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的表情,秦铮就知道妻子大概猜到了什么,之所以不问,只是怕有什么忌讳,问了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在某些事情上,妻子比他更小心更谨慎。
妻子有多盼望回乡秦铮知道。正因为他知道妻子,见妻子听到回乡的消息却没有该有的欢喜……也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每个男子娶妻都想娶一个聪慧伶俐善解人意的。但又时候,太善解人意,太聪慧伶俐的妻子会让你觉得压力太大。
邱晨心里很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反驳,只垂了眼睛,算是默认了。
既然不过是十天半个月,为什么急着把她们娘几个送走?几年都待了,十天半个月哪里就等不得了?
又紧跟着解释道:“别怕,你们先走,就在安阳等我,我不过十天半月就会跟上去跟你们会合……”
秦铮垂眼看了看妻子,伸手揽紧妻子的肩膀,略一沉吟道:“我过完年还有些事情,暂时没法子跟你们一起。”
扭转头,看着秦铮,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着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但猛地听到这个她盼了许久的消息,邱晨却不是欢喜,而是惊讶,随即心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莫名地,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生了昀哥儿,她还为庄子上的玉米和红薯马铃薯操心,生了三胞胎之后,她却有些茫然了,似乎能想到的事情都做完了,一时半会儿竟然自己都不知道作什么了。连三个孩子都不用她喂奶,也不用她带,有奶娘有嬷嬷丫头,她真正过上这个时代贵妇的生活,每天处理处理宅院里的事务,询问一下各处的铺子作坊,再偶尔问一声庄子上的情况……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繁琐枯燥的家务事淹没了青春淹没了最好的时光……
自从嫁进京城三年,几乎是日夜窝在这么狭小的一片院子里,出趟城去一回庄子简直都成了放风。邱晨自然盼着能够离开京城,回安阳,去江南走走看看,游玩散心的同时,也琢磨琢磨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略略抿抿嘴,默了一瞬,秦铮开口道,“我今儿跟雍王说好了,过完年,出了正月你就带着孩子们回安阳。”
上炕在外侧躺下,秦铮同样倚着一只靠枕半坐半躺着,看着妻子,拍拍身边的位置。邱晨笑笑,将手中的书放下,柔顺地靠过来,偎进他的怀里,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秦铮洗漱完从净房里出来,邱晨已经上了炕,被子拉过来盖着下半身,倚着一只大靠枕在看书。
秦铮低头看了看一脸欢喜满足,又略带着一点点调皮淘气的妻子,不由失笑起来,摇摇头,也不说什么,伸手将妻子揽在自己怀里,转身出了西屋。
邱晨也跟着丈夫的目光回看过去,恰看到敞儿砸吧砸吧嘴,好像做着梦吃什么好东西呢,不由笑道:“像不像三只小猪?”
秦铮越过她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三个孩子并排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个个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偶尔会皱皱眉头咧咧嘴巴,只是看着这一张张熟睡的小脸,就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路软下去,软成一滩水。
说着,自然地上前替他解开大氅,一边抬眼笑道:“都睡着了。”
“你回来了!”邱晨刚刚将亮儿放好,正拉着小被子给孩子们掖被角,听到外头婆子奶娘的见礼声就知道是秦铮回来,是以看到他出现也没惊讶,只慢慢起身,回头看过去,柔软平和地绽开一抹笑来:“你回来了。”
几个奶娘婆子一见他迈进来,慌不迭的起身见礼,秦铮却恍如不见,只淡淡地抬抬手示意免礼,然后挑起门帘子长腿一步迈进里屋去了。
秦铮默然而立,连身上的大氅都没去,直到屋里婉转低回的歌声悠悠散去,他才动了,却不是回东屋安置,而是径直越过落地罩去了西次间。
恍惚间已经回到了刘家岙那个山坡上的院落,看院门前荷塘凝萃,看坡下小河粼粼,看河上古朴的小石桥……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海棠的嗓子不错,邱晨在现代时听过太多的歌曲,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想到,一开口,那旋律仿佛自己有了灵性地往外走,一首《弯弯的月亮》低低地唱出来,竟空澈灵透,让亮儿和站在外间的秦铮都听住了。
邱晨横抱着亮儿,慢慢哼着歌儿哄他睡觉。
窦氏不敢违拗,垂着手应了退下去。
邱晨瞥了她一眼,挥挥手道:“你在外屋候着吧,我哄哄他。”
邱晨也有些意外,还是上前将小东西抱起来,避开熟睡的敞儿和九儿,来到另一侧的软榻上。窦氏连忙跟上来,极低的声音道:“夫人,四少爷吃过奶了,刚刚还睡着的,一往床上放又醒了。”
秦铮回来的很晚,邱晨散步,等孩子们练完功一起回来,还没见到秦铮的身影。她自己进净房洗漱了,换了居家的半旧薄棉衣裤,走到西屋看过三个孩子,昀哥儿和九儿闹腾的厉害,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倒是阿亮,平常就安静一些,这会儿却睁着眼睛,也不哭不闹地,拿了一个小小的布老虎在玩,一看到邱晨进去,还咧着嘴巴朝着邱晨笑,然后一下子把布老虎丢掉,张着手就要邱晨抱!
