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宜婷没控制住自己,竟灰头土脸地尾随了沈天赐而去。 在她骄傲了十几年的生命中,这种诡异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分明是被讨厌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但宜婷居然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愫,迈动了脚步。
沈天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宜婷踢着小石子儿,偶尔装作无意地瞥他一眼。
早朝也不知到了哪个阶段,若纷争激烈,就是吵到傍晚也不是没有先例。太阳渐渐到了正中,但秋季的风还是蛮厉害的,尤其在这荒野之地。
一股狂风乱刮,冷风入骨,宜婷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啊秋!”
沈天赐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仍没回过头,他沉声道:“你回去。”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宜婷的语气里横得厉害,但无奈方才那股风是结结实实地将她吹得着了凉,尾音嗡嗡的,明显染了风寒。
大齐的气候湿润,一年四季也没有太寒冷的时候,宜婷自然也没把气候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她貌似对陈国人一旦入了秋就得裹上披风的做法有些理解了。
沈天赐果然没再管她,他此刻是真没什么心情,乱成了一锅粥。大姐和死对头亲密的画面犹在眼前,大姐帮死对头铲除内奸的情景挥之不去,大姐拼命救他的神情也忘不了。
这是矛盾的,也是撕扯的。
沈月华对顾呈瑜的“背叛”让他失望,但沈月华对他的爱护又让他暖心,而现在,沈月华不愿见到他了。或许是担心那一晚的事败露,又或许是对他寒了心,总之,他和沈月华之间的姐弟深情怕是已经有了隔阂。
沈天赐茫然地望向天。
风沙很大,妖风四起,太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连投到地面的光线都泛白。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根,现在却又有了飘萍的无助感。他对沈月华的珍惜,根本不亚于对自己的珍视,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放弃生命,除了沈月华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毕竟,幼时的性命也是她救的。
“你在想什么?”宜婷看沈天赐的状态实在糟糕,便探过头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沈天赐不说话,没动作,仿佛宜婷压根儿不存在一般。
“哼,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宜婷低头看了圈儿,直接挑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她一向随性,除了正式场合外都没个正行,此刻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直中要害。
她捡起一根枯枝,随意在地上撩拨。
“别走了,坐下来聊聊吧?”
沈天赐席地而坐,仍旧一言不发。他心下烦躁得厉害,甚至有些嫌宜婷吱吱喳喳的声音,但却迈不开步子,因为从内心深处,他又是那么害怕孤独。
宜婷瞧他按自己的话做了,登时笑开了颜。
她倾斜身子将枯枝递给沈天赐,笑道:“过会儿生气的话就拿这树枝儿撒气,不过咱说好了,不准朝我扔!”
沈天赐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过来。
宜婷看着他,安静了好长一会儿,她脸上戏谑的神情渐渐消退,变得正儿八经了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若闪着光,能将沈天赐看透一般,而那光芒里又好像藏了些其他东西,太深了,看不真切。
沈天赐偏过头,他不太愿意去深究。
“你爱沈月华。”语出惊人,宜婷几乎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味诉说,但这话里却带着笃定不疑的意味。
沈天赐不得不开口:“她是我姐。”
“你知道并不是。”
沈天赐眉头一皱,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他与顾呈瑜聊过,那时的他是在劝顾呈瑜放过沈月华。他认为强大如顾呈瑜,是绝不可能给沈月华唯一的幸福,因此他甘于冒险也要维护沈月华。
而现在呢?
宜婷说他爱她?他当然爱她,为了她几乎丧失理智,这不是爱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爱与儿女情长是不同的。但这一切与宜婷说有何意义?还指望她理解不成?
沈天赐惨淡地一笑:“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宜婷耸耸肩,仿佛很随性的模样,“我也爱太子哥哥,要是沈月华敢对不起他,我就……咔!拧断她的脖子!”
沈天赐猛地瞪向她,眼神里警告意味甚浓,甚至带着杀气。
宜婷毫无畏惧地回盯着他看,那样子仿佛在笑:还说我不懂?
