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老太太您哭啥呀,这是好事儿嘛。 ”翘臀太监脸上堆满了笑,尖声细语地抚慰,小眼睛提溜乱窜,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钦到底沉得住气些,他给了翘臀太监些赏钱,稳住心神道:“劳烦公公来宣旨了。”
“沈大人先别急,这圣旨被太子殿下拿走了,咱家虽说只是带个口谕,到底也得正式地参见一下昭和公主,表达敬意嘛。”翘臀太监四下张望,颇有见不到人不走的架势。
沈钦有些无措,他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这个称号。
公主?这沈府有史以来就从来没有公主踏足过,而现在,居然凭空冒出来个昭和公主,这公主还是他最重视的女儿,怎能让他不震动?
“沈大人?”翘臀太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主不在府里?”
“啊?在,在的!她刚回来。”沈钦连忙道,“微臣引公公前去如何?”
翘臀太监嬉笑道:“那就麻烦沈大人了。”他是必须要见到这位新晋的昭和公主的,上一次见面没给公主留下好印象,也不知她会不会狭私报复?简直震惊!谁能料到一个小小御医,居然成了公主,还赐婚给了大齐太子,成了尊贵无匹的太子妃?
这旨意也正是沈月华刚才所看到的,而顾呈瑜临走前的那句话真是字字诛心。
他的意思很明显:圣旨虽是圣旨,但若阿月不愿意,那便罢了……
要怎样的情深意切,才能奋不顾身,只爱她?沈月华突然觉得自己太渺小,在这场爱情里,她做的太少,远不及顾呈瑜待她之万一。
她调整好状态,或许那个自己严防死守的秘密,也可以与他一同承担。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外书房,她以为能听到沈钦气急败坏的声音,却看到了他躲闪的眼神,还听到了太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未免有点不寻常。
她的视线扫过脸上开花的翘臀太监,登时懂了这反常现状。
“有劳公公前来宣口谕。”沈月华微微点头致意。她的言行举止一向是高贵大方的,如今又罩上了公主的光环,更显耀眼得很。
翘臀太监的笑里带着点儿不自在,试探性地道:“奴才原在……圆玉公主宫里当差,公主还记得奴才?”
沈月华不愿得罪这些滑得跟泥鳅般的太监,宫里险恶,多一份人情总是好的。
她知道翘臀太监的意思,笑道:“是吗?大抵是忘了,若过往有麻烦到公公的地方,还要多谢公公的照拂。”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您说的什么话?能给殿下引路,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翘臀太监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昭和公主也不是那种气量狭小之辈。
又恭维了几句,翘臀太监捡了个借口便走了。
他不是瞧不出沈府有事,但不得到沈月华的直接态度,终究于心难安。
现在好了,起码没了后顾之忧。翘臀太监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在这个时代,不管小人物还是大人物,为了顺利活下去,为了向上攀爬,都几乎要长一百个心眼,得使尽浑身解数。
太监一走,明堂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沈钦张了好几次嘴,但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月华。直呼“华儿”失了礼数,但尊称公主,又着实别扭得很。而太夫人则缩成一团,心里怕得厉害。原本沈月华就不喜她,如今不仅暗地里有大齐太子的庇护,明面儿上居然成了公主殿下,这……希望这孙女儿还不至于全然废了礼仪孝道。
沈月华品了两口茶,刻意腾出些时间让这两人静静。
她轻放下茶盅,道:“爹,我听说天赐被赌坊的人押下了,您怎么看?”
“为父,不对,微臣……也不对。”沈钦尚在纠结自称,苦恼得将眉毛搅成一团,最后只得凑合道,“我听公,公主的。”
“罢了。”沈月华扫了眼还有些发抖的太夫人,道,“既然爹和祖母都放不开,那我便在这里声明一下:赐封和赐婚只是我与子瑾之间的事而已,以后在府里,还是按以前的一样便好。”
太夫人低声道:“不太好,规矩终究是规矩,礼数还是不能废的……”
她这是一语双关,想借此来暗示沈月华别太为难她这个亲祖母。说罢,抬眼偷瞄沈月华,都不太敢正眼儿瞧。
沈月华很清楚太夫人这点儿小心思,沈夫人还在的时候,她每一次都看在眼里。
想起沈夫人,她就真的不想给太夫人好脸子看,恨不得像她曾经对待沈夫人那样惩罚她。但现实不允许,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她的品行,站在高处虽然权力大,但一门心思找错处的人也不少。
更何况,远在大齐的皇后也不知对她是怎样的态度,小心谨慎总没错。
“我永远是爹的女儿,您的孙女,这也是礼数。”沈月华顺着太夫人的心思,轻描淡写地一提,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天赐还在赌坊,爹是怎么个想法?”
说到沈天赐,沈钦脸一黑,恨声道:“都会赌博了,看为父不给他上家法!”
