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是梅花伴鹤影,我道是仙鹤倚梅情,娇儿何处摘,乘鹤西去来……”
这浓情蜜意调、温软女儿香,是谁家的姑娘——吟调在山岗?嵮犽城里近日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说是我邦某个贵族老爷的小儿子在鹤梅岗偶遇一平民女子,贵族公子对女子暗生情愫,谱一曲《鹤梅调》以赠,以表达爱慕之情。这首曲子不知怎么流传出来,在各邦各岗的女儿们口中传唱。“你道是梅花伴鹤影,我道是仙鹤倚梅情……”
一间酒堡里,远行的客人们暂住歇脚,点一瓮子梅酿,听台上艺妓咿咿呀呀。一拨儿下去,又有一拨儿上来,艺妓跳起异城的舞蹈,舞风粗粝剽悍,底下一片嘘声,但也有一些人看得津津有味儿。人群中一个披挂麻纹绸的女人就在这时站起身来,丢下两个环陶币,提起一个僧人袋,从酒堡后门离开。她的离开没引得一人多看一眼。
这里是鹤梅岗与沙岗的边境集镇,从此翻过桷沙山便能够到达桷沙原,也就是这壑岭大陆最干旱的城邦桷沙的所在地。但女人此行目的地却不是桷沙,而是想取道桷沙,从它的西南角过跳谷,一路出伏岗,翻过蜀陇山,渡过大大河,去往壑岭大陆最大的城邦——弥亚。
女人一路不敢有半点儿耽搁,她不走平民道,专抄隐蔽却便捷的小路。日光催红她的脸庞,月光润泽她的肌肤,那清亮清亮的眼睛,就如同最美的蓝宝石。林雀子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荒郊野岭,大片大片的野花疯狂绽放,若不是女人突然想就地歇息一下,她也许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掩埋在赤色野花丛里的女孩儿。她原本不想管,这世上每天无缘无故死去的人有很多,不差这一个,然而或许是女孩儿稚嫩的面庞让她想起彼时的自己——在太阳一般的年龄里邂逅一个此生难忘的人;或许是这娇艳粗野的花让她突然生出些怜悯之心,女人决定做点儿什么。她伸手拨开女孩儿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庞,用水壶里的水润泽她的嘴唇,再使巧劲儿让她吞咽下去一点儿。嗓子里清凉的水让昏迷中的林雀子如同被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全身兴奋地战栗起来,还来不及睁眼就抱住水壶,越来越多的水灌注进身体里,渐渐唤醒沉睡的生命。但还未及酣畅,手中物什突然被夺走,她双手焦急地胡乱抓挠,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我也只有这么一点点水,全都给你喝,怎么走出这荒山?”林雀子慢慢睁开眼睛,不期然就撞进一双宝石蓝的眼睛里。
十五个日夜过去,雀子已经渐渐不再害怕。她是个胆小的人,性子软弱,刚开始还哭,但后来哭得太多,怎么哭就是哭不出声儿来,女人那时便同情地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又一笑:“一个小瘸子,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心里竟一痛,被针刺一下似的,真真切切,然而又不到灵魂。
林雀也听到这话,雀子尝试着呼唤她,却没收到一点儿回应。林雀一定是还在生气,雀子想,会有那种恶毒想法的自己实在是不值得原谅。本魂的忏悔是否能挽回附魂的心呢?
雀子跟着女人翻山越岭,身上的衣服已经发酸发臭,她却只能自己暗自皱皱鼻子,而不敢要求女人慢一点儿,好让她把自己收拾干净。十五天,她已然像个脏兮兮的乞丐。女人也同样狼狈不堪,但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只是显得凌乱,丝毫不见像她一样的窘态。
这里是在凡界的壑岭大陆,雀子对这个世界尚知之甚少,但她已经能镇静地对待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她试图努力变得坚强起来,这样林雀就会原谅她的吧。
女子名叫阛萼,是恰罗邦嵮犽城人,她在从鹤梅岗翻越桷沙山去往沙岗的路上遇见倒在草丛里的林雀,十五日奔波,二人已经走过桷沙原、穿过桷沙邦,正准备取道跳谷去往弥亚的伏岗,阛萼说她最后要去的是城邦弥亚,但要去干什么却没有告诉雀子。作为凡界的初访者,雀子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她。
阛萼也问过雀子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桷沙山里,雀子只能这样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我记得我是在睡觉,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你。”阛萼却似乎能够理解,她说:“壑岭大陆这些年很不太平,经常有这样那样让你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此去弥亚,你若真要跟着我,那就切记不要乱说话,不要多说话。到那儿后我会送你去弥亚殿,殿老应该会给你安排个容身的去处,虽然不见得会有多好,但肯定比你待在恰罗或者桷沙要强。”阛萼问雀子是平民还是游人,她并不知道这两种人有什么区别,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平民,于是就这么回答阛萼。“我猜也是,这些年放弃平民身份去做游人的多的是。”雀子愣愣的,问:“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阛萼笑笑,说:“你只算是半个游人,等去到弥亚殿,让殿老们为你沐礼,就可以做自由的游人啦。”雀子本想问阛萼她是游人还是平民,但一想起她先前的不要多说话的劝告,立刻就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然而她们最终没能够到弥亚。
跳谷奇险,山穷水恶。雀子和阛萼背对着跳谷的苍苍黄土、万丈风沙,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身材矮小,裸着小半个身子,全身皮肤皱巴巴的,就像一截干柴,阛萼唤他:“二叔。”
“阛萼,回去吧,弥亚邦不可能要一个出逃的贵族。你一日是杏棂阛萼,一辈子都是杏棂阛萼。你为什么不听你大哥的话呢?以杏棂家的身份嫁进婆逻家有什么不好?那样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弥亚的贵族。”
“我不稀罕什么婆逻家,更不稀罕做什么贵族!我只想去找他。”
这人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来,说:“二叔我也不懂你这些儿女情长,只是来之前你大哥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回去,他说他会给你一个说服他的机会。”
阛萼被带回嵮犽城,雀子自然要跟着回去,不过这回她们走的是大道,坐的是白毛兽拉的车,自然更舒坦些。
杏棂家是恰罗邦嵮犽城的贵族,杏棂现在的当家是阛萼的大哥——杏棂玕。杏棂玕说要给阛萼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的确是这样的,那天雀子就站在阛萼背后,听着她和玕说话。阛萼大概是曾经遇到过一个男子,与他两情相悦,但后来男子突然不知去向,音讯全无。阛萼只知道他是弥亚邦的人,此去弥亚便是去找他,同时也是逃避玕要把她嫁给弥亚邦贵族婆逻家的亲事。壑岭大陆现在似乎不怎么太平,玕要妹妹与婆逻家联姻自然是为整个杏棂家好,阛萼却不愿意,她说:“我宁愿嫁给狗也不会嫁给一个自己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
阛萼是个性子很烈的人。雀子僵硬地站着,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小腿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拱一拱的,虽然她不想出声,但还是被吓得尖叫出来。
牵着狗的人扑通一声就朝玕跪下来,说着是自己疏忽没有看好这畜生之类的话。这狗虽然毛茸茸的,但却是条凶猛的大狗。这时,就听见玕说:“这是你说的,宁愿嫁给一条狗也不愿意嫁进婆逻家。”
阛萼一下子软下身子,脸色白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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