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流韵城焰火不歇，张灯结彩，人流也是拥挤的很，怜生顺着一条夜市街道，挤着人群往东边走。
观月楼所在的城东是富贵区，人流其实并不是很多，但怜生要从西南一路挤过去首先要闯过如鼎如沸如下饺子的西南城区诸多旺角。
即使他身高体壮，在流韵城热情得如磕了沸石散的人民群众面前依然有些怯怯。他原以为世间只有男子吃女子豆腐，不料这一路人流如海，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多少胖姑姨媚娘们掐了个通爽，到后来都分不清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了。
夜色深浓，灯火繁盛。等怜生花了好些时间，终于到了东城区，人海也变得稀松了些。这种稀松只是相对而言的，实际上东城区的热闹不下西南区，只是商贾家族最讲明细，所以那些热景都很有规矩的划分开来。例如高跷、耍兽、吞火一类的杂耍在街道一旁，小汤锅、烧烤、挂面一类的小吃在街道另一旁。戏团、店铺、人流俱是分明，连街边的乞儿也排排坐得井然有序。
抬头看，明明还有两三个街道远，观月楼耸立夜空的巨姿已经清晰可见。
怜生放慢脚步，开始思考如何混入楼内，他本来的想法是在夜幕刚落下，人群还不多的时候找个僻静处攀入楼内，但是白天的迷路，以及晚上人群的拥挤实在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只能另寻计划。
踌躇思考间，他注意到一排乞儿的视线极有规律的扫了过来，乞讨声整齐划一：“公子，多少给点吧。”
抬首看到一排人个个都是青壮模样，只是披头散发抹点泥土就来当乞丐，怜生有点汗颜。再看排末一小老儿蜷缩着躺着，仿佛生病的样子，零乱的白发在空中颤动，似乎更值得可怜。
怜生无视那些渴望的目光，径直走到小老头面前，一掏衣服，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钱，小老儿面前的破碗里倒是收获颇丰，人家可比他富裕多了。
正尴尬间，一旁一个带着鄙意的活泼女声响起：“不给钱麻烦让让。”
怜生赶紧退后，不耽误别人施舍救济。他略一看那女子，才发现她正是昨天渡船上的白衫姑娘，她那同样身着白衫的师兄也在一旁站着。
那白衫师兄抬眼看到怜生，明显是认出来了，先是一怔，然后略一点头，算是见礼，没有多打交道的想法。
怜生也点头还礼，没有说话。
叫燕儿的白衫姑娘将一锭银子放在小老儿面前的破碗里，然后看到碗里施舍满载，估摸着旁边的青壮乞丐挺有规矩，也顺带施舍了一些铜板，才心满意足的招呼师兄离开。
她这时注意到先前站在老乞儿前边发愣的人有些眼熟，多看了两眼，惊讶道：“你不就是那渡船上的愣头青么？”
“燕儿，不许无理。”白衫师兄在旁嗔怪道。
怜生不知如何搭讪，有些害羞地说：“呃……你们好。”
燕儿似乎十分听从师兄的话，没有多争辩什么，只是小声嘟囔着：“不是个救人性命的好人么……怎么连个铜板也不舍得给。”
白衫师兄摇了摇头，正规拱手施礼道：“小妹无知，若有冲撞兄台处，还请见谅。”
怜生赶忙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小时候被一些朋友拿拳头拱我都不生气呢。”
听到这话，师兄妹两人脸上都有些不禁莞尔，叫燕儿的小师妹捂着嘴不说话，白衫师兄倒是大方笑道：“兄台真会说笑。”他在南国也算是极有江湖经验的剑客了，昨日见到这名少侠从知解境高手手底下都能救人，猜测对方身手也是不低，所以用词十分有礼。
又客套几句后，本名常离的白衫师兄发现此人虽然身手似乎不弱，但是江湖防范意识却很差，自己三言两语间倒是套出了不少信息。
“怜生兄，你说你自幼居住在三合镇后山，只是和两位老人居住在一起?”