丫头们将残羹剩炙收拾下去,娘儿几个略坐了一会儿,待身上的汗水散了去,阿福阿满就带着昀哥儿出去练功,邱晨也裹了一件大氅跟了上去。吃的有点儿撑了,而且肉食比较多,这么睡可能会不消化,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吧。
邱晨不知道几个孩子心里作甚想法,只看着孩子们都欢喜无限,吃的香甜。三个小的也一人吃了半颗肉圆子、一软烂的面条。搁下筷子,母子几个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起来。吃锅子总是吃的时候不觉怎样,撂下筷子才会发现吃撑了。
阿福看着欢喜快乐地照顾着弟弟的妹妹,再看另一边照顾着三个弟弟妹妹的母亲,心里暗暗握拳。母亲和妹妹都如此操劳,再过一年,他又长大了一岁,很快就该他来为母亲和妹妹撑起一片天地,做她们的依靠了。
邱晨在一旁看的又是窝心又是好笑,却不去管他们,只一边喂着敞儿三个,一边分一抹精力关注着那边,毕竟锅子里炭火熊熊,还有翻滚的汤水,还是有一定的危险的。
小嘴儿吧唧吧唧的,香甜无比。
昀哥儿很欢喜,手上的动作却有些笨拙地拿着筷子夹起蘑菇往嘴里走,蘑菇滑的很,好几回都掉了,好不容易送进嘴里,小东西立刻眯了眼睛,露出一脸的陶醉来:“好吃!”
阿满咧着嘴满脸笑容地点头,抱着弟弟吧唧了一口,拿起筷子,很贴心地给弟弟夹了一块鲜美的黄蘑菇,放在盘子里,还没忘吹了吹热气:“弟弟快尝尝,这蘑菇鲜着呢,炖了好一会儿,又软又嫩鲜香的很呐!”
昀哥儿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怎么讨好人,捧住阿满的小手,嘟着嘴吹了吹,然后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问:“姐姐还疼么?昀儿呼呼就不疼了是不是?”
“……你们不知道,菌子上的皱褶里好些藏了细小的沙子,要一遍一遍地换着水洗,哥哥,昀哥儿,你们看看我的手,都泡的发白了……”阿满说着举起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让阿福和昀哥儿看。
邱晨答应着自带了孩子们用晚饭。阿福和昀哥儿都有些沉默,阿满就叽叽喳喳地说,几样青菜是她跟娘亲亲自去暖棚里摘回来的,干菌子也是她亲自动手泡发的。
到了晚饭时分,阿福和昀哥儿都回来了,秦铮却没有回来,而是打发了小厮玉门回来报信,说是去雍王府了。
梳洗好,阿满也过来了,邱晨拿了两支粉水晶的蜻蜓钗,阿满一看就爱上了,唧唧咯咯地跟邱晨商量着,搭配哪一件衣裳好看……娘儿俩说笑了一回,邱晨带着阿满去后园子的暖棚采了几样青菜过来,让厨房里备了鲫鱼汤做锅底,切了鹿肉片和野鸡、野兔,准备晚上烫锅子吃。阿满看着一种种菌类来了兴致,要了干菌子回屋里自己动手泡发,邱晨由着她挽了袖子,两手**的忙碌去,她自己则拿了一只细陶灌放在炕炉子里,放了百合、秋梨、银耳和白果熬汤。冬季干燥,再吃锅子很容易上火,一人吃一碗百合秋梨汤平泄火气,清肺滋阴,能够很好地中和。
她暗暗祈祷几句,只希望秦修仪别陷入美人陷阱之中忘乎所以了,真的撇开儿子孙子,不管不顾地投奔了诚王去!至于其他,与她何干!
罢了罢了,那边不论如何,也不关她的事,她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好了。
难怪,秦铮不愿意去国公府。结合前后种种,她不用想也知道,秦修仪必定是旧态复萌,又自诩风流,胡天黑地忘乎所以了!
呼,邱晨自己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来,咧咧嘴角,露出一个无声地不太厚道的笑来。
还有天竺妇……搁在后世那地方叫印度、巴基斯坦,邱晨想到的是鼓舞片上那妖娆的女人,勾魂的浓妆,眼睛大大的满是撩人的风情……还有,天竺女那种坦胸露腹的装扮,那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平坦又饱满的小腹、浑圆诱人的肚脐儿……还有仅仅露出一双勾人大眼的面纱、颜色艳丽漂亮的服装纱丽……
不知道,秦修仪得的南陈妇又是何等模样?
