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郑芝龙的大帐里早已开重重禁制,有人还是压低声音愤怒咆哮。
被人喝骂的人正是郑芝龙,他举杯饮酒,波澜不惊。
“我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大帐里怒喝郑芝龙的人,身着一身普通甲具,头盔下露出的脸,赫然正是余无悔。
“先是命你即刻夺权,你假意拖延,到后来被那庶子斩了羽翼,又命你取出军部密令,你依旧犹豫不决眼见庶子重掌兵权,日趋稳固,你还是无动于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分明生了反意”余无悔脸色阴怒,来回踱步,倏而顿住,“照我本意,根本来都不会来,自当以叛反论处,可是公子顾念旧情,还是让我来问你一声。”
他盯住郑芝龙,目光慑人,“可还记得昔年志向”
郑芝龙静静回望余无悔,似是恍惚一阵,才淡笑道:“烦请回禀公子,昔年志向,从未忘。”
“那你为何抗命”余无悔厉喝质问。
“此事我早已禀告公子,今时不同往日,金将军声望之隆,远超我与公子事先预计,便是强行夺权,败多而胜少。”郑芝龙似是诚恳地道:“再者我的志向从不是权谋计算,若公子如曾经允诺那般赐我杀场征伐的机会,我甘之若饴。”
“大胆”
余无悔闻言,双眉倒竖,“公子智谋,岂是你能质疑的我看你就是早已起了异心,否则何至于此”
面对他的诘难,郑芝龙沉默以对,见状余无悔语气又缓和下来,“我等都知道,你是沙场勇将,可如今时局你也清楚,最缺的还是兵马,否则公子岂会委屈你委身做这等差事你该这么想,公子能给你的支持都已给了,为你缔造了大好局面,只需你依照公子吩咐行事,这十日城与万羽卫唾手可得。一旦大功告成,何愁没有领兵征伐的机会”
余无悔边说边察言观色,随后循循善诱道:“现在虽说风险略大,可是胜算还在,只需”
郑芝龙放下酒杯,忽而轻叹,“是啊,最缺的是兵马。”
余无悔闻言面露喜色,“你”
不等他说话,郑芝龙又自顾自道:“如今公子身边人杰云集,的确是只缺兵马不缺将了,似我这等资质平庸的人,公子是早就看不上了,否则也不会把我扔出来做这样阴谋算计之事。”
余无悔双目猛睁,听出了一些不好的意味,“郑兄何出此言昔年布局时,郑兄就该知道这军镇于公子而言有多么重要,公子之所以派郑兄来这里,还倾力支持,不正是看中了郑兄的能力遍观公子身边文武诸臣,公子独独选中了你来担此重任,这是对郑兄最为信任才对。”
“既然公子看重这军镇,何以还把金将军放回来”郑芝龙反问道。
余无悔皱眉,“这事情不仅我和郑兄说过,公子也曾亲自与郑兄说过内中详情了吧并非我等不愿拿下这庶子,我们甚至派出了易佰先生,谁想还是出了岔子。具体怎么回事,我们犹在盘查,怀疑有人暗中相助了此子,只要查出是谁来,迟早让他百倍偿还”
“可惜了。”郑芝龙摇摇头道。
“是啊,若是那时候能把此子留下,想必郑兄就能乘势而起,再无隐忧了。”余无悔闻言也叹,随后正色道:“不过无妨,此番公子请动了大师境高层的强者,只需郑兄配合我们里应外合,无论这庶子有何妖术都无力回天了。”
郑芝龙闻言,又摇摇头,“既然公子错失最好的良机,恕我无法再继续等待了。”
“你什么意思”余无悔瞪眼厉叱道。
“承蒙公子近年来的厚爱,郑某无以为报,只能来日沙场相见时,伺机回报了。若是公子不幸,我必竭尽全力,保全公子性命。”郑芝龙起身,深深抱拳鞠躬。
“你”余无悔怒容满面,“你当真要反”
“公子知我志向,是以还盼成全。”
“你以为你投了那庶子,就能得到掌兵沙场的机会了”余无悔气极反笑,“别忘了你是个叛将,这等出身,日后人人都要当心你故技重施,谁敢重用于你那庶子敢尔”
郑芝龙礼毕起身,眸中光华一闪,“这就不需要余兄为我操心了。”
不知为何,余无悔心头猛然涌现一抹不祥之兆,故作余怒未消的样子,怒哼一声大步走向帐外,“盼你好自为之”
