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
梅园位于重庆市郊的一个小镇上,镇子很小,就只有一条街,从公路一直延伸到长江边。镇上没有工业,商业也不发达,虽说日本人往中国人头上扔炸弹从来都不吝啬,但至今也没往这里丢过一颗。这里到重庆坐小汽车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坐公共汽车半个多小时,另外还可以坐船,因此一些惧怕空袭的富人开始青睐这个地方,已经陆续有人在这里买了地,开始修房造屋。
汽车开到小镇的时候,正是10:30,镇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上挤满了人,两旁摆着背篼、箩筐,里面装着蔬菜、米面,还有鸡鸭、鱼虾之类,货主有的正和买家大声地讲价,有的正眼巴巴地望着过往行人,盼着早点把东西卖出去,好买点日用品回家。街上的几家茶馆里也坐满了人,多数是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茶碗一边撇着碗中的浮沫,一边数说着乡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司机说道:“今天赶场,车子开不进去了。”
白曼琳说道:“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下了车,一行人挤进了摩肩接踵的人丛。街道是用青石条铺的,本来就很狭窄,几家小饭馆又各自在门口用竹竿支起一个草棚,越发显得窄了。每一个棚下都摆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豆花,一家饭馆的老板娘就在棚子里当街炒干辣椒,辣味熏得周围的人都陪着她直咳嗽。背着背篼,挑着箩筐的农民身穿破旧棉袄,头缠白帕慢腾腾地走着,看着,跟自己相识的人大声打着招呼,有的干脆就站在街当中拉起家常来。街上闹哄哄的,大家都得直着喉咙说话才听得清对方说什么。赵义伟走在前面,不停地推开挡路的人,替后面的张一鸣和白曼琳开出一条道。张一鸣不住地推开旁边的背篼,以免挂着白曼琳。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连茶馆里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出来张望。都好容易挤到一家杂货铺前面,白曼琳指着它旁边的一条1米多宽的石板路说道:“赵副官,走这条路。”
挤出人群,白曼琳松了口气,说道:“中国真是个农业社会,这条街平时冷冷清清的,看不到几个人,一到赶集的日子就挤得水泄不通,这么多人简直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司机说道:“现在差多了,打日本以前,他们一直要摆到马路上,把马路都给堵了。”
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60多岁的老头,穿着一件油腻的深灰色长棉袍,面前摆着一个竹筒,里面有些用红纸搓成的纸条,看样子是个算命先生。一个40多岁,面色愁苦的中年妇女坐在他旁边的小竹凳上,正在听他说话。两人听到白曼琳的外省口音,都扭头望了过来。中年妇女看到张一鸣时,眼睛突然亮了,一张黄瘦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希望。
“长官,”她站起身拦住张一鸣,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大氅。
赵义伟忙不迭地拦住了她。“你干什么?”
她没理赵义伟,急切地对张一鸣说:“长官,你的官一定很大,我二娃子说,领子上有金星的官大得很。我想求你做个好事,我二娃子出去打仗,现在一点消息都没得,队伍上说失踪了。我隔壁李四娃被打死了,队伍上还给了钱,我儿子现在都一年了,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究竟算啥子嘛?长官,你给我做个主,让队伍上查一下,是死是活,给我说清楚嘛。”
她的话说得很快,又是满口土话,张一鸣没听明白。司机听了,倒有点同情她,一五一十地用国语重复了一遍。张一鸣没有开口,前线失踪的人那么多,是阵亡还是逃跑,谁也说不清。阵亡的是烈士,逃跑的是逃兵,前者要抚恤,后者要枪毙,两者的待遇是天壤之别,只有失踪,因为说不清,所以什么都不算,虽说对阵亡失踪的人不公平,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个妇女的儿子已经失踪了一年,要查也无从查起,除非他自己活着回来,否则永远是个谜了。
白曼琳怜悯她,问道:“你儿子是哪个部队的?”
“134师的。”她殷切地望着张一鸣,“长官,你给我过问一下,行不?”
134师属于杨森的部队,张一鸣和川军将领素无来往,不可能为这一件无头事出面,何况就算这事发生在他自己的部队,他也无能为力。“大嫂,你儿子的部队不属于我管,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你们不管,我儿子啷个办嘛?”
司机劝她:“你儿子是我们川军的,这个长官是中央军的,你找他没得用,你得找你儿子那个部队的长官。”
赵义伟摇摇头:“找谁也没用,就是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报的失踪,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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