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的名分定下来后,桓宓便赐她母族进宫探视。良妃的母亲是坤城君的妾,原本只是位姨娘,沾了良妃的光,抬成了正经的二房姨太太,也跟着坤城夫人进了宫。
坤城夫人自然是与凤姮兮的话多些,拜见了良妃后便告退,只留下姨太太与良妃说闲话。良妃便将所有的婢女全部遣了出去,只留下自己贴身的那一位在门旁窗边守着,免得额墙有耳。
“前几日护国公将我抬了籍,写进族谱里,”姨太太说着,语气里满是扬眉吐气的意思:“娘娘先前进冷宫那段时间,正房里那位每日对妾冷嘲热讽,克扣我的月钱和俸禄,娘娘是没见着敕封良妃的旨意传到府里时,那位的表情……”
她说着,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前日里皇后的懿旨传下来,说允许妾来进宫探视娘娘,护国公连着往我房里跑了几日,叮嘱了好些话。”
良妃含笑听着,默不作声地打量姨太太的穿戴,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前姨太太畏畏缩缩的动作如今满是得意之色,身上衣服都是蜀锦,头上一支珠钗衔着明珠,莹莹润润,上好的南珠。
她欣慰地笑了,握住姨太太的手:“母亲在府中日子过得可还顺心?”
姨太太急忙点头:“托娘娘的福,妾的日子顺信急了。”
良妃点了点头:“那便好。”
姨太太陪着笑了一会,眼神像四周瞟了瞟,又向良妃处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国公爷叫妾问娘娘,与中宫那位处的可好?”
良妃眉心一跳:“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姨太太鬼祟祟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家,是要出一位皇后的。”
良妃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国公的意思?”
姨太太眉角挑起来,又道:“咱们坤城已经几代没有出过皇后了,国公爷卯足了劲,要在这一朝送一个女儿问鼎后位,先前对隔壁那位寄予厚望,没想到处处被你抢了先,国公爷昨日请我转告娘娘,让娘娘心里有个底。”
咱们坤城……
良妃冷笑道:“看来母亲在府里日子果真是舒心极了,也真将坤城当做自己家了。”
姨太太愣了愣:“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妃轻哼一声,端起手旁的茶盏:“母亲但凡还愿意为女儿的身家性命着想,就不要再提送我封后的事情,若没有如今椒房殿的那位,恐怕我已经被她暗杀在冷宫了。”
姨太太的脸色刷的变白,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娘娘……”
良妃手里把玩着那茶盏,唇边似笑非笑:“我在冷宫时的饮食,全是长秋宫送来的,长秋宫的殿上司阿默给我传过话,不是椒房殿的东西,连净手的清水都不许用。”
她说着,眼光冷冷,往姨太太脸上一带:“倘若母亲养了条狗,对它极好,可这条狗不仅丝毫不念母亲的恩情,反而回过头咬了母亲一口。”
“母亲还会让这条狗活在身边吗?”
姨太太脸色更白,连手指都抖了起来:“娘……娘娘……”
良妃用涂了蔻丹的指甲敲了敲茶盏了瓷杯,沉吟片刻,又道:“母亲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我乐意之极,请父亲鼎力相助。”
姨太太更加愕然,她向来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唯唯诺诺,人云亦云。先前在府中,时常被正房刁难,竟然要她一个做女儿的出面,才能勉强维持尊严。
良妃不耐烦地蹙起修建精致的长眉,道:“我今日与母亲说的话,母亲即便是做梦,都不许吐出一个字给外人。我让你告诉父亲的话,你回去便转告他,但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姨太太急忙点头答应,却仍然不死心地追问:“娘娘难道对那个位子一点都不动心?毕竟如今的那位,只是个外姓。”
良妃心头有些上火,不轻不重地在桌上拍了拍:“母亲看如今贵太妃的结局,如何?”
姨太太嗫嚅道:“浙国太后自然是极好的。”
良妃微笑道:“母亲照我说的做,来日您便是封国太后的生母。”
她们又闲聊了几句,守在门边的宫婢便急慌慌来报:“慎昭仪与夫人已经出了暖阁门,向娘娘这来了。”
良妃看了姨太太一眼,对宫婢点头:“知道了,将殿门打开。”
少时,慎昭仪与坤城夫人便在殿外求见,良妃准见,双方见礼后,良妃笑吟吟地对坤城夫人道:“父亲的意思,我都知晓了,还请嫡母回去转告父亲,就说我准了,可以。”
慎昭仪与坤城夫人都心中一提,面上却硬生生压住,只低头领命。
坤城夫人方一回府便前去面见坤城君,质问他是不是瞒着正房做了什么决定,坤城君原本只是请姨太太悄悄带给良妃一句话,却没想到良妃竟然将此事捅了出去,只得承认:“眼下良妃比慎昭仪更得陛下欢心,横竖她们是姐妹,总不会亏待阿姮。”
“姐妹?”坤城夫人尖酸刻薄地冷笑:“那凤嫄兮若是将阿姮当做姐姐,又怎么会做出谋害她腹中胎儿的事情?”
