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却足以让人听清楚,就和瘦子说的一样,这种怪事一千年也难出一次,任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紧紧捏着猫头扳指,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盯着神坛上的道祖像,连眼睛都不敢眨。
“小娃子,扳指给我…….”道祖像的声音继续在四周回荡:“给我扳指,恕你无罪,否则,万劫不复……”
再次听到这阵声音,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听的也更详尽了一些。声音含含糊糊,就好像有人把脑袋埋在大水缸里发出的瓮声瓮气的言语,但道祖像第二次说的话让我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我们石嘴沟的子弟经常阅读道家典籍,对道教典故有所了解。道家的三清,是开创宇宙世界的圣人,莫说白云观的三清是否真的显圣,就算显圣,也不会如此恐吓一个凡俗人。
我还不知道白云观三清的真正底细,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三清显圣。对方只不过是看到我拿出猫头扳指,才猛然现身出声的。陆家所敬的,只有救世的神,从来不怕祸害人的妖魔鬼怪。
“想要这个东西?”我故意把猫头扳指举的更高,盯着三清像:“自己下来拿。”
“你好大的胆子……亵渎神明,万死难赎其罪……”
这句话刚刚说完,平静的三清殿里不知道从何处荡起一阵风,风打着转的在四周回旋,墙根那一溜儿灯火被吹的左右摇曳,气氛顿时阴森,火光一晃,阴暗的角落里仿佛到处都是扭来扭去的影子。
然而越是这样,反倒越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不是神明显圣,只不过有人装神弄鬼。对方意图猫头扳指,我就有机会拆穿他的真面目。
“下来,下来自己拿。”我捏着猫头扳指,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朝神坛走过去。走了有好几步,神坛上的三清像依然不动。
嗖……
当我走到神坛下面几个已经烂掉的破蒲团跟前时,正头顶骤然传出一串噼噼啪啪的轻响,灰尘噗噗的掉落,我这边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巨大的房梁上,一下子垂下两条吊在梁上的影子。两条影子就好像两个被人操作的皮影儿,又仿佛是两只吊死鬼。
影子卷下厚厚的积尘,迷的我眼睛都睁不开,就是一闭眼的功夫,感觉手腕被抓住了,两条吊死鬼一般的影子在拼命抢夺手中的扳指。我二话不说,把扳指捏的很紧,另一只手在腰上的袋子一抓,抓出一把米,兜头撒了上去。这种米在狗血里反复浸泡了很多次,是石嘴沟做阴火时辟邪的灵物。
密密麻麻的米粒甩上头顶,两条吊死鬼的影子就仿佛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样,嗖的缩回手,紧跟着隐没在房梁上。
“只有这么点本事?”我感觉高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白云观三清显圣,能糊弄住山刺,却糊弄不住我这个赶尸世家出身的人,对方肯定没有什么真本事,全靠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人。
“小娃子,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给我出来!”我打断三清的话,一个箭步冲上神坛,距离这么近,我看见三清像只不过一堆泥胎,他能开口说话,完全是有人躲在背后耍花样。
轰……
冲上神坛的一刻,旁边缓缓燃烧的长明灯突然暴起一团明亮的火光,手指粗的灯芯啪的炸响,不等我转过头,从大缸里唰的伸出一只干枯漆黑的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脚踝。
我心下一惊,一边用劲儿抽腿,一边回过头。比人腰都粗的大缸里,剩下一小半还没燃完的灯油,我一用力,把那只手的主人从缸里拉出一大半。
这是一具已经脱水的尸体,在灯油里浸泡了很久,皮肉漆黑如墨,连眼白都黑了,跗骨之蛆般的攥着我的脚踝不松手,同时还在缸沿儿使劲的拱,想要爬出来。
五颜六色的长明灯火光映照着黑漆漆的干尸,那场面让人看见就腿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一下子感觉自己之前的判断好像有误。我总觉得白云观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装鬼吓人,只要自己胆大心细,对方必然不堪一击,但如果真的不堪一击,小白龙那样的老山匪会听他使唤?我的经验还是不够,轻敌大意了。
“滚!”我大喊了一声,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却不可能束手就擒。我稳住双腿,抬手按住那颗想要拱出油缸的脑袋,干尸的头发全都掉光了,头顶全是灯油,滑不留手,我一按住它,反手抽出一把砍梁刀,噗的捅进干尸的后脖子上,用力一扭。
咔吧……
干尸的颈骨被砍梁刀卡断了,一颗脑袋软塌塌垂下来,我抬腿挣脱它的手,一脚把它踹回缸里。
轰……
长明灯又炸响了,火光如斗,五彩的火花来回交替,氤氲的水汽灯烟中带着浓浓的妖邪。我知道自己太大意,一下子就收起刨根问底的打算,不论什么时候,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我不顾一切的转身跳下神坛,双脚刚刚落地,三清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来,看看这里,看看这里……”
那声音突然变的飘绕如丝,好像一阵软绵绵的魂音,在空气中千丝万缕的钻进耳朵,我的两条腿乃至整个身子顿时不受控制了,心底一边全力告诫自己,这里很危险,脑袋却身不由己的转了过去。
“看看这里,看看……”
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到三清像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圈,光圈里仿佛折射着大千世界。有穿着轻纱的女人在光圈里载歌载舞,云雾缭绕,霞光四射,丝竹琵琶声听的人心里发痒,我就觉得嗓子眼发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做人,那是最苦的事情,生老病死,苦熬一生,最终只不过被埋在黄土里……”三清的声音像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早点了结,早点托生,进这极乐世界,有什么不好?来吧,走进来,走进来……”
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光圈里的情景不断变幻,轻罗幔帐,红灯粉光,我看到起舞的女人,好像还能闻见诱人的脂粉酒香。脑子完全模糊了,只不过还保留这一丝清醒。我一边全力想要控制自己,一边又慢慢的爬上神坛,朝着那个折射美景的光圈走过去。
“一进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飞升极乐,这里的一切,都随你享用,进来吧……”
我的脚步很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心底那仅存的一丝清醒告诉我,只要再走一步,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但鬼迷心窍一般,我管不住自己的腿,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被光圈中的情景勾的魂不守舍,只想一头钻进去再说。
“快进来,只要你的头进来,身子就跟着进来了,不费力气……”
三清的声音不断的诱导,靡靡的丝竹音让人无法抗拒,我距离那个光圈只有半步,我看见光圈里好像浮起了无数青葱般的玉手,在缓缓挥动,好像召唤我早升极乐。
“进去看看,不行再出来,就进去看一眼……”我口干舌燥,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想钻进去看一眼,哪怕就看那么一眼。
“好娃子,这就对了,来,进来……”
我站在光圈前面,眼睛使劲睁着,脸庞慢慢贴进了闪动的光圈。此时此刻,我压根就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钻进这个所谓的极乐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进来吧……”
我的脑袋已经没进了光圈,一点一点的探进去,那股醉人的脂粉和酒香更浓了。
咔……
就在我半颗脑袋已经进入光圈的时候,胸口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剧痛让我发晕的脑袋瞬间惊醒过来,我猛然一顿,硬生生在原地站住了。
眼前的光圈,还有光圈里的极乐世界泡沫般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绳套在面前轻轻晃动。绳套是从房梁上垂下来的,我眼睛一扫,后背就一层冷汗,如果不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脑袋一旦钻进绳套,就会和吊死鬼一样被吊在房梁上。
“快进来,进来……”三清的声音又袅袅的传出,这一次,我完全清醒了,马上分辨出,三清的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进你娘的腿!”我憋着一口气,抬腿用力一蹬,把太清道祖的神像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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