，可是小王同志用木棒捅火堆，那棒几乎有碗口粗，她的小手根本握不住，却还是相当无辜地用力一下一下，很有女人味，我没法拒绝。我答应了，但这事一直拖到新中国成立后都没有完成。后来小王同志问我天天瞅月亮，心里就不想点什么？我说总有想点的。她就问我想什么。我说想我的果园，她就更来劲了。
“那你得给俺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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