“常离……兄，”怜生还是有些不习惯江湖上惯用的称呼，说道：“的确是我爷爷、奶奶把我养大的。”
“那两位老人的功夫一定不差吧，能教出你这样了得的身手。”
“爷爷倒是教过我一些动作，只是打猎很好用而已。至于奶奶……她的烧菜功夫确实很厉害！”
这都哪跟哪，燕儿觉得自己的笑意越来越难捂住了，她的师兄说话极有江湖礼节，听着令人舒服；而对方倒像个要强装江湖人的六岁小孩，说出的话总会让人忍俊不禁。
谈话末了，怜生常离鞠手告别，倒真的像是两个相逢相惜的江湖过客。
看着那憨萌的小子走远，燕儿终于开怀大笑，说道：“师兄，你倒是跟一呆子较什么真啊。”
常离缓缓说道：“昨日他江上救人，就说明此人脾性不坏，刚才一番谈话亦可知他赤子心诚，没有江湖人那些阴沟肠子，是个可以放心结交的人……只可惜没有师门势力。”
燕儿一努嘴：“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嘛，我们北山宗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师门好歹能为我们争取到两个学士府入院考核的资格。只要我们努力考进学士府，能结交的俊彦名士又哪里会少，一个街边小呆子算得了什么。”
常离轻叹一声：“话倒是没错，只是你这没有遮拦的性子，入了学士府不惹麻烦就不错了……也就怜生兄这种人才能容得下你。”
“切，”身材娇小的小师妹挥了下拳头，“能容人有什么用，打架帮得上忙才是硬道理。”
常离缓缓摇头：“你功夫道悟不高，交友倒像是老江湖一般现实。”
燕儿吐吐舌头，没有接话。
……
观月楼的门禁十分严格，若不是熟客驾临，常人哪怕入内都得先交十两的入门费，楼门前还有出自灯草帮的门卫，专门防止一些浑水摸鱼之辈入楼寻些便宜。
怜生在街角望着那群来回巡视的门卫，愁眉不展。
他身上一没银子，二没帖子，第一次要进去时直接在门口给人家堵着盘问了半天，现在那些门卫恐怕再见到他就要发火了，没一点进楼的可能。
“果然自己一个人做事比较显蠢么，”怜生有些不自信地挠挠头。
突然，他所站的这条街道尽头有些喧闹。
怜生往闹处望去，一群慌张的大汉聚拢在一起十分着急地不知讨论着什么，一番合计后，估摸有二三十人齐聚起来往观月楼奔来。
这些人冲到观月楼楼前就被那些门卫拦住，双方争吵了起来。
“拦什么拦，我渔鼓帮的大佬今天包了你观月楼最贵的三层楼，你们还敢拦我们渔鼓帮的人？”
“观月楼的规矩，要么上帖，要么交银，不然就给我滚。“
“渔鼓帮有急事要通报，耽搁了大事你们灯草帮能赔！？”
前者强要进去，后者索求名帖银子，争执不下之际，不知谁先动了手，竟然打了起来。或许是渔鼓帮平日势大，那些门卫不敢下重手，很快就有几个被打翻在地，随即就有渔鼓帮的人强闯进去。
怜生瞅准机会，强冲入人群中，随手推倒几个不知是渔鼓帮还是灯草帮的大汉，也闯进了观月楼内。
楼内倒是歌舞升平，彩旗飘飘，每层楼都有些让怜生这个乡下小子瞠目结舌的怪像。不过怜生倒没有心思多见识些富人们的声色犬马，跟在几个前边闯入的渔鼓帮帮众的后面，推开要来拦人的管事，沿着一条旋梯一路往楼上跑，也不知上了几层，前面几个爬楼的帮众都累得不接气了，才总算到了一道红木大门前。
这红木门后面就是顶上三层的大厅，再往上走的楼梯在厅内的另一侧，这三层今天都被渔鼓帮设宴包了，按理说这层都是高层们的亲信手下，人数最多，最是喧闹，此刻却安静异常，没有任何声响从门内传出。
怜生混在十几个爬楼上来的渔鼓帮帮众间，看他们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着急，根本没人留意身边多出他这个外来人。
渔鼓帮诸人都是从帮里名下各个青楼赌坊出来报事求援的。今夜城中的巡捕房突然出动，查抄了渔鼓帮名下的各处据点，不止是查出了一些违律军械和人畜，渔鼓帮里一些旧案的嫌疑人也被陆续逮捕归案，动作不可谓不大。
本来帮众诸人还想占着人数优势要让捕快们吃点苦头，不料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几支身披大周军甲的甲士！那些甲士一列持戟一列握弓，先后从街头出现帮着巡捕们压阵，如果有渔鼓帮的人敢妄动，影响巡捕办案，就会遭到引弓射脚的示威，有一处窝点的人嚣张过了火，直接被甲士张弓射死了十数人！
帮众们这才觉得官府这次是玩真的了，恰好各处首领又都在观月楼开会不在，一些人合计之下火速赶到观月楼报事，可是……
可是为什么本该在宴中的三层这么安静？
怜生跟着身边的大汉推开门，走进厅堂中……
入眼的十几张八仙大桌上全数扑倒着渔鼓帮的帮众，他们或坐或躺，好像全数醉倒了，面上红晕漫布，看着却总觉得不健康。
灯火晦明，晚风入楼，眼前的这一幕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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