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德妃下面称太后应该移慈宁宫,但她只说自己在永和宫住多年,不忍别舍,执意不肯搬走。
胤禛和清岚赶过去的时候,那拉氏正在外面难堪地徘徊,见到他俩,如蒙大赦。
“里面怎么样了?”胤禛沉着脸问道。
那拉氏面有难色:“皇额娘大发脾气,说是……”
“她说什么?”胤禛隐隐猜出,强忍着怒气问道。
“皇额娘说,只要皇上将十四爷放出来,她就接受太后的封号迁宫。”那拉氏低声一口气说完。
胤禛静默了半晌,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清岚也微皱眉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胤禛这个时候安抚朝廷内外已是困倦不堪,太后身为亲母却不考虑为儿子分忧,反倒徒惹事端。当朝以孝治天下,太后这般不给胤禛面子,传扬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新帝?肯定又会被廉亲王拿来作为攻歼新帝的借口了。
但就清岚长期看过来,太后并非一点也不顾忌胤禛,只是如今受难的是她心尖上的十四,自然是气狠了,拿自己做要挟,不择手段。
胤禛将心头涌起的怒气压下去,迈步进门。
清岚跟在身后,心下无不忧虑。
太后端坐在殿中,见到胤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移开视线。
胤禛面无表情地弯腰:“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冷着脸并无反应。
昔日不过是四妃中的最末位,如今已是当朝最有身份的女人,为了心爱的儿子还要这般折腾。
“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清岚也跟着道。
太后鼻子里冷哼一下:“你如今是皇上的宠妃,以后便是太后了,何须对我这个老婆子行礼?”
太后这话就有些诛心。弘昀确是内定的下一任皇帝,但太后这般直辣辣地说出来,倒是让清岚很是尴尬。
胤禛怒极反笑道:“贵妃再如何,也是该对皇额娘尊重的。”
“尊重?皇上要是真的尊重我这个老婆子,就该把十四放出来。你已经得了皇位了,什么都有了,为何还不放过十四?”
太后的话题绕到十四身上。
胤禛木着脸道:“朕不放十四,只是因为他和老八老九牵扯不清,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太后能够保证十四出来了就会安生?”
太后要说什么,却又不吱声了。
“十四是朕的亲弟弟,朕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太后为何就这般信不过朕?”
太后虽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露出了她心中所想。
胤禛定定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望着太后倔强的面容,淡淡道:“既然这样,皇额娘再好好想想,朕明天再来请安。”
说罢拂袖而去。
太后嘴唇动了动,看着胤禛的背影,抓起手边的瓷杯狠狠向地上摔去。
胤禛远走的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
清岚将要迈开脚,随着胤禛出去,却又想了想,立住了。待太后的情绪稳定了一下,开口:“太后……”
“不要叫本宫太后!”赫然打断了她的话。
“那好,”清岚从善如流,平静道:“那该叫您太妃吗?”
太后神色一滞,她从一个包衣宫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怎么可能轻易放下现在的一切?她不过是想拿大,要挟胤禛罢了。
太后如今并没有像老八老九造谣的那样怀疑胤禛的皇位来得不正,当时有张廷玉隆科多马齐等众多老臣在侧,遗诏不可能造假,只不过是她心疼小儿子,认为胤禛囚禁折磨小儿子,等着她来营救。
“如果是叫您太妃,您就可以从宫里搬出去,和十四爷一起住了。”清岚接着道。还有一句她没有说,如果是太妃,也是四个太妃中地位最低的,说不得还得向与她斗了一辈子的宜太妃低头。
太后显然很是明白这一点,眯起眼睛:“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
清岚镇定道:“因为您是姑妈,是乌雅家的人,所以奴婢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还当本宫是你姑妈?”太后嗤笑。
“自然是的。”清岚低声道,叹了口气:“姑妈这般跟皇上扭着,反倒会与皇上越走越远,若是再想为十四爷求情,就更难了。”
太后一愣,冷漠的神色渐渐地变的若有所思。
“皇上虽然不在您身边长大,可他对您的濡慕之情一点也没少,只是他,您也知道,心里哪怕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不爱说出来,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生疏了些,其实您是他的额娘,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清岚婉言道来。
“你倒是向着皇上。”太后不咸不淡道。
“奴婢自是也向着姑妈。”清岚道:“若是对着别人,奴婢也不敢说这么些。奴婢只是觉得,太后这般做,反倒是害了十四爷。”
“本宫怎么就是害了他?”
“太后若是跟皇上闹僵了,皇上自然不会埋怨太后,肯定会更加恼怒十四爷,岂不是适得其反?再则,皇上这样做,也是保护十四爷。”
见太后在沉思,清岚又道:“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奴婢不该多说,可也知道跟八爷九爷混在一起定是不好。若是现在就让十四爷出来,十四爷必然会被八爷九爷所蛊惑和利用。”
清岚将十四的不服和闹事说成是老八老九鼓动的。
“待过了这一阵,安定下来,再将十四爷放出来,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又岂有亏待的?”
“十四那个性子,怎么受得了拘束,在家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太后口气和软了些。
“既是这样,奴婢去求求皇上,让十四爷去畅春园住,那里还有马场,到时候太后也可以偶尔过去看望一下儿子,”让太后亲眼看看胤禛有没有亏待弟弟,“您看暂时先这样行吗?”
太后并没有表态,脸色却是缓和下来。
清岚好说歹说了半天,才从永和宫出来,却发现弘昀就站在永和宫门外不远处。见到她,忙大步过来。
“额娘!”