坤城君道:“夫人提这话是什么意思?横竖阿姮已经平安诞下皇子,你难道还想让良妃娘娘以死谢罪不成?”
“平安?三殿下自出生便体弱,这还叫平安?”坤城夫人尖声道:“她不过是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做天下之母。”
坤城君心头火起,怒道:“当初你非要将阿姮送进宫,我不得不指使言官对陛下施压,这可都是担着帝王之怒的风险做的,你还不知足,还要将她往上送,你以为陛下是你儿子,任你搓圆捏扁?”
坤城夫人毫不示弱地顶嘴道:“你自己说坤城要在这一代送一个皇后上位,不送嫡女,难道要为庶女造势?”
坤城君冷眼看她,重重哼了一声:“嫡庶还不是一个名分?来日良妃若真得陛下宠爱,谁还管她是嫡庶出身。”
“况且,”坤城君见夫人又要开口,抢先道:“嫡庶不过是个名分而已,需要的话,良妃的母亲也可以是嫡系主母。”
“你!”坤城夫人震惊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后退一步,颤声问道:“你要休妻?”
坤城君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良妃的胎比当初慎昭仪更引得阖宫关注,毕竟象征吉兆的龙凤双生在宫廷中并不多见,不仅是皇后上心,就连皇帝都时常探视抚恤,还特意采纳了宫中女官的谏言,召集僧侣举行盛大法事,为良妃祈福。
法事当日,坤城君亲自带人抬了一人高的观音玉像入宫,拜谒良妃,慎昭仪代良妃赐下细软,答谢亲眷。
坤城夫人送上了两个香囊,一个用普通丝线缝边,一个用金线缝边,说装了安神静气地香料,送给两位娘娘日常佩戴,香囊做成活口,其中的香料可随时更换。良妃身边的侍女接了香囊,当众将香料倒出来,请太医检验。
坤城夫人脸上有尴尬地神色浮现,一语不发地等太医检验完毕,直到王泽之仔细辨认了,言的确是安神静气,有意孕妇佩戴之后,才嘲讽道:“良妃娘娘向来小心谨慎,这是好的,免得再像嫡姐一样服了红花点心。”
良妃高居主坐,仿佛没有听懂她的暗讽一般,容色淡淡地点头:“夫人说的是。”
皇家寺庙的高僧已经在宫禁中备好道场,请过恩典,此时前来请良妃亲自入场,良妃便顺势赐坤城君夫妇在旁观礼。僧侣将坤城君送来的观音玉像奉在佛像旁边,吟唱佛谕,念诵祈福的经书,将长明灯奉到商墨凌面前,请他亲手为良妃点长明灯。
商墨凌依言照做,点燃灯芯后,将明灯交还给主持法事的僧侣。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那长明灯细弱的灯芯冒出有气无力地火苗,不过是从商墨凌手中转到僧侣手中短短一会的功夫,那火苗愈来愈小,最后竟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开来。
僧人面面相觑,前来观礼的嫔妃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那僧人将熄灭的明灯奉回佛祖像前,召集僧侣,重新为良妃祈福,然后再次将长明灯奉给皇帝。
依然没有点燃。
嫔妃开始窃窃私语,就连主持的僧人额上都浮出汗珠。
第三次祈福之后,商墨凌依然没能成功点燃长明灯。帝王面色发阴,对那僧人道:“佛不愿护佑朕之子?”
僧人惶急下跪,道:“不,陛下,佛祖很乐意护佑殿下,只是……”
商墨凌道:“只是什么?”
僧人看了良妃一眼,眼睛里藏着惊恐的神色:“只是……只是陛下无法为娘娘点燃长明灯,或许是……是娘娘腹中胎儿,会冲撞陛下。”
“哦,”商墨凌慢慢点头,道:“大师的意思是,这对双生子与朕相克?”
那僧人额上汗珠更密,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商墨凌冷笑,道:“换一盏灯来,朕再燃一次。”
那僧人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急忙示意小沙弥取来新的明灯,正待奉给皇帝,盘腿坐在场中祈福的僧侣中,却忽然站起一位中年僧人,跪地劝谏:“陛下请三思,良妃娘娘腹中胎儿与陛下相克,陛下若执意为娘娘燃灯,只怕要损及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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