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出来啊,找到你俩,我们仨,一起玩!”
卷毛和安坦对视了下,说:“你出来也找不到我们。♠レ”安坦点了点头。
“找不到,你们不是在这里,就在我眼前!我没喝多。”斟满酒,我独自干杯。
“在你被送回来不久,年底,还记得么,”卷毛低沉的说道,“我俩也七岁,被人领走了。”
“记得。我送你们很多东西。”我笑了笑。
卷毛没理我的嬉笑,“我回来的时候,十一岁了。”“我早他几个月,我俩回来,你不在了。”安坦说道。
“九岁被领到YN,直到两周前回。”我给卷毛安坦添上酒,“那你们,怎过的?”
头两天,被关在黑屋子里,卷毛平静的说道,给水,只要哭喊就是劈头盖脸的耳光。后来,把奄奄一息的我放出来,一桌菜,有鱼有肉,花白的米饭,随便吃。吃到喉咙眼还想抓鸡腿,一直在旁边监视的人对我说,好好干,听话,才有饭吃。我用力点头,眼泪婆娑,被饭食噎的说不话来。
卷毛被卖到SX,进了黑砖窑,才想起孤儿院的好。一成不变的工作是码砖,那是砖窑里最“轻松的”工作。里面三种人,十来个或沉默不语或整天念念叨叨的傻子,他们是大人,还有老头。二十来个七八岁到十来岁的小孩,五六个戴墨镜手拿钢条或木棍的打手。
砖烧好,傻子们用拖车拖到场院上,小孩负责将车上的砖一块块卸下码成砖垛,直到车空了又来一车。刚出来的砖是热的,要冲水降温,老板说水贵取消了,每人发一付砖头一样厚的手套。第一天,卷毛不知究竟,实实在在码的整齐美观,下班脱完手套发现十个手指头红的鲜艳,皮都脱了,浓郁的烤肉香从手套里飘了出来。
卷毛想请假,发现金牙老板的屋前在排队,刚来的五六个都在前面。寒冬腊月,屋里热气腾腾,屋檐长长的冰凌不断的融化滴下,单衣包裹的身体瑟瑟抖动,一片咬牙声。金牙正在细心的察看第一双手,手指的皮脱落不说,掌心也血红红的。金牙责骂了领头的墨镜,那小伙伴激动的热泪盈眶。
墨镜领命接了凉水,扯下几条冰凌放进盆里。金牙将抓住的手猛的按进冰水里,小伙伴浑身痉挛惨叫一声使命挣脱,金牙笑眯眯的按住,小朋友昏死过去。
“烫伤,就是要以毒攻毒,”金牙示意墨镜将小孩拖走,“冰水最有效加速新陈代谢,不出一周新皮长出。不过小朋友还是小心为上,注意安全啊。好了,后面的都来吧。”卷毛没命的奔回小屋,后面金牙犹自宽厚的声音:“那就早点睡吧,各位小朋友,别耽误明天的工作。下次有事,直管过来啊。”
因为每天面对高温,所以一年四季倒省了衣服,对于一无所有的cāo作者来说倒是适合。伙食一天三顿猪油面条,以至于卷毛回来后见到面食就失控。如果除去没有休息没有zì yóu和不时面对的打骂,这份工作还是比较抢手的。
卷毛等小朋友没有挨过“像样”的打,一般就是耳光扇扇踢上两脚,顶多疼上三五天;动棍棒、上铁家伙才是金牙眼里真正的惩罚,傻子们的惨叫贯穿全天,偶尔墨镜们喝高兴也会临时加个班。卷毛曾经利用撒尿的借口,将砖窑四周的高墙铁网研究个遍,但不久后的一件事让他终止了研究进程。
跟卷毛搭档的成年人叫蓝根,五十来岁,平常的时候很正常,笑容常挂在脸上,只是十天半月的会突然抽风,躺在地上直吐白沫。蓝根拉车,卷毛码砖,一来二去熟悉之后蓝根也会扔过来几根烟。卷毛见过蓝根孙子的照片,跟自己差不多大,一身校服。蓝根私下说,他有次去接孙子放学突然发病,就被带到这里。“我一定要出去,想孙子了”。
一天汽车来拉砖,装货的卷毛眼看着蓝根飞快的钻进车底。车子离开不久,巡视的墨镜很快发现蓝根不见,金牙亲自开轿车追出。不多时,卷毛听见沉闷的棍棒声和蓝根声嘶力竭的哭号。院子里四五个墨镜轮番上,棍子一根根断了,蓝根已经不动,鲜红的血从嘴巴、鼻子、耳朵不断流出,脸已经肿的像洗脚盆一样大。
干活的人或远或近的呆看,金牙牵出两条硕大凶猛的狗,狗绳一送,畜生扑到蓝根身上。卷毛吓得直哆嗦,赶紧躲开,但狗疯狂的撕咬咀嚼和兴奋的哼哼声从此印在他的梦里。黑砖窑的高墙铁丝网内,卷毛闷声不响的忙碌着,rì出而作天黑睡觉,除了越来越结实的身体和床板反面快要刻满的rì期,还是毫无收获。希冀、梦想,还是算了吧,七岁到十一岁的生rì,他没有许愿。
