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白芍见主子心情不佳,坐在车厢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何欢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了几分郁气,只能撩起车帘的一角,抬头仰望天空,想象着儿子的小脸。
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何欢不经意间看到街边的合|欢树枝头一片嫣红,远远看去,合|欢花似火红的祥云,在碧绿的枝叶间盛放。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夏初了。”何欢自言自语。合|欢花历来被认为是吉祥之花,素有“萱草解忧,合|欢蠲(音juān,免除)忿”之说,蓟州城内四处栽种着合|欢树。可能是从小见惯了,何欢此时才注意到,阳光下的合|欢花居然如此明媚耀眼。
何欢用手掌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合|欢树。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何柏贤为她取名“欢”字,不止希望她一辈子欢乐无忧,更因她出生时,他与小韩氏正值新婚燕尔,便取了“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中的谐音。
可惜,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候,新婚时的浓情蜜意便消失殆尽。面对曹氏与何靖,小韩氏觉得自己与丈夫昔日的恩爱似一场笑话。当她咽气的时候,她的心中只余怨恨,嘴里反复念叨: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过去的十年,真正的何欢思念着父亲,却也憎恨着父亲,再加上曹氏、魏氏等人的步步紧逼,她的性格变得愈加阴郁沉默。
何欢暗暗为真正的何欢叹一口气,正欲放下车帘,却在隐约中听到了竹箫的声音。她对那曲子太熟悉了,沈经纶教她**,教的就是这个曲子。她凝神倾听,箫曲虽断断续续,但曲调中的抑扬顿挫分明就是他的习惯,还有音色中的愁思与不舍,让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可能在这里的。”何欢一边说,一边揭开车帘,就见《翠竹轩》的高墙近在咫尺,青瓦之上,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似附和悠远的箫声。
何欢愣愣地看着《翠竹轩》的招牌离自己越来越近。沈经纶很喜欢这里,偶尔带她过来喝茶。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病着,管家沈志华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有闲心来这里喝茶**。
“停车!”何欢大叫,心中五味陈杂。不待车子停稳,她已然跳下马车。
“小姐!”白芍赶忙追上去,“您要去哪里?”她看看门可罗雀的《翠竹轩》,不可思议地问:“小姐,您要去喝茶?这里不是我们能去,听说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
“你去车上等着我。”何欢一把推开白芍,大步朝大门走去。白芍想要追上去,终究还是不敢,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位小姐,您走错地方了。”小二在门口挡住何欢的去路。
何欢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朝门内看去,除了一块厚重的影壁,她什么都看不到,但竹箫的声音愈加清晰,她几乎可以肯定,**的人就是沈经纶。
“小姐?”小二有礼貌地微笑,却比了一个请何欢离开的手势。
《翠竹轩》的价格贵得离谱,客人一向很少,而这恰恰是沈经纶喜欢这里的原因。再加上环境优雅,服务周到,他也算是常客。
何欢收回目光,不吭不卑地回答:“我是沈大爷的表妹何氏,是特意过来见他的,他在绮怀居吧?”
小二愣了一下。沈经纶的确在绮怀居,不过他并未交代,他约了客人。小二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冒然带何欢入内,只是客气地说:“何小姐,请稍等片刻,待小的禀告沈大爷……”
“表姐夫最不喜欢**抚琴的时候被旁人打扰。你带我去见他的小厮文竹。若表姐夫不想见我,他自然会领着我离开,不会让你为难的。”
小二见何欢不止知道文竹,就连沈经纶的习惯也一清二楚,一下子被唬住了。他恭敬地请何欢入内,自己在一旁引路。
一路往绮怀居走去,何欢原本满腔的不满,可是当她转入院门,看到沈经纶背对自己,站在水池边的合|欢树下吹|箫,她情不自禁止住了脚步。
一年前,她与沈经纶新婚之初,她也曾被这样的画面迷住。她犹记得,那时沈家花园的荷花正含苞待放,参天的古树下,他身穿琥珀色的常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饶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他却能让身边的绿树鲜花全都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他比一年前消瘦了不少,素色的道袍显得松松垮垮,但就是这样的消瘦,令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黯然忧伤。站在合|欢树下的他手持竹箫,似乎正沉浸在音乐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微风拂过,毛绒绒的合|欢花悠然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何小姐?”小二催促。
“嘘!”何欢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悠扬的乐曲缠绕在绿树碧水间,引得鸟儿纷纷驻足。曾经,他们在沈家的花园抚琴吹|箫,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让她怦然心跳。她应该回去他身边,就算不为儿子,他也是世上唯一能令她脸红痴迷的男人。
“表小姐?”文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诧异地看着何欢。
小二察觉不对劲,急忙解释:“是何小姐说,沈大爷约了她在这里见面……”
“我只是说,我是特意来见姐夫的。”何欢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询问文竹:“表姐夫怎么会在这里?沈管家的伤势已经无碍了吗?”
