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冥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的长剑，他能感受到尖端摩擦皮肉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突然他扬起头，乌黑中混杂着些许斑白的头发拂过他的额头。深红的血液粘在头发上，一缕一缕的垂着，在月光之下显现诡异的色泽。
口中的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流过下颚，流过脖颈……
突然他笑了，在纯粹的月光之下，在遍地的尸骸之中，在禁卫军刀光剑影之前，笑得安静而淡然。
有人说过，人将要死去之时，必会想起陈年往事，回首一生。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的听力慢慢失去，他的感官变得迟钝。
但是，他的记忆变得清晰非常。
………………
“皇兄，母妃过世了。”当寻到纳兰冥时，他正坐在几尺高的宫墙之上，绛红色的衣衫上，用金线绣着金龙，轻薄的布料，让他看起来单薄非常。
他侧着脸看着身后的兄长，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情绪。早春的微风带着冷意，飘动着的衣袍，像是大鸟张开的翅膀，年幼的孩子将要离巢。
“冥，莫担心，皇兄永远不会抛下你的。”他看着宫墙之下临风而立的兄长，毫无情绪的脸上多了几分波澜。
………………
“儿臣愿为王朝，一统江山”御书房中，他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说着自己的希望，那个男人突然笑了。
“哈哈，皇儿有如此大志，好好好！”
他偷偷打量身边的兄长，入眼的便是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
“皇兄，何必。”他看着兄长的剑从他另一个兄长的身体里抽出，鲜血涓涓。
他们是兄弟，也是对手，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纳兰冥，别得意，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那人瞪着他，久久，直到死去也没有闭上眼睛。
“皇兄，永远不要背叛我啊……”他缓缓闭上眼睛，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中，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不是幻觉。
“皇兄，永远不要背叛我啊……”他又说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
“皇兄永远在你身边。”
他突然笑了，苦意蔓延。
………………
“废你一条腿，朕饶你不死，从此莫要踏入帝都半步。”
………………
那么后来呢，？没有后来了，他的故事从来都是围绕着他的兄长，而他所许诺的，从来没有兑现过。
果然，不该相信誓言的。这就是下场。
纳兰冥的视听完全失去之时，他终于释然的笑了。
这终究，是他一个人的过错。
“皇兄……”他的声音，和他的生命，最终消散在寒冬的风中。
纳兰帝抱着纳兰冥倒下的身体，弯腰将他放在地上。鲜血在蔓延，温热的血液融化了地上的积雪，露出光裸的泥土。
纳兰帝直起身，动作略显迟缓，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几岁。他的眼光投放在远处，漫无目的的，没有焦点的望着远处。
思绪涌现。
那年冬季，先帝病重。有天夜里先帝的近身太监秘密传话召见于他。
“皇儿在太子身边多年，也是极为了解他的人。”他立刻严肃起来，暗暗揣测今日召见的意义。
像是看出了他的情绪，先帝微微一笑，
“皇儿无需如此，父皇今日召你前来，只是有些话想要说。”不等他开口，先帝便打断他的话。
“父皇知道你们二人从小便是一起长大，但是父皇无法不顾及祖宗的江山。”
“你了解太子是个有才气，有大志的人，”他沉默不语，“但是，长期身处太子之位使他过于安逸，这些年身处太子之位树敌无数，再加上……”先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这些年的保护，让他对你的依赖加重。这样的储君……”
“父皇方才说太子树敌无数，何以见得……”沉默许久，他才开口。
“呵呵，皇儿真是不死心。皇儿以为前些日太子的马突然发疯，太子险些受伤，真是巧合么？”他睁大眼睛。
“皇儿，惦记皇位的人永远不会减少，如今七皇子即将成年……皇儿知道，未成年的皇子是无法随意出入帝都的。”
他缓缓闭上眼，许久才长叹一声。
“是，父皇，儿臣知道怎么做了。”
他本就不是那个为君者，他只是个替代的君王。年少宏图使他丢了兄弟丢了知己，也丢了那心悦之人。如今他依旧坐在王朝的最高位上，为他年少的宏图操劳一生。其实到头来他不过是代人坐了这江山罢了。所以从此无论是什么样的仇恨，都由他一人背负。
“来人，把冥王爷厚葬了吧。”
霍澜把纳兰帝一瞬间的情绪看在眼里，只觉震惊。没有人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故事，他却看到方才纳兰帝背对着他的孩子、宫妃和文武百官的时候，一瞬间的无奈、坚韧以及深深的疲倦，那是沉淀多年，不加掩饰的脆弱。只是再看他的背影依旧不动如山。
“父皇，儿臣自作主张，唤来禁卫军，请父皇降罪。”纳兰陌跪在纳兰帝面前的青石路面之上。
“皇儿保朕性命，何罪之有……”说罢，他转身离去。
随后大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在御花园，
“皇上起驾！”
群臣这才坎坎坷坷的跪下开口，
“恭送皇上！”
御花园的夜晚格外寂静，宫人运走了尸体，只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漫，久久不散。
霍澜喝完杯中温茶，把白玉杯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宛桃递上厚实的毛皮手罩，扶起霍澜。
“黛主子，天冷了，该回去了。”霍澜点头，正要离开。
“霍澜……”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脚步一顿。
“太子殿下，何事？”他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转身，当他看见眼前的人微微一愣。
那不是以往见到的那个自信的，尊贵的纳兰陌，此时像个孩子一样，露出迷茫的眼神。
“霍澜，你说，为什么人会追求权力呢？”
他看着这样的纳兰陌半响，开口：
“不知道，也许会觉得很满足。”
听了他的话，纳兰陌突然沉默着。许久之后他再次开口，却只是唤着霍澜的名字。
霍澜转身，看着纳兰陌的眼睛，随即勾起嘴角。他的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温柔异常。
“阿陌，天冷了，我们回家。”
纳兰陌睁大眼睛，待他平静之后，只觉得气息也变得温暖起来。
“恩，我们回家。”
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背影，他们的背影包围在一片柔光中，身后是被血染红的御花园。
天边有星子陨落，那是有人生命的完结。
浴血的御花园，往事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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