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绝面无表情地从被撞破的墙洞处出来,瞥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李器之,轻轻冷哼一声:“果然是江湖上才有的阴招,倒是真让我着了道。”
明月高悬,却少有星辰,怜生怔怔抬头,看着如谪仙般降世的连绝轻步走来,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月光将他照得清逸出尘,还是他本身就有清淡的白光发出。
连绝把目光从昏迷的李器之身上移开,看向怜生,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这话刚刚察觉到怜生的存在时,他就在心中腹诽。此时脱口而出,语气中有些厌烦,有些无奈,还有些无名火气以及似有似无的忍俊不禁。
怜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习惯性的挠挠脑袋,一脸傻笑,心想原来连绝公子也是来救人的,和自己真是有默契。
燕彩跟在连绝的身后,本性乖张顽皮的她此时将头规规矩矩地垂着,带着哭腔道:“这位公子……那针不是我故意的……对不起!”
连绝朝她一笑,那笑靥美得竟让她生生忘记了啼哭。
只听连绝说道:“无妨。”
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毒在自己修炼的真气面前都是无妨小事,略集中精力就可以用真气逼出。
他自将下摆弄起,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对怜生说道:“你背过身去。”
这话语中命令的意味很浓。
怜生不知道连绝公子为何总喜欢用命令的语气说话,而且他十分不解明明有燕儿姑娘在,却让我一个大男人背过身去,这是几个意思?
他的眼中充满了问号,纯净大眼直视着那双不怒自威的深邃眼眸……一刻、两刻,然后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只得乖乖背身去。
连绝随即放下心来,将裹住腿的白色筒靴袜缓缓褪下……
一只白净如羊脂的小腿一寸一寸展露在燕彩的眼下,月光铺陈下,美得令人惊心动魄,身为女子的燕彩瞪大了眼睛……这位公子的腿,怎么比自己的还秀气纤长!
接着她看到了那小腿上的一点黑斑,像是一张极为干净的白宣染上了一滴墨汁,她这才知道,先前的针上有毒。
燕彩双手捂唇,惊讶得脱口而出道:“你中毒了!”
连绝朝她笑笑:“这点小毒,根本就不碍事。”
怜生的身体却一怔。
他今夜见过用毒的人,也见过被毒杀死的人,所以他对这个字特别敏感。听到那个“毒”字,他很自然想到的是连绝公子刚刚中了毒?
因为心中那种莫名的担心,他脱口而出道:“公子,是什么毒?让我来看看吧。”说着便要转过身来。
“站好,别动!”
怜生很严肃地说道:“公子,中毒这种事拖延不得,你不要耍脾气了。”
他竟然敢说我耍脾气?两指掐住毒斑的连绝没来由地感到气闷,凝神逼毒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总觉得精力被面前这个可笑的小子牵引,无法集中。
他略带愤怒的目光瞥向怜生背影,说道:“干你何事……而且要不是你潜入的功夫太差,我何至于要正面现身,早就能放倒这两人了。”
怜生不明白这和自己潜入的功夫什么关系,刚刚不是还在说中毒的事么。
中毒之事自然是拖不得的,连绝公子怎么还有闲情东扯西扯?怜生突然觉得对方可能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有点不在乎这些小伤小毒,他认为这种心态是不对的。
在三合镇后山岭的时候,奶奶有次上山采药就被竹叶青咬过,伤口看着不大,但毒却很致命。当时爷爷很紧张,摁着怜生脑袋就让他把奶奶腿上的毒素吸了出来,这才保住了后者的一条腿。
事后奶奶倒是风轻云淡,爷爷却后怕的要死,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若不及时处理的后果,连在一旁的怜生都听得心惊不已。
人命关天,特别是自己的命,怎能如此马虎?
于是怜生转身沉声道:“公子,还是我来看看吧。”
看到他动作的连绝已经先一步甩下下摆,只是来不及穿上筒靴袜,小腿的侧面还暴露在空气中,有些欲遮还揭的诱惑,然而他的表情已然处于盛怒。
“放肆!谁允许你转过来的。”
“放伍都没用……”怜生迅速回应道,“公子你这么任性,只会拖延救治的最佳时间的。”他仿佛变成了唠叨的医师,开始循循善诱不肯治病的患者。
怜生就要上前一步。
连绝自然不会让他如愿,那只未穿靴袜的腿猛地一抬,竟是直接鞭腿踢来。
怜生瞪大了眼睛——“公子你这腿好快,我看不清伤口啊!”
