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里只有她和顾呈瑜,当然没人敢跟太子殿下挤一辆车。
看着沈月华完美的侧颜,看着她望向远山时舒缓而又宁静的目光,顾呈瑜的嘴角不自主地上翘:“这些日子你就什么都甭想,母后那里虽说比较棘手,但也总归有我,你只要负责好好儿地游玩一番,放松心情。”
“我会的。”沈月华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看向顾呈瑜,内心小小地挣扎了一会儿后主动往顾呈瑜的位置挪了挪,突然问道:“子瑾,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性子略微冷了些?”
顾呈瑜不妨她会这么问,竟是愣了片刻。
沈月华也不是藏着掖着的那类娇羞女子,她只是稍微有些不自在地继续道:“临行前柔儿说我性子太冷,搁在其他人身上倒也无妨,但……若是跟我朝夕相伴的人,兴许会觉得委屈。”
徐依柔对沈月华说悄悄话的那一幕自然也落到了顾呈瑜的眼中,不过他认为两个闺中密友之间的私房话,他一个大男人不应该去插嘴。
现今看沈月华的状态,他难道还不能推断出一二?
怕是徐依柔念在沈夫人离世得太出乎意料,便对沈月华叮嘱了几句闺房之事。沈月华对外再强势,总归还是女儿家,害羞是难免的。
顾呈瑜却并没有因为徐依柔的“善解人意”而感到高兴,他面色微沉,竟让沈月华有些吃惊。她心里不由地忐忑:“有什么问题吗?”
“有。”顾呈瑜在她面前露出了少有的一本正经的表情。
天色转暗,大雪纷飞,雪花儿绕过车帘偷偷摸摸地钻了进来。恰好落到沈月华光洁的额头之上,沁凉一片……
顾呈瑜的眉头依旧紧皱,以他的聪明才智倒也不难表达此刻的所思所想。
他只是有些不太确定,毕竟涌上心头的念头有点匪夷所思,搁在时下哪个男子身上都得经历一番挣扎。
“子瑾……”
沈月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抵自己突然的剖白让顾呈瑜为难了吧。
谁人不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纵使徐依柔身为一国之母,在床笫之上也是尽力去逢迎宋兴书的喜好。在日常的言行之间,她更是会刻意避开宋兴书来施展威严。
徐依柔的话犹在耳畔:“顾太子到底是男人,华儿,你们二人既然名份已定,其他方面还是主动些,热情些。有些事沈夫人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是华儿,咱们女子能依仗的无非就是一身皮囊了啊。”
徐依柔这话的确是发自肺腑,沈月华听来刺耳,但思忖良久之后还是无法不承认。
这个时代,“夫为妻纲”是女子一出生就被灌输的需奉行一生的理念,纵使沈月华再强大,总也不可能不被影响。更何况,她这次是带着沈家迁移到齐国,一旦有变故,那可是真真儿的毫无退路。
沈月华相信,若她不提起,怕是子瑾也不会勉强。
她信任顾呈瑜,但敌不过“变化”二字。怕只怕,沈月华心头微微泛起一丝苦涩:色衰爱弛,荣宠不再,她的选择会给沈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啊。
这一系列神情变化逃不过顾呈瑜的眼睛。
若说苦涩,恐怕顾呈瑜现今也不好受:“阿月,你到底还是不肯十足十地信我。”能让一向谨慎有余的沈月华离乡背井跟随他,这让顾呈瑜很是骄傲。曾一度,他从美梦中醒来,轻手轻脚地飞檐走壁到沈月华窗外看她熟睡的容颜。
但难道不论他怎么做,阿月都不能彻底放下戒备?
沈月华沉默。
“徐依柔的话……”顾呈瑜攥紧拳头,额角隐隐的有青筋暴起,“都是放屁!”
沈月华心中一惊,猛抬头。
“诚然,你若是喜欢与我亲昵,喜欢与我多说说话,这于我而言都是好事。但我更关注的是你的感受,阿月,哪怕只是静静地与你一起坐着,就已经足够了。”顾呈瑜话中的真挚让人动容。
他没有停顿地接着道:“你不是物品,亦不是工具。阿月,若是有一天你厌烦了我,着恼了我,甚至不愿与我共处一室,我也会完全尊重你的决定,我发誓!”
“以大齐千百年来的列祖列宗发誓!”
惊涛骇浪!
