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诺慢慢地说:“十年前,在西南雨林的一个偏僻村落里,一个新生命降临。他身上像是生来就带有恶毒的咒语,母亲在他出生仅两天后就暴毙。这个村落的人们以为他是不祥之物,逼迫他父亲把他活葬。父亲不忍心,但也不敢违背村民们的意愿,只好偷偷把他放在一个木盆里,让木盆顺河水漂走,希望他有他母亲在天之灵的保佑能够活下去。这个父亲骗村民说已经把孩子活埋,但谎言很快就被戳穿。
“此后三天,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因疯癫而死,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孩子出生时抱过他的人,其中当然有孩子的亲人。村里渐渐传出些言语,说那孩子没有死,他身上的诅咒还在继续作祟。恐慌而愤怒的村民不知所措,只能祈求神灵的保佑,在村口设下神坛。那天所有尚幸存的村民聚在村口举行古老的仪式驱邪祈福,恰巧一个云游的神医来到这里,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后,神医断定那个孩子染上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曾经接触过他甚至是靠近过他的人都会疯癫而死。第二天,神医就在河的下游一处地方找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当然,神医是有法子使自己不受其害的,只不过就算是神医,也救不了其他人。
“神医把小孩儿抱回村子,那天正好是他出生的第七天,整个村子已经是死尸遍地,没有一个村民活下来。就在这个死村里,神医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整整十年,神医和孩子没有离开过村子一步。
“可是神医是会老、会死的,他能够救自己,使自己不至于染病而死,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衰老,可神医不能允许自己把小孩儿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渐老的神医这时候向河里扔出一个漂流瓶,里面装着记载这件事的纸条和一封求救信,如果现在你正好拾到这个漂流瓶,你会怎么做?”
“那还不简单?直接砸碎、烧掉,这肯定是恶作剧!”徐蕾满不在乎地说。敢情杜诺说这么一大堆,对于她来说都是废话,一点儿用都没有。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出一点儿端倪来,她这是存心要跟“杜老师”过不去呀,谁要是敢帮衬杜诺,以后准没好日子过。大家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见众人都不说话,杜诺自然很快就谙熟这其中的小弯小绕。他是“老师”,不能跟这帮学生计较什么,他只是好奇——这徐蕾按理说对他的印象应该不错啊,这么针对他是为什么呢?徐蕾大小姐笑得一张脸都仿若发着光,此时居然还转头去向巫小婵挑眉眼,眉飞色舞啊!巫小婵似乎明白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不过她现在可不想费心去揣摩这小妮子的心思。就见巫小婵从容地站起来,直视杜诺,说:“如果有这样一件儿东西,可以代替人接近神医和小孩子,就能为这事儿找到一个突破口。”“什么东西!”“我知道!”赵司话不过脑子,一兴奋就大喊,“是鸽子!你们想啊,古人传信不都是用鸽子吗?”“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巫小婵轻飘飘地说,“它要能像一个人一样,看到,听到,嗅到,摸到,要判断,要思考,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
杜诺双眼已经不自觉地半眯起来,从眼缝里射出严肃而兴奋的光。巫小婵张张嘴,却突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喉咙里像是有一块烧得通红的炭,被水“嗞啦”浇透,喑哑无声。众人就听见巫小婵突然咳嗽起来,压抑着地、低低地咳,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烟熏似的咳嗽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听着这咳嗽声,赵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就想挪挪屁股换个坐姿,一边还扭过头去看巫小婵。就在这时,他的眼睛捕捉到什么东西扑面而来,同时耳朵捕捉到女孩子高亢的尖叫和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简直要刺穿人耳膜的声音,还有硬物撞在人肉体上的沉闷声。脸怎么湿漉漉的呢?赵司抬手一抹,待看到那鲜红的颜色时,毫不犹豫的,他头一歪,就此晕厥过去。最后一刻,他听到很多个声音在叫:“小婵!小婵!”还好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赵小白——”