其实细细想来,沈天赐和宜婷的经历确实相似,他们从小都仰望着一个几近于完美的异性长大,那种“爱”里也包含着自己的影子。
“觉得配不上是不?”宜婷摇摇头,“其实也不确切,大概是那种看到洁白得不能再洁白的雪地,只想安安静静地欣赏,不忍心踏足一样。”
因此她才提出那么个约定,不牵绊,不阻碍,只成全。
另一方面,她明确地知道这种爱不是爱情,于是也就释然地接受了。
在这一刻,沈天赐是震惊的。他看着宜婷郡主,仔仔细细地端详,仿佛是第一次见她,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这些隐秘心事,他向来是不允许自己想的,多想想都觉得不敬,更怕想清楚了,也陷进去了。
但现在,平时完全瞧不上的宜婷,却点清了他的心。
是啊,这种爱不仅是弟弟对姐姐的亲情,更带着一种守护信仰的执着。
豁然开朗,沈天赐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释然。他将手中的枯枝一节一节儿地掰断,表情愈发地明朗清晰。此时,妖风总算是停了,沙尘也渐渐落回原地,太阳以它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沈天赐仿佛还看见,宜婷水灵灵的眸子在泛着金光。
“呐!我可是帮你解开心里的疙瘩,说罢,怎么谢我?”宜婷抖着腿,一副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儿。在沈天赐跟前,她可真是把贵族少女的形象颠覆得淋漓尽致。
但一冷静下来,一通透,沈天赐的心就被牵扯到了朝堂之上。
无疑,此时此刻的朝堂可能风云变幻,作为大齐臣子,他不能不担心失态的发展。
“我不……”
“去赌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宜婷“噌”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天赐就走,连让他拒绝的功夫都没有。面对她的怪力,沈天赐压根儿就不可能反抗。
不如就偷闲片刻,毕竟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朝堂上的事就像黑匣子,谁都不能明确地知道进展。但顾呈瑜却淡定得不行,居然逗明哥儿玩了起来,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姐姐,姐姐!”明哥儿扶着栏杆使劲晃,小胳膊扑腾得欢实。
顾呈瑜手里拿着一把木剑,离得不算远,却是小明哥儿伸直胳膊都够不到的。他弯腰,露出诱拐小孩儿的笑:“叫姐夫,叫姐夫就给你玩。”
“姐姐!姐姐!”明哥儿大概是叫沈月华帮忙,死活不买他的账。
沈月华抱着小嘴儿扁扁的晖哥儿,这小家伙被吓坏了,一觉醒来,不仅小哥哥不见,连大姐姐也瞧不到,不会干别的,就使劲哭,现在嗓子眼儿都是哑的。
“这小子真倔。”顾呈瑜直起身子,不满道。
沈月华笑笑:“你越逗他,他便越不听你的,明哥儿要哄。”
顾呈瑜贴过来,没个正行地道:“这么有经验,看来咱以后的孩子有福了,我倒得替将来的小家伙们谢谢这俩小舅舅。”说着,嘴就不安分了起来,越贴越近……
还没等他成功吃上沈月华的豆腐,明哥儿大叫一声:“姐姐!!!”
吓得沈月华连忙偏过身子去看他,刚好把顾呈瑜的吻错过。
明哥儿突然转怒为笑,咯咯咯地,倒在婴儿床上打滚儿,得瑟的样子让顾呈瑜牙根痒痒。但他又不能真的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就“啪”的一声把木剑给扔出窗外,回头挑衅地看向明哥儿。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许是因了顾呈瑜的胡闹,沈月华的心情到底敞亮了很多。她把晖哥儿放到明哥儿身旁,戳了戳明哥儿气得鼓鼓的脸颊,柔声道:“姐姐再给你做一把好吗?”
明哥儿不领情,推了一把晖哥儿,朝顾呈瑜“哼”了声。
晖哥儿扁着嘴,似是不满明哥儿的强硬,又不愿跟他硬碰硬,竟往顾呈瑜的方向走了走,张开胳膊脆生生地唤了声:“姐夫。”
好家伙,晖哥儿平时不吭气,一出口就字正腔圆,他挺能忍的啊。
顾呈瑜瞬间乐开了花,抱住晖哥儿使劲颠,喜滋滋地道:“小木剑送晖哥儿怎么样?”
晖哥儿得意地瞅着明哥儿,吐吐舌头道:“不。”
顾呈瑜和沈月华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不”字都会说了。小晖哥儿又摇头道:“不。”
“那你要什么?”顾呈瑜试图跟晖哥儿交流。
晖哥儿撇起嘴,又恢复了乖乖的模样儿,不吱声了。
许是实在太小,除了简单的这几个字其他的也是说不出来吧。
顾呈瑜想了想,给沈月华做了个口型:扮猪吃老虎。沈月华也表示同意,平日里晖哥儿除了吃吃睡睡外就是哭一哭表达感情,谁能料到这么小布丁点儿的家伙,居然会迂回路线气欺负他的明哥儿?
明哥儿气得又使劲晃栏杆,晖哥儿则缩在顾呈瑜怀里做无辜状。
偷得浮生半日闲,四个人宛若一个真正的小家庭,嬉闹间,谁也不提朝堂上的事。据说今儿个早朝简直成了晚朝,一直延续到未时。全城戒严,还差点儿动了干戈。
但终究是散了朝。
改朝换代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天还没黑,几乎京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随着华灯慢慢地点起,哀钟敲响,明帝的时代过去了……
琴妙把累得快虚脱的葛先生扛进来时,还同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信儿:大梁太子许鸣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忒差了些,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