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太阳，刺眼乏味，使人兴奋不起来，戏社南面是一个宽阔的杨梅场，平时渔家捞上来的鱼虾，若品种过于廉价，或一下子销路不佳，就情愿将它们曝晒于这场地上，晾成干，抬了价钱，也便于存放，等到需要时也可拿来市场卖。用黄大帅的话说，这简直是不可持续发展的极至！喜悦是收钱的时候，却很少顾及环境，每当烈日一烤，方圆里内都是腥臊的我味道，天长日久，哪怕上面没有晒着海货，也避免不了熏臭。
风在冷飕飕中静止，也不循环，仿佛已与那片海隔开，成了一个孤独的世界。太阳微微泛着银白的光，空气里有种令人刺痛的浓度，每走一步都有干燥的咸味划破嘴唇。杨梅场下方，是平日岛上的赌房，取它的气氛吧，那后面的是一间破落的瓦片屋子，专为卖力气的人们相聚，平时也在这里极端地分摊一天的劳动果实甚至家产。门上并无赌房的标志（因为没有门），所以除了岛上的老油条们，很少有人能找上这里，我认为这是安全的。
我紧紧躲在灶后的石头下，黑暗的安静突然令我空前的恐惧，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为刘禹搜捕我做好铺垫。为什么他什么都没说，他如此严峻的神情看我，是否已经得知我玩过李小姐了？可她是个妓女，被玩过有什么好奇呢？莫非她 是个专属妓女？只供他一人享用？是由于我的信息阻塞，才一头雾水地撞上了？可她的脸上又没有刻明啊！我又怎么知道！莫非那李小姐为了报那晚我强暴之仇，如今借机会在刘禹面前反告我一状了？我又怎么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与叫了同一个女人，而我又在他来之前的上半夜抱着他的女人，后来他还生气了，这些都是事实。如果我现在被他抓住，恐怕立刻没命。也许躲过这一夜，白天就能混进各色的人群，离开官山岛，就像我从前混进来一样。这个夜，为何如此漫长？
现在我耳朵能听到的，就是这溪流的声音，这些水要流向哪里？它们怎么可以如此自由！它们从不隐瞒去向，却也从未有人阻止它们。亲爱的，如若有一天你联想到我，或者要为我取个专属妮称，会用什么样的词呢，是诗意的，还是上口的？你会不会叫我“小野猪”，或者“小鱼”？你一定也懂艺术吧。我的人生问题就是一个比喻：我把自己比作鱼，以及我能不能把自己比作鱼。你想想，每个还在意自己人生的人，他的人生问题就不多，值得思索的就更少。书上说，任何一个比喻一旦过于形象，就会失去了乐趣。比如把人比作猴子，是很不识趣呀。虽然很像，但猴子身上有的，人都有，猴子能做的，人自然也能做，所以它的身上就容不下寄托。所以我把自己比作了鱼，我要在水中行走，在水流中飞翔！
亲爱的，水底下是什么呢？石头，魔鬼，还是水？那平缓的水流深处，一定是更浓更无底？这是个极好的问题，它值得我与你去探讨。是啊，自卑的我从小不敢抬头，拾满惊愕后遇上你的这份诚挚目光与恒久关怀，才在成长中渐渐明白原来是她们配不上我。我本该朝你的怀抱奔跑，与你去探讨。以你的智慧，美貌，与无私为我的精神，什么人也不能替代你！而以你永恒的对我关注的温柔，你一定与我一样鄙视李小姐这个人，太不可靠了，我与她交往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有告诉我的她的追求！“舍己为国”、“舍己为道”，哪怕是“舍己为钱，为淫荡”也好！她统统没说。
我脑袋一空了，亲爱的！我是个空心的蛆，再恶劣的空气，再卑微的粉尘也能使心灵得到满足。但你总是听不见我满足的声音。也许你以为，我们这里人人平等，自由随处可扔；认为我此刻脚下所踏着的，正是我该行走的路程。我要告诉你，不是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你说过，你不能只靠猜测。生活不能只靠猜测！它就摆在这里，在我眼前，不论方式如何，它都注定了我的一个相同结果。我要坚强，我都不能向这段孤单日子投降，如果我坚持不到最后，这个人间真是白来一趟了！
但我害怕刘禹，打心眼里的害怕。他那双兀鹰般的眼睛，像是地狱里的冥火，越是黑暗，越是明晰，使我恐惧。但你想过吗？他竟然使我勇敢！比如那日在后院，他只有几句话而已，就说服了我从一活人身上踩过去，毫无犹豫！一个人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地使人勇敢，这不是种力量吗？就晚上在“夜来香”的事，我的心理还算是平衡的，因为我也暗地里给他带绿帽子，所以在离开海岛之前，我要去找白雪，再睡一次他的女人。
凌晨的天空渐渐白起，石壁东边是几棵高大的桉树，相互间隔不大，交头接耳。树的后面就是那条溪水，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能听出它在流淌。白光带来了鸟叫，那是落队的飞禽，听来却很嘈杂，可以引来人群，使人心慌，那溪水的声音又模糊了；东面的光亮先是被密集的桉树叶枝挡着，后来也使劲地穿透过来了，海上鸣过汽笛，那是士兵的晨练的号角，起来时都会整齐，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人举多各种缘故，出现在茶楼和赌房里，也有绕道赶往“夜来香”，吵醒正熟睡的妓女，用手摸她们的***，待她们醒来，又用手按住她们的嘴巴，因为宁静更加有助于推动亲密。这只是听说，女人在清晨醒来时总要渴望抓住什么东西，用作依靠，如果抓的过紧，就会产生干那种事的欲望，所以，她们大多不反对，就任由爬进窗的男人钻进被窝，分享她温了一夜的凉席，任由他摆布。
也是在这个时候，矮平房也会热闹起来，拉车的只在岛上绕一圈或半圈，当做晨跑，又转回到这里来，相互问好，再极端地分摊家产。经过一夜的冷却，杨梅场的腥味降到极致，清晨的微风里有烧糊的带鱼粥的味道。白天的来临使我稍微放心，但如果不及时出去，也会被人察觉。
我换好了衣裳，戴了帽子，翻墙出去，跟上了一个抬舵的队伍，他们一队要四个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才能把沉重的舵抬起，经过茅坑时总会缺人，总会有人要喊停，一是小路狭窄，四个人难以通过，如果强行要过，就有人会掉进茅坑，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二是此时，的确有人需要进去方便，就像巴浦洛夫的条件反射一样，到了这里膀胱就会膨胀。这时他们会选择留两个人承受这份重量，先穿过这段小路。时常有人又迟迟不肯出来，那舵就摆在路中间。
这是赖皮的表现，因为总有清晨卖菜的，他们便义无返顾帮上一把手，好赶往集市。我在肩上置好扁担，与其他三人一声吆喝，朝海滩前行。
这样走下去，可以一直到海滩，抬舵是聚精会神的事，我自以为旁人不会忍心打断一个正在聚精会神的人，这样可以擦过那些在海滩上晨练的兵，上了渔船便逃开官山岛，逃开这恐惧。
清晨的阳光在我的帽檐翻转，风被舵的主轴分到两边，我卷起的裤管内有丝丝的凉意，山下转角处，我停住，绕上了崎岖的山路。如果总结一下，这两年在这里，我没有干出什么成绩，但生计总算顺心，温饱无忧，还有一件事：我要再见一次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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