怒冲头顶,他拿起桌上的藤条就想往外冲。
“可不行啊!”太夫人突然大嗓子一嚎,动作倒是迅捷,一下子拉住沈钦,“他还小,说说就行了,万一打出个好歹,你怎么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就当我没这个儿子!”沈钦越想越气,他沈家世代书香,哪儿能容忍得了沾染赌博的恶习?再说沈天赐都当官了,万一被某个言官看到再参一本,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虽然看起来气得脸通红,但他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挺响。
沈天赐的糊涂行径得有人罩着,但华儿却让他出主意,这可不行,必须得逼着华儿放话,他现在根本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
太夫人死活不让,沈钦怒气不减。
假模假式地闹闹哄哄间,沈月华慢悠悠地站起:“天赐毕竟是朝廷命官,爹这样当街去动用家法,到底不合适。”
沈钦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就把藤条扔了,道:“华儿怎么说爹就怎么办!”
“我去吧。”沈月华缓步走到沈钦面前,摇头叹息,“爹,这沈府有我沈月华在一日,便会富贵荣华一日。但这尊荣我是为了谁而争的,您心里应当清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对不断推卸责任的沈钦,她已经不再有一点身为子女的尊敬和崇拜。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家在沈夫人离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我的儿。”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幽幽道,“这家是彻底变了主子,原本为娘还打算给你张罗一个新夫人,现下是不能了。”
沈钦心痛得直抽抽。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止一次梦到过小时候教沈月华读书识药的事情,那些事历历在目,而当年聪敏的小丫头却仿佛不见了。如果沈夫人还在,大概这个家会是另外一副样子吧。
他下定了决心道:“娘,沈府不会再有新夫人。”
“你说什么?”太夫人瞪大眼,怒斥道,“一个府里怎么能没有女主人呢?朝廷百官以后该怎么小看你!”
“以后也别和宁远伯府再来往了,宜妹身子弱,沈府太远,还是别来的好。”沈钦是彻底铁了心,他知道太夫人的心思是宁远伯夫人扇动起来的,沈宜对娘家的指手画脚早就惹了沈月华的厌烦,他做父亲的,能让她顺心些就顺心些吧。
平生头一次违逆太夫人的意思,也是第一次当着太夫人的面,沈钦拂袖而去。
……
宜婷拉沈天赐去的赌坊是“长兴赌坊”,自然是全京城最豪华最有背景的赌坊。据说这里面鱼龙混杂,幕后老板不仅耳目灵通,还是皇亲国戚,一般人都不敢惹。也正是如此,那些狗腿子们才有胆子来沈府要钱。
不过让沈月华想不通的事,即使沈天赐是被宜婷胁迫着,但凭他们二人的武功,也不至于被二流的打手扣押。
因此,虽然知道在京城里不会出纰漏,但她还是有些忐忑。
沈月华带着绿衣和琴妙踏进赌坊的门,忍不住皱皱眉。赌坊里面光线昏暗,乌烟瘴气。但她一出现,歇斯底里的吼声戛然而止,原本都快赌红了眼的赌徒此刻皆目瞪口呆。
长兴赌坊何时来过这样的女子?简直高贵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哪家的姑娘?爷有的是银子!来陪爷喝一杯!”
总有那不长眼的,还张牙舞爪地上前想占沈月华的便宜。
他话音刚落,下巴就被凌厉地卸掉,疼得满地打滚。动手的人快得仿佛鬼魅,是那个叫致也的少年,刚刚被顾呈瑜安排给沈月华当暗卫。他藏身于暗处,一般人压根儿看不到。
赌徒们跟见了鬼似的使劲往后缩。
这下沈月华绝世的容颜在他们眼里,竟立刻变成了嗜血修罗。
赌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也难怪这帮子败类会产生这种幻觉。
“给你们的主子说,我来了。”刚才在明堂片刻,沈月华已经想了个通透。若长兴赌坊的幕后老板真如传言那般神通广大,那他既然胆敢扣住沈天赐,必定另有所图。
无非是想让她来,那她便如他所愿。
顾呈瑜曾说过,身边有致也护法,除了许鸣的龙潭虎穴,其他地儿就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厮小跑着过来引路:“主子让奴才来接您,您请。”
乱糟糟的赌坊背后,果然别有洞天。那小厮先把沈月华引到一处厢房,沈天赐和宜婷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呼呼大睡,酒气熏天。
怪不得,原来他们二人大醉酩酊,自然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沈月华皱眉道:“我要带他们走。”
“主子怕郡主和沈大人失了体面,这才让他暂住厢房。您想何时带走沈大人均可,无需经过奴才的同意。”那小厮虽然精瘦,但说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显然是个人物。
“你的主子是谁?”
小厮神秘地一笑:“主子说,能帮助殿下是主子的荣幸,殿下别忘了就好。”
他居然称她“殿下”,这长兴赌坊真是非同小可,以后不能再小瞧了去。沈月华点头,淡然道:“这人情我记下了。”她做了个手势,有三名暗卫出现,轻而易举地将沈天赐和宜婷扛走。
此时,沈月华还在极力思忖该如何得到有关长兴赌坊的讯息,沈府却来了一位急匆匆的不速之客……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