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区的赶尸和湘西的赶尸是不一样的。
赶尸，赶的其实并非是尸。太行山赶尸人这个话题，本身就是一个禁忌，如果不信，可以在任何地方的档案书籍或者资料中翻找，绝对找不到关于太行山赶尸的只言片语，原因无它，以往过去，有关太行山赶尸的事情，全部都被人为刻意的抹去了。
我叫陆山宗，掰指头算算，应该是太行山石嘴沟最后一个赶尸人，我想讲的，是那件发生在五十年前的往事，或者说，是赶尸背后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那时候的太行山，要比现在的山鲜活的多，青草绿树，飞禽走兽，沿山一路走进去，到处都是盎然生机。有的人可能觉得赶尸人一年四季都在死人堆里厮混，没冬没夏，其实不是这样，石嘴沟比较荒，周围人烟很少，我们陆家赶尸有自己的章程，不会天天接活，一年下来总有大半年是闲着的。
教我手艺的，是我六叔，石嘴沟的陆家，原本人丁很兴旺，我爹那辈兄弟六个，都是精壮的汉子，可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头出事了，我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经过，曾经问过六叔，他也不肯讲，不过我清楚，那事肯定很惨，我爹和其他叔伯，全都死绝了，只剩下六叔一个。
山里的日子太清苦，也太枯燥，一入夜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不出去走山的时候，我和六叔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一般人可能都觉得赶尸人一辈子神神鬼鬼，天天在死人堆里打晃，又脏又臭，事实上，太行山的赶尸人，尤其石嘴沟陆家，是很讲究的。
据说，石嘴沟赶尸的法门，源自道教，历代陆家的子弟，都循根固本，陆家人从懂事开始，全要读书，道门的一些经典，譬如抱朴子，清虚经，大道论，这都是必读的典籍。打小，六叔就引我认字读书，不过毕竟没了父母长辈，半大孩子没正经，念了几年，甚都不懂。
“这一段，跟你讲过几次了，总是不长心。”六叔放下手里的书，扭头揪着我的耳朵，差点把脑袋都按到书本上，一字一顿道：“这一次，你可听好了……”
一句话没说完，六叔的手骤然一紧，目光唰的就瞥向了屋门，我晕乎乎的抬起头，不知道六叔在搞什么。但仅仅过了不到两分钟时间，我一下子听见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直直的赶到了我们家门外头。
夤夜而来的人形色匆忙，脚不沾地般的跑到家门外，随后就碰碰的砸门，一边砸一边叫道：“六叔！六叔！开门，我是小岭坡的黄大炳！”
对方自报家门，我和六叔本来稍稍紧张的心情就放松了，小岭坡是个村子，离我们石嘴沟二十里地，石嘴沟太荒，陆家基本不靠种地生活，平时需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要到小岭村去跟人换，双方说起来还是挺熟的。
“什么事？”六叔翻身打开屋门，我跟在后面瞥眼一看，就估摸着可能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二十里山路，黄大炳跑的一头大汗，浑身湿淋淋的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脚上的鞋都跑丢了一只，站在门外上气不接下气。
“六叔……”黄大炳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尽力喘匀了气，火烧火燎般的念叨道：“村里的喜贵，你还记得不？高高壮壮的那个，半晌得急病咽了气，大家伙儿张罗白事，人都进棺材了，谁知道入夜就诈了尸啊……直挺挺从棺材里蹦出来老高，一头头发都变了绿毛儿了，人都说这是绿毛尸煞，邪气的很，村里的米婆镇不住，想请六叔过去压压尸……”
“诈尸了？”听完黄大炳的话，六叔就皱皱眉头，天底下可能没有谁比我们赶尸的更熟悉尸体，寻常人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不是什么无法预见的情况，根本不会出现诈尸这种事。
“六叔……要不是这要命的事，咱也不会大半夜的搅扰你，六叔……”黄大炳看着六叔的表情，差点跪下，尽管我六叔当时还不到四十岁，可黄大炳就跟抓着他亲爹一样，死揪着六叔的袖子不松手，苦苦哀求。
“走吧。”六叔的眉头放缓了，转身在屋子里收拾了些东西，带着我就跟黄大炳出了家门。夜里的山路很难走，可我越走越觉得精神，整个人都是亢奋的，因为诈尸这种事，可能一辈子都难遇见一次，这次算是要开眼界了。
三个人脚步如风，在石嘴沟和小岭坡之间的山路上飞快的穿梭，一路赶到小岭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整个村子明显有些异常，灯火通明，村子里死了人的那一家，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让路，让路！都给我让路！”黄大炳带着我们爷俩朝人堆里挤，围观的人都在院子外面，从男女老少的表情里，我看到了惶恐和好奇。
山里办白事，流程很简单，死人在自家放过头七，然后挖坟入葬。当我挤过人群的时候，心就突突乱跳，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紧张。死者黄喜贵的棺材，已经被挪到了院子正中，棺材四周临时钉了几根槐木桩子，木桩之间绑着几根墨线。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手里拽着一束草，在木桩子外面围着棺材不断的走动。
棺材的棺盖已经被掀开了，我看的很清楚，躺在里面的尸体人高马大，脸色铁青，满头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槐木八卦扯墨线，这是行家的手笔啊。”六叔看了看，随后放慢脚步，一步一步的朝棺材那边走过去。
“陆家的六爷，这邪尸恐怕是压不住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是小岭坡的村民，人都喊她米婆，做了大半辈子的巫婆，当时外界的风声正紧，文革将要爆发，不过小岭坡离红旗山公社至少上百里路，公社的人顾不得这穷乡僻壤，否则，给米婆三个胆子都不敢在这儿做法事。
“我看看。”六叔看到棺材里的死者喜贵，表情明显慎重了，慢慢放下手里的袋子，我紧紧跟在六叔身后，大气都不敢喘，绿毛邪尸，那真的是很邪的东西。
砰！！！
我和六叔刚刚走到棺材外面的槐木桩子跟前时，整个棺材像是要散架般的震动了几下，本来横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身子像是安了一根弹簧，呼的直挺挺站起来。尸体的脸是铁青的，当它挺身站起来的同时，那双紧闭的眼睛也随之睁开了，我看见尸体的眼睛红的和滴了血一样，一头幽绿的头发随着夜里的风上下飞扬，院子外面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就在这时候，六叔的身子轻轻晃了晃，盯着绿毛尸体，右手的指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我心窝里呼的直冲出来，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心里明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了，可一下子又察觉不出。
“山宗。”六叔慢慢回过头，抬眼瞥了瞥黄喜贵的尸体，紧咬着牙，似笑非笑的对我道：“你嗅出什么味道了没有？”
六叔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我，我不动声色的抽抽鼻子，全神贯注之下，立即嗅到一股让我感觉极为熟悉的味道，顺着风从尸体身上飘散过来。那种味道非常独特，轻的和一缕看不见的烟尘一样。
我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身子随之打了个哆嗦，望着被木桩和墨线暂时挡住的绿毛尸体，一股凉飕飕的寒气从脚底板一下子钻到了头顶。
我嗅的出来，这个黄喜贵，在没死之前，绝对是吃过人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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