沈月华木在当场,只觉得耳边顾呈瑜的声音一点一点扩大,直至钻入她的灵魂深处。她从未想的如此透彻,原来女子也可以活的像男子一般独立,一般全凭自己去享受纯粹的自由。
或许她心中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有契机也习惯了不往深处想去。
震惊过后,感动冲破心防。沈月华喉头哽咽,眼前模糊一片。原以为,她原以为自己爱顾呈瑜比顾呈瑜爱她深,但当顾呈瑜把这番话悉数说出口时,她纷杂的情绪中除却感动和震撼之外还夹杂了愧疚。
她的爱情终归还是掺了杂质。
她终究还是爱自己一些。
一颗泪珠滚落,沈月华扑进顾呈瑜怀里,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顾呈瑜知道她为何要道歉,他们之间别扭的小疙瘩终是被解开了吧?
顾呈瑜搂着颤抖的阿月,胸中瘀堵,心疼不已。
夜幕悄悄地降临,四周也愈发安静了。
月光悄悄探头,洒在一起一伏的朱红色马车帘子上,映着白雪,朱帘愈艳。太子和准太子妃的喁喁私语夹着雪花,含糊不清地落入赶车人的耳中,那般亲密但着实令人……厌烦!
没错,妥妥的烦不胜烦!
赶车人是顾呈瑜的暗卫,年逾四十大关,武功卓绝却仍旧单身一人。年少时为了练就绝世武学而不屑情情爱爱,年长时却瞧不上一般的莺莺燕燕,现如今他虽然武功确实好得不像话,但夜深人静时的那种寂寞简直如附骨之疽一般让人难熬。
尤其是太子跟太子妃的热乎劲儿呦,真让他厌烦得紧。
“周大侠。”琴妙骑着一匹枣红马赶了上来,她往车帘处瞟了眼,低声道,“殿下还没有要晚饭吃?”
周佟翻了个白眼儿:“殿下哪儿顾得上!”
看到他这般阴阳怪气的作态,琴妙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这位周佟周大侠那在大齐可是有名的“打遍江湖无敌手”,心高气傲得厉害,没成想败在了太子殿下手里,这不?好好儿的一个“天下第一”却是跑来给人当马夫了。
按照周佟的说法,当初比武时是太子殿下耍诈,他鞍前马后也只是要寻得一个再次比武的良机一雪前耻。
甭管是不是真的,他能说出这般话,自然也对顾呈瑜尊重不到哪儿去。
琴妙虽说不奇怪,但并不代表她爱听。她又是个对太子殿下死忠的,当即便伶牙俐齿地讽道:“是哦,俗话说有情饮水饱,看来俗话诚不我欺啊!”
周佟在琴妙跟前吃过几次亏,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小丫头,便没好气地狠命敲了敲马车柱子:“有人找!”
车内,沈月华被这么大的动静惊了一下,她顿时了然:“原来今日赶车的就是周佟?”
顾呈瑜笑笑:“是个有趣的人。”
他说罢将车帘掀开,看也没看周佟一眼,“到客栈了?”
“殿下是想进客栈用饭还是在马车上将就?”琴妙负责这一路的用餐,非常符合她“网罗天下美食”的宏大志愿。
“到客栈吧。”顾呈瑜的眼神落到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吩咐道,“自现在起,咱们只是一队普通的商队,我是替父来陈国出货的少爷成御,阿月便为少夫人,其余女子为婢男子做护卫,不可在称呼上泄漏行藏。”
琴妙有些别扭地福了下身子道:“属下……哦不对,奴婢知道了。”她瞟了眼从来都表现得兴致缺缺的周佟,忍不住冲他皱鼻子,吐了吐舌头。
顾呈瑜刚想放下车帘,周佟却一抬掌,运气让车帘飘在空中。
他面无表情地问:“殿下究竟何时才能与属下比武?”
心中却是不抱太大希望。
刚开始,这句话他几乎天天都问。后来被顾呈瑜勒令,才答应一月只问一次。今日是十二月初,自是要问个明白。但他到底不再是初生的牛犊,岂有不怕老虎的道理?周佟虽然自称武功天下第一,但还是不敢在顾呈瑜面前太过于放肆。
“明儿吧。”顾呈瑜悠然地坐回车厢。
“明天就明天!”周佟喜不自胜,他等这一天可是足足等了三年啊!
他摁下腰间的宝剑,眼睛射出精光,但一瞬间后,他却皱了皱眉,此时这情形隐藏行迹还来不及,太子真的会比武吗?这时机实在有些不对,难不成太子没有意识到?
周佟忍不住狐疑道,“当真?”
顾呈瑜挑眉:“当然不真。”
周佟一愣,毕竟从没有被顾呈瑜当着面儿戏耍过,登时他便怒道:“殿下,君无戏言!”
“真是可惜了。”顾呈瑜端起茶盅笑了笑,“此时的本公子只是区区商人之子,秉承奸诈狡黠的角色设定,周护卫怎的突然忘记了?”
“噗!”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笑靥如花,媚眼如丝。
看来子瑾对这一次的出游分外上心,大抵他早就想体验一次平民百姓的身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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