然而他一掀帐帘,忽而发觉浓光遮面,心头咯噔一下,毅然决然鼓动全身气血内力,照着挡路的阵光倾尽全力一击轰出
“郑芝龙别忘了你妻儿还在”
郑芝龙来到刘恒大帐里,已是一刻钟之后。
他单膝跪在刘恒面前,双手呈上一个打开来的木盒,里面独有一颗大好人头,犹自怒目睁圆。
“你是刘家的人”
刘恒早有猜测,可后来一直捉摸不透,如今见到郑芝龙呈上的余无悔头颅,终是笃定了郑芝龙的来历。
郑芝龙垂首跪立,“禀将军,卑职并非刘家臣子,而是刘永私臣。”
“别怪我好奇。”刘恒定定俯视郑芝龙,“你的旧主可是货真价实的天骄,秘境封侯之人,还是刘家倾力支持的太子人选,你为何会叛他”
郑芝龙霍然抬头,双目炯炯,“我想掌兵”
这算什么答案
刘恒愕然,旁边白明泽和邵郡则在暗中观察郑芝龙,然后对视一眼,渐渐露出了然之色。邵郡含笑道:“原本我还小看了郑兄,没想到郑兄精明如斯,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郑芝龙又垂首道:“邵先生盛赞了,郑某愧不敢当。”
刘恒沉吟,似是还想再问,邵郡却抢先道:“郑兄弃暗投明,不愧是将军看好之人,若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我们一定尽力相助。”
“多谢邵先生体谅,郑某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说完他像是怕这话引得众人多想,紧接着道:“之前投靠刘永后,虽为表忠心将妻儿家眷都安置在刘永掌控之下,但贱内自有些外人不知的手段,又胜在是出先手,适才告知了她,总能有办法走脱。”
听了这解释,众人才恍然,随后邵郡笑吟吟道:“郑兄明智,又有贤内助,真真一对贤伉俪,羡煞旁人”
虽说刘恒还有些疑虑,但见到众人这个态度,就知道自己无需再猜疑郑芝龙了,于是他拿起木盒放到一边,双手搀起郑芝龙,“郑卫尉来得正好,我们正自挑选功法,郑卫尉且去一同挑选吧。”
郑芝龙一怔,下意识要婉拒,旁边公孙吉适时道:“郑卫尉有所不知,这里头可没有上乘之下的功法,将军一番好意,卫尉就不要推拒了。”
这话让郑芝龙难掩震惊,和一众人最初听闻时一样,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浑浑噩噩间已经站在了众多传承之物前面。
邵郡和白明泽对视一眼,面露笑意。
他、白明泽、大四和胡少八四人,曾经在太子身边深受重用,而前太子同样是个大度之人,从不会吝啬给众人的恩惠,于是他们四人早就换成了极其上乘的修炼功法,如今自然并无奢求。其他人之所以还会为刘恒拿出的功法而动心,不是前太子对他们刻薄,而是前太子本身不算气运极佳之人,即便得到一门好功法就给予亲信,依旧没能惠及太多人。
可就算这样,似是奎十九等人所修的功法也绝不算差,俱是一流层次,只是如今刘恒拿出了这许多上乘功法,自然谁都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
“好了,连郑卫尉都来了,咱们如今已是众志一心,只等准备妥当,胡军一退就该出征了。”
刘恒心情大好,朝众人谈笑一句就起身朝外走去,“你们在这里忙着,我也该去商会那边走一趟了。”
他离开时,没有留意到郑芝龙眸光闪动,似是迟疑什么,终是和众人一道目送刘恒离去,什么也没有说。
坐在战车上,刘恒虽然平静端坐,心里却已波澜起伏。
不为别的,只为即将不得不面对的那位“杜公子”。
“你,究竟是谁”
十日城的商会,是最近两三年来陆续入驻的。由于十日城放在天下而言,实在排不上什么名号,自然吸引不到什么大商会的注意,所以前来入驻的商会,基本是些小商会,明面上看起来和十日城一样平平无奇。
何伯说是有大商商会入驻,其实刘恒面前这座商楼挂的也不是大商商会的牌子,而是一个刘恒从未听说过的商会,名为“忆安商会”。要不是“杜公子”亲自拜会,何伯又多方找人打听,确定了真伪,任是谁都想不到身为大商商会少东家的“杜公子”,这两年会一直安居于十日城里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会中。