文竹对着小二点点头,待他离开,他才压着声音说:“表小姐,趁着大爷没看到您,小的送您出去吧。”
“表姐夫这会儿应该在家陪着念曦才是。”她再次朝沈经纶看去。
文竹上前一步,挡住何欢的视线,不耐烦地回答:“表小姐,昨日的事,大爷虽然觉得很抱歉,但那件事是意外,与大爷没有一点关系。大爷宅心仁厚,才请肖大夫替您诊治,又赔偿了您汤药费。大爷已经仁至义尽,请您不要得寸进尺。”他说得又急又快,伸手指了指院门,示意何欢离开。
何欢假装没看到,说道:“我听到表姐夫的箫声,这才进来瞧瞧……”
“表小姐,小的不管您想干什么,总之请您不要打扰大爷,大爷已经奔波了一早上,您能不能让他清净一会儿!”
文竹的话逾矩了,同时也证明他真的急了。何欢看了他一眼,厚着脸皮问:“表姐夫为何奔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文竹见何欢不依不饶,指了指院门,赶着何欢走了几步,这才解释:“小少爷与肖大夫要去庄子上调养身体,大爷一早出城,去庄子上打点安排,直至这会儿,连口水都没喝……”
“文竹?”沈经纶的箫声突然止了。
“大爷。”文竹赶忙回头行礼。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对着沈经纶福了福,说道:“表姐夫,我听到你的箫声,所以进来看看。”
文竹赶忙接口:“小的正要送表小姐出去。”
沈经纶看了看何欢,平静地陈述:“肖大夫说,何小姐的身体已经无碍。”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淡漠与疏离。未待何欢回应,他吩咐文竹:“时辰不早了,走吧。”他转身,朝着回廊另一边的小木桥走去。
何欢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表姐夫,谢三为何来到蓟州,为何潜入表姐夫家,您是已经知道原因,还是决定放任不管?”
沈经纶止住脚步,朝着四周看了看,不悦地说:“何小姐,这里是《翠竹轩》,请你谨言慎行。”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念曦的安危考虑。”
“有劳何小姐费心了。”沈经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又抬高音量吩咐文竹:“你先送何小姐离开,我在屋子里等你。”
“等一下!”何欢上前一步,倚着回廊的栏杆大声说:“如果我说,最近发生的事很可能与表姐夫买的字画有关呢?”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话,只是向着何欢站立的方向走了几步,对文竹使了一个眼色。文竹会意,沿着回廊转了一圈,随即守在了院子门口。
隔着潺潺的流水,沈经纶打量何欢,面无表情地说:“何小姐,我早就说过,沈家的事不牢你费心。另外,若是你没有听到传言,我可以亲口告诉你,三年内我不会娶妻,这样够清楚明白了吗?”最后这句反问,无形中带着薄薄的愠怒意味,不再是一贯的淡漠。
何欢低头掩饰情绪,忽然间鼻头酸涩。先前离得远,她没有发现,这会儿才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竹箫是她的陪嫁之物,是她的父亲在临上船之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何欢抬头看他。她很想问一问他,既然他到哪儿都带着“她”的遗物,为何她仅仅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他就认不出她了?他认定是紫兰透露了他们夫妻相处时的私|密之事,难道他觉得她是多话的人吗?
眼见沈经纶转身欲走,她扬声问:“你说三年内不续娶,是因为表姐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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