“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听说皇玛嬷大发脾气,不肯接受太后的封号和迁宫,想着过来能不能劝一劝。”弘昀苦笑:“毕竟一直以来皇玛嬷对儿子还不错,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看能否让她松口。”
“你现在先别进去。”清岚想了想,“我刚跟太后说了半天话,若是你再进去,倒显得咱们刻意了。待晚上你再过来陪太后用膳。”
“儿子听额娘的。”
清岚与弘昀慢慢地走着,宫人们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随,迎面急匆匆地有宫人过来报:“年贵妃小产了。”
“又小产了。”弘昀重复了一遍,面色古怪,话里带了些玩味。
他以前还暗下埋怨胤禛对年氏太过气,惩罚也不轻不重,现下看来,长痛竟比短痛更让他觉得快意。
“是,”那宫人道:“皇上吩咐了,不让人轻易去打扰。”
“知道了。”清岚道,她也没有打算去假惺惺地安慰年氏。
弘昀的事情多,见太后这边暂且没事,与清岚说了几句,就忙忙地又走了。
清岚回到自己的宫里,胤禛早已静坐着,眼睛望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进来,道:“朕方才有些生气,走到半道才发现你没跟上。这个时候才回来,可是又留下来劝太后了?”
清岚见他语气里并无不悦,遂点头道:“这个时候若是劝不回太后,对谁都不好。”
“朕又岂能不知?”胤禛脸上又浮上一层怒意:“皇额娘心心念念只有十四,只有十四才是她的儿子,何曾把朕放在心上?”
“太后是太担忧十四爷才会手段这般激烈,在她看来,能救十四爷的只有她了。”
“救?”胤禛冷笑连连:“在皇额娘眼中,朕就是那样的人?十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若不是朕的亲弟弟,朕又岂能容他?”
清岚摇摇头,太后性子倔强,胤禛又如何不是。“皇上的苦处,奴婢明白,可天下人不明白,皇上又没有办法跟天下人解释,即便是解释,因为孝道,也未必会站在皇上这边。太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胤禛冷笑一声。
“春秋时的郑庄公,那般聪明的人,还不是碍于这个,硬是想出‘黄泉见母’的法子,才不算违背誓言。人年纪越大,就越是执拗,皇上又何必跟太后硬着来呢?”
胤禛不是不明白道理,可他与太后本就有心结,十四更是这个心结中最难解的一环。
“朕知道了,以后不会那么冲动。”
“其实皇上一直将十四爷软禁着,即便太后一时劝好了,没多久肯定又会闹起来。”清岚看了看胤禛,斟酌道。
“十四若是出来,跟老八老九又岂不是沆瀣一气?”胤禛不悦道。“他又手握军权……”
“也不是现在就放出来。”清岚慢慢道:“十四爷无非就是认为他军功在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运筹帷幄,才踌躇满志,心怀妄想,他的经历一直都很顺利,若是……若是等到合适的机会,把他放到别的部门,”其他各部除了吏部是老八的人之外,都不是十四那边的:“想必经历过一些挫折,才会知道世事并不容易,不是只要有了军功就能做好所有的事情,就能得到皇位……”
胤禛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清岚道:“奴婢不过是随便说说,对朝廷大事并不懂,皇上也别当真。”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奴婢知道。但现在将十四爷圈在家中毕竟不能解决问题,太后那边就无法交代,奴婢倒有一个建议……”清岚顿了一下。
“说。”
“皇上不如将十四爷移到畅春园,太后也可以时常去那里探望。这样以来,太后看到儿子,安心了,皇上再在一边劝慰着,说待政局稳定了再重用十四爷之类的话……”
胤禛沉默半晌,道:“暂且也只有这样了。”
胤禛不可能将十四放出来,太后又担心儿子是不是受到胤禛的虐待,倒不如让她亲眼看着十四。
清岚又日日差弘昀向太后请安,时常不留痕迹地向太后诉苦,说胤禛说他自己如何不容易之类的。
等到太后在畅春园见到十四,看到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仅面色红润,底气十足,一点也没有他派人抱怨的那样憔悴和难堪,还有力气大骂胤禛。
十四骂胤禛抢了他的皇位,这一点太后没有附和。
别说康熙的遗诏不可能造假,康熙最后两年还派胤禛代他祭天,十四远在西北,并不知道康熙最后是如何的重视弘昀,显见的是看好胤禛。
十四又骂胤禛刻薄兄弟,比如他亲近的八哥九哥。
太后也没有应声,她早就从弘昀那里得知老八老九是如何给胤禛找麻烦,她本也对他们没有多大的感情。
说来说去,十四不过是心气不平,无病呻吟。
太后回到宫里,不久就接受了封号,移慈宁宫。
清岚发觉,自己的功德陡然增加了许多,换成修为,竟一下子从筑基初期升到了筑基中期。
她以前就感觉到,有时候帮助胤禛可以增加功德,但有时候又没有任何反应。想必这一次帮助稳定新帝的位置,这个功德不小。
待到雍正三年,太后病逝,彼时老八老九的势力已经被拔除的差不多,十四早被放了出来,被胤禛激将之下到了工部,正拍着桌子,每日里和一干老臣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一年,年氏在修养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怀上的第四胎又小产,终于身子挺不住了。
十一月,胤禛得到年氏病危的报信,来人还说,年氏想见胤禛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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