就在卷毛认定这辈子就要在这个砖窑里结束的时候,意外的解救又一次打破
了他的规划。
“某位太太发现老公的私生子,暴怒之下拐卖了这个小学生,结果不巧落在我们那个窑上。那老公偏巧是这里的公安局长,所以,我们算是沾太子的光。”卷毛笑嘻嘻的说道。
“命不错,总算,”心里泛酸,不知怎么说,“还好头发还是卷的,不然可惜了。”我呲牙笑笑。
“是不错,后来回孤儿院,有人资助读书。不久,院长进去了,判了十年,听说前前后后卖了二三十个小孩,不少再没回来。”
“野生,我跟你说,”安坦把舌头捋捋直,“我回来的那天,卷毛硬是把我脖子都勒肿了,那通号哭啊,惊天地泣鬼神,搞得全孤儿院上上下下莫名其妙的跟着哭,普天同悲,嘿嘿。”
“刚领教过。安坦,你卖哪里了?”
“人贩子,东北。”安坦狠劲的对付鸡脚,“跟卷毛比,我那经历jīng彩程度差的远,他的能拍惊悚大电影的话,我的顶多只能算文艺短篇。”
安坦说一出门就被喂了安眠药,十来小时的火车没醒过,或许人贩子太辛苦,没发现转车的时候我的右手被夹。在养父养母家没呆几天,就被送进医院,右手食指骨节坏死,截掉。养父叫嚷着退货,人贩子不得已打了九折加上养母还算喜欢,我被留下了。
开始一两年,养父母对我不错,吃饱穿暖送上学。只是学校里,那帮同学有意无意的孤立,甚至我的名字也成了他的绰号——野生。没少跟他们干架,却总是打不过,还恶人先告状。养父嫌烦,皮肉之苦免不了。但每次打完之后,养父又后悔,养母弄好吃的,怕我跑掉。
一年镇上换三学校,越换越烂。我信养母的话,不惹事,沉默,一个人孤魂野鬼样的上下学,可那帮孩子不放过你啊,放学的路上吐痰、扔石头,你越反抗他们越起劲。不反抗,好,欺负到你反抗为止。新学校的同学也有样学样,总算有了共同的出气筒。养父开始的时候找老师,一次两次,好不了几天,故事重来,每天我衣着光鲜的出门,像现在一样,进家门却总是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养父还想去找,学校的老师倒主动上门,满眼含泪,可怜的差点跪在我家门前:叫你家王子还是别来了吧,我们学校经不起世界大战啊!
于是,我放弃了我,整天在家呆着。再后来,养父母心碎也放弃了我。我抛弃了全世界,只在没人的角落游荡。孤儿院院长出事,jǐng察不远万里找到东北,我正在池塘边钓蜻蜓呢。jǐng察带我告别的时候,对养母说了声“谢谢”。
养父冷冷的看着我,“再见。”
我从此知道,再见除了期待再次相见,还有再也不见的意思。
“回来之后,学有所成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嫉妒的辛酸。
“在我的保驾护航之下,安坦一路顺风,三年上完小学,算是把时间追回来了。三年前这家伙大学毕业又考上了公务员,算是孤儿院出来的大明星!”卷毛摸摸头发,“我就逊了,一步一个脚印,好容易混个中专毕业,yīn差阳错又到孤儿院工作,搞的同事老拿我和安坦比。”
安坦笑笑,“别忽悠了,跟老大一比,我们又差点远,野生现在可是总经理助理,副总级别,银子大大的。铁饭碗好听,总是不如这个实惠。”
“过江的独木船,不定哪天被扫地出门啊。”心里的担忧有时在兄弟面前才会脱口而出。
“怎么会?”
“我没上过学。”
吴末的电话来了,说在屋里等。我说跟朋友在一起。
“赶快走吧,小美眉的声音哦,估计都洗好铺好,”安坦笑道,“老大,你这节奏可够摇滚的啊,刚来没几天,插播的农时可没耽误!”
“家伙,看来酒没喝好,下次修理。那,我先走一步。老板,多少?”
“得了吧,我请。”卷毛阻止道。
安坦站起来,“这顿我来,谁也别跟我抢。”
“这就对了!就等这句,我没带钱!”卷毛哈哈大笑。
月明星稀,午夜的脚步也可以是轻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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