由此,邱晨不由想起那位南辉公主,虽然只隔着车窗子见了一回,彼时那位南辉公主也正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却仍旧无法忽略,那位是个大美人儿的现实。不但五官精致,而且没有南陈人很普遍的黑皮肤和塌鼻梁。
她就说了,秦铮今年怎么地这般奇怪,别着劲儿不肯往国公府那边去,原来是梁国公秦修仪又添了新宠。这回更新鲜了,不仅是水嫩貌美,还是外族女人……
邱晨眉头蓦地高高挑起来,半天没能落下。
旋冰在旁边,目光扫过屋子里伺候的春香夏艳几个,一边打开妆奁匣子挑选钗子头花,一边声音放的极低道:“回夫人,国公爷前几日刚得了一名南陈妇一名天竺妇,说是诚王送的……诚王还说了,是齐王从南陈送回来的。”
邱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蹙了蹙眉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
月桂一边给邱晨梳头,一边低声道:“侯爷一个时辰前出门了,交待说是去国公府那边看看,没什么事就回来用晚饭。”
及了鞋子下炕,月桂和旋冰带了春香夏艳几个丫头进来伺候。
她慢慢收回目光,将懒腰伸完伸舒服了,这才活动活动手臂,撑着身子起身。
睁开眼,举手过头伸着懒腰,邱晨下意识地转过目光,就看到了身旁空空的,只有一床被子半卷着,秦铮早已经不知所踪。
邱晨这一觉睡得意外的踏实,未初时刻睡的,竟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还多,进了申时,临近申时中才满足地醒来。
躺了两刻钟,身旁的妻子睡得香甜酣然,秦铮却躺的浑身发酸发疼了,又怕随意翻身影响了妻子午睡,干脆起身,穿了鞋,要了大衣裳,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往外去了。
妻子提醒他去国公府自然是对的,可他却不想去,却没办法跟妻子说明原因。他没脸说。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生父。秦铮也知道,那些事情是妻子极不喜见的,说出来他没脸不说,也会引得妻子不高兴,又是何必!
听着妻子匀细绵长起来的呼吸,秦铮缓缓张开眼睛。他没有半丝儿困意,刚才之所以答应妻子歇息,不过是为着跟妻子多亲近亲近罢了。待在妻子身边,他就没来由的心安。
秦铮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点头应下,脱鞋上炕。邱晨随即又拉了一条被子过来,然后才自己裹好了被窝,合上眼睛片刻,就安稳地睡过去。俊文这件事一直盘桓在她心里,如今有了主意,也就放松了许多。至于国公府那边,看秦铮的样子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些日子忙碌着准备年事,就没顾上那边,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她且安睡,醒来之后暗暗找个人来问一声也就知道了。
拉过一条薄被来,将自己的脚盖住,一边含笑仰着脸询问秦铮:“你也来歇息一会儿吧?”
靖北侯府的大花厅只装了中间一块玻璃,号称‘美人眼’的,后院的房舍,特别是几个主子起居的房间窗户,却是大片大片通透明亮的玻璃。时值午后,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临窗的暖炕上一片光灿灿的温暖而惬意。
说着,邱晨脱了鞋上了临窗的暖炕。
邱晨一听他就是转移话题,虽说略感意外和疑惑,却没有刺探什么,立刻答应下来:“我过会儿就去看看。”
秦铮默然地转开眼,漫漫地应了一声,随即转开话题道:“我看阿福的手套磨破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备用的,打冰球手冷,不戴手套容易冻伤了。”
虽说秦铮和邱晨眼下的清醒相当于开府别居,平日里两边也各过各的日子,虽然没行过分家的仪式,实质上却是分家了。但莫说还没正式分家,就是分了家,像春节这种大节日,一家一族也是要聚在一起过的。不管怎么说,秦铮是秦修仪的嫡出长子,更是天生就有他推卸不掉的责任。去年,秦铮是奉旨在家思过,却还是从过了二十三就基本每天去国公府那边走一趟呢,今年却一趟也没过去……明明他公务上已经闲散了,每天都去看孩子们冰戏冰球。这样太过醒目了,怕是会招来闲话,影响了秦铮的声誉。
于是开口道:“明儿就要二十七了,孩子们去冰戏,打发秦礼带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也就是了,你若是有功夫,就去那边看看吧,临近年关,事儿多!”
打定主意,邱晨脸上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之所以不用常佳仪或者其他人,就是避免事不成造成多方的尴尬。阿满毕竟人小,开玩笑般的一句话,即便王静姝不愿意也不至于着恼,更不会因小姑娘的一句话生出仇恨之意来。
因为她跟王静姝宋兮儿亲近,阿满小丫头跟两人混的也烂熟,一见面就静姨、兮儿姨姨地唤个不停。加之,小丫头年纪小,却人小鬼大,精明伶俐,又读了一肚子书,还曾跟着师傅出去过一年,远比自小京城,连出京城都数的过来的王静姝宋兮儿见多识广,宋兮儿爱极了满儿谈论外边的奇闻异事风俗民情,每每遇上满儿小丫头,就什么都撇下不管了,拉着小丫头给她讲那些苗寨的蛊术,讲南诏国的蝴蝶泉,无数蝴蝶铺天盖地,落满了山谷……
邱晨想到的是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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