谁也想不到巫小婵会突然吐血,这些公子小姐们还不曾想过,他们会看到这么鲜艳的颜色从女孩儿的嘴里花朵一样盛开,然后米分身碎骨,不留全尸。他们像看到两个农家女人为争一颗大白菜而互相破口大骂一样,既新鲜又刺激,同时又惊骇不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诺。他强行把巫小婵打横抱起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那样,一脚踹门而出。原来亚历斯的门也不结实,这一踹就像一根折断的脖子似的倒在走廊上,下方的一个活页还堪堪藕断丝连,只是再被杜诺那么一踏,就只有彻底分离的下场。叶孤舟也待追上去,却被徐蕾一把拉住:“他晕血,我一个人搬不动他。”
其实巫小婵没有感觉到多坏,她看得清、听得见,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她原本想叫杜诺放自己下来,但偏偏就是嗓子哑,说不出话来。这一个时段儿,学院里尚还游荡着很多没课上的闲人,或者在户外上课的人,杜诺这样抱着她简直就是招摇过市,对那照片,她已经再也无法澄清什么。
从这里到医务室还有一段儿时间,巫小婵索性闭起眼睛来,尝试着放空自己。就在这一刻,不去想原因,不去想结果,不在乎过程,放空自己。她听到的是什么呢?是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像战鼓,擂得慷慨而凝重。冥冥之中一定有一只手在拨动生命的时针,这一下下跳动着的,都是流失的时间。
竹音说过,这世间我们所最不能反抗的就是时间和空间,它们常常给人以虚假的表象,你所掌握的“现在”顷刻间就会成为“过去”,你所守望的将来终将在长久的期待之后,只一瞬就擦肩而过。时间与人,常像是一个冰封的魔咒,不能跑的都将被冰雪吞噬,成为时间里凝固的过去;而能跑的其实只有你自己。当生命以暮年的老态停止,你也将成为冰封魔咒下的亡魂。放眼大地苍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亚历斯这间小小的医务室在很多亚历斯学子眼里其实相当“寒碜”,只是旧楼底下一个小角落里的小房子一间,放着些治感冒发烧、磕磕碰碰的药。人要有什么大病,也不会来这儿治。司马琪因此对这里的工作相当懈怠,经常是叫医学院的学生来“帮忙”。巫小婵上一次来时见到的是沈青柳,这一次竟然还是他。
沈青柳竟像是极有默契,什么都没问就要带两人往里走,被杜诺一抬手制止。杜诺指指身后示意还有人来,沈青柳立即会意,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些细节。巫小婵已然坐下来,她不能说话,只杜诺跟沈青柳一问一答。她看得眼神发冷,这两人是在做戏,而且还是演技极其劣质的戏。他们早就知道什么。
不到两分钟,叶孤舟和徐蕾就架着昏迷不醒的赵司走进来。反观巫小婵清醒地坐着,相比之下倒像是赵司要严重一点。
“先看赵司。”
“别管我们。”
这两句话同时从不同的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然而顺序却好似恰好颠倒。杜诺对沈青柳说:“先看赵司。”徐蕾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说:“别管我们。”徐蕾转向杜诺,面色颇不善:“他只是晕血,没什么大碍,先看看小婵吧。”杜诺不与她对视,看向巫小婵。徐蕾也恰好在这时与他错开目光,转而看向巫小婵,表情生动起来,关切地询问:“你没事儿吧?真是要吓死我啊!怎么会突然就吐血呢?现在教室里真是一片混乱哎,对啊,杜老师,你不回去‘主持大局’,窝在这儿干嘛?这儿有我和叶孤舟就行。”徐蕾两句话没说到又对杜诺阴阳怪气儿起来。杜诺坐着没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是沈青柳说:“你就先回去吧,这儿有我。”
“好,拜托。”杜诺起身出门,徐蕾还意味深长地给他一个斜眼儿。转过来对上巫小婵的眼睛,两个女孩子以女孩儿特有的方式进行着眼神交流。只见徐蕾愤愤的,又好似非常愁闷,巫小婵则是悠悠摇头叹气。两个男孩子在一旁莫名其妙,虽是看不懂,面上却都不动声色,谁都不落弱势。
结果沈青柳还是先看的赵司。把个小胖墩儿放倒在床上躺好后,帘子一拉,他就开始下逐客令——这是“逐客令”,巫小婵是这样以为的。“你们两个应该还有课吧?”“我是家属。”徐蕾说得理直气壮——也就是说,她要留在“病人”身边。可她算哪门子的家属?叶孤舟说:“我留下,你回去吧。”“你也不能留下,”沈青柳说,“她需要休息。”徐蕾还要争辩,沈青柳抢话道:“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她只是需要休息。”“那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不跟我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不跟我说也可以,让我在这儿陪她!”
沈青柳眼看被这小妮子逼得无话可说,只得求救似的看向巫小婵。有些事情,有外人在这里根本就不方便——他相信聪明如巫小婵一定能够理解。巫小婵扣扣桌面,再挥挥手,示意两人离开,又抓起纸笔,写到:你们先回去,我没事儿。沈青柳接过纸条儿递给徐蕾和叶孤舟,两人这才不得不离开。把这小诊室门一关,沈青柳就径直朝诊室深处走去,巫小婵跟上去,看到他拉开一道门——是个小隔间,几个药架上摆着些常见的感冒伤痛药。沈青柳也不知摸的哪里,小隔间进门右手边的墙面突然朝两边打开一个小门,进去之后,巫小婵才看清楚这是个电梯。看显示的楼层,却不是往上,而是往下。电梯门一关,电梯就平稳下降,足有两分钟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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