“这不是金将军么”
刘恒才到门口,就有娇媚的女执事快步迎来,含笑衽敛,“我们忆安商会在十日城有些年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金将军亲至,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啊。”
“客套话就不必了,我是来拜见杜公子的。”刘恒无意寒暄,径直道明了来意。
女执事一呆,随后笑容依旧,“金将军可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这里从没听说过什么杜公子。”
刘恒瞥她一眼,大步走入,自有亲卫将前来阻拦的小厮、侍女们挡在一旁,女执事见状秀眉紧蹙,俏脸沉了下去,“金将军,我们忆安商会虽不是什么大牌子,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金将军此举”
刘恒四下环顾后,没有发现显眼后门,倒是见到无数客人吓得惊惶躲避,或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就挥手屏退了一众亲卫,这才让女执事脸色稍霁。
此事,女执事刚张嘴,就见一个掌柜打扮的盈盈赶来,立时垂首做礼,退到了一边。
“金将军这是”美妇先行一礼,朝刘恒疑问道。
刘恒看向她,“我来找杜虚阁杜公子,有要事相商,还望通融一二。”
这次他用的是传音。
美妇凝眸,略微沉默,这才做了个相请的姿势,“请将军随我来。”
刘恒没有让亲卫们继续跟随,在美妇的引领下走入一个暗门,暗门一过,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竟是个十分雅致通幽的小院。
“金将军,若是妾身没有记错,杜公子的行踪从未告知过将军府,不知金将军何以知晓”路上,美妇掌柜直接问道。
刘恒也不避讳,答道:“是何相生何营长亲口告知。”
美妇双眸微微睁大,似有错愕,随后若有所思,“既然是何营长亲口告知,将军独自前来便是,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埋怨一句,转而正色道:“其实若没有什么大事,将军有何赐教,只管差人告与妾身,妾身自忖也能帮到将军,日后就不必再烦动公子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刘恒听得明白,无非是怪刘恒小题大做,再者很明显,“杜公子”似乎不大待见他。其实更准确的说,不是不待见他,而是不待见那个假扮刘恒与金将军这两个身份的刘衡。这一点从“杜公子”来了城里快两年,只和何伯有来往,刘衡却至今都毫不知情就可见一斑。
“这次有必须面见杜公子的要事。”刘恒没有知难而退,淡然答道。
美妇听了又是蹙眉,随后有些无可奈何,不悦之色明摆在脸上,边继续领路边淡淡道:“希望将军不是危言耸听,待会若是惊扰了公子,将军倒是一走了之,妾身却难逃责骂了。”
随后,美妇再不多说什么,态度比之前冷淡了太多,刘恒不以为意,信步随行。
没过多久,美妇就将刘恒领到了一方水塘边的木屋门前,在门外轻声禀报,“启禀公子,金将军来访。”
木屋里寂静无声,久久无人回应,直到刘恒都以为里面根本没人的时候,才听到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
“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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