话是这么说,怜生却准确无误地接下了这记鞭腿!
或许是那点毒素让连绝的招数失去了往日的凌厉,也或许是他忘记了怜生是怎样的皮糙肉厚,更或许是某种神秘力量一定要让怜生误打误撞地接住那只腿。
总之架住一击的怜生盯着那条白皙如玉的长腿。
准确地说,他眼中只看到腿上那一点黑斑。
救人,当然是伤口最引人瞩目。
怜生也只想着救人。
这种外伤毒口,他小时候就帮被竹叶青咬过的奶奶处理过,办法很简单,用吸。
所以没有注意到连绝羞愤欲杀人的目光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抓腿,表情神圣而专注地凑了上去……就像一只凑向大白菜的憨猪!
夜风吹动松林的沙响静止了,月影也仿佛停止了晃动,连捂嘴的燕彩也哑然失色,只是瞳孔里有了奇异的光芒,犹如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的开启。
只有那细微的吸允声才让人觉得时间还在流动。
连绝那张凝聚光华的面容此刻被黑暗笼罩,此刻,似乎连光都畏惧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忽然仔细了回忆了下这些年的岁月。
除了当年同在婴孩时期的皇弟,还有哪个异性与她有过肌肤之触?又有谁敢?
没有了吧……那些即使敢这样想的人,都被她差点拆了骨头,比如那个有些贱骨头的侍卫长侍一。
她忽然笑了,是笑给怜生看的。
这笑容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奖励……毕竟呆会儿这个少年就得死了。
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已经被决定了的怜生还不知死活地抬起了头,看到公子的笑靥,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真是漂亮啊。
他的思维仿佛凝滞在了“漂亮”两个字上,因为突然袭来的冲击让他始料未及。
不是抛物线,而是直线;因为不是上鞭腿,而是直踢。
直线非常直也非常长,大概是怜生过于结实的关系而没有在途中直接散架变成散射线,总之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之音,怜生的身影在空中绘出一条直线。
他飞出了小雪松园,撞飞了园后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然后继续在长街上飞着,很快便消失在了燕彩的视线里。
燕彩已经足够吃惊的小嘴还是没法闭上。
连绝又动了,他的身影在小姑娘眼中忽然变得一阵模糊,好像前一刻还在面前,下一刻却如墨漫纸般出现在了铁门处,而眼前只剩虚影。很快,铁门处的连绝也变成了一道虚影,然后继续往长街漫去。
燕彩终于咽下了一口唾沫,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捧起公子丢下的那只靴袜,赶忙追了上去。
……
怜生被流韵城的城墙挡住了。
这一路飞来,不知道撞破多少商铺,打断多少柱子。直到最后撞城墙这下还是痛得犹如从十几个观月楼上坠下。
自从遇到连绝公子,极少有疼痛体会的他再一次回想起了被爷爷殴打的童年岁月。
然而还是没有死。
他费力地将自己嵌入城墙的半边身躯扯了出来,左右检视了下,得了,方艾特意给自己修裁的掌柜的旧衣还是破了。
再抬头时,连绝已然又出现在了面前。
冰冷的面庞若霜,那弧线柔和的眉目和面庞此刻也仿佛被冻得锋利了许多。
怜生张了张嘴,却是吐出了一口黑血。
“只是吐了一口血么……”表情冰冷的连绝轻声喃道,在白贝村的时候他就知道怜生的身体强度非同寻常,那是一指测下判断出大概在兵道通晓境和达绝境之间,然而刚刚那一脚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怜生的强度。
这已经超出了血脉和某些偏重兵道的隐门所能辅助及培育的极限了。
看着地上那滩迅速蒸发的黑血,怜生突然笑了。
“公子,你看看,毒素是不是全出来了。”
不用特意去看,连绝也知道自己腿部的状况。
只是当怜生说出这句话后,他冰冷如刀刻的眉头却蓦然一蹙,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半分。
半晌沉默,本来杀意十足的他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我说过……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怜生知道这是指早上的事,只是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感慨自己脸黑之余,他还是生出了一点恼火——莫不是这位公子有高度的洁癖?人不许看,马不许碰,难道就算危急之时也要谨守这些规矩吗?
他下意识地往麻裤上抹了抹手上的尘土,这个动作让场间的气氛更尴尬了几分。
怜生没有回话,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同时连绝没有继续动手,似乎在等对方的回话。
这挠人的沉默……
却被出人意料的声音打破。
只听隔着他俩十几丈远一处民房的屋檐上,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列师,你有完没完?信不信我叫人群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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