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苏小雨一直在晕晕乎乎中，如此境况一连持续了五、六天。直到这天苏婉晴要到来，苏小雨的心情才平复了些。因为，他终于要将那件伟大的作品——柏木剑鞘，送给大小姐了。
午后阳光明媚，苏小雨早早就打理完一切坐在小屋前，等待大小姐的到来。他将剑鞘用帆布包好后竖放在门后，相信这般小巧轻便的剑鞘，大小姐定然会非常喜欢。
为了做好剑鞘，苏小雨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首先在选材方面，他深信是附近山林中最好的一段柏木。为了剑鞘的精美，苏小雨精雕细琢反复修改，不知努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如今剑鞘成型，他又往复修葺，最后，还端端正正在剑鞘的一角刻上了“赠大小姐”四个字，可谓是苏小雨的呕心沥血之作。能让大小姐高兴，苏小雨认为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伊人身影，款款走来，优雅的步态，浅浅的笑容，几番令苏小雨失魂落魄。
苏婉晴走近了，不知怎的，苏小雨竟不敢去多看她，剑鞘之事，更不知该如何启口。
苏婉晴笑盈盈地问：“小雨，最近剑术可有精进？”
“还、还好……”苏小雨含糊回答。
“喂，苏小雨，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清脆的声音，宛如莺啼。
却见苏婉晴身后走出一女孩，看上去十**岁，皮肤水嫩，模样清秀，淡淡的蛾眉弯弯，黑色的睫毛长长，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傲气。虽然穿着苏府普通侍女的衣衫，但未施黛妆的脸上，竟有几分素颜出尘的韵味。
“是、是你？”苏小雨愕然。
苏婉晴更加愕然：“你们认识？”
苏小雨与那女孩对望一眼，都笑了笑。那女孩笑得还算自在，苏小雨却显得不好意思了。
苏小雨与她，可以算是老相识了。
女孩名叫秦索索，连名字也如其人一样，有几分萧索的傲气。秦索索混迹于祥云城一带，近几年来，时常光顾苏府，目标居然是厨房和药库。
厨房倒能理解，苏小雨看她穿着简陋，身世贫苦，猜想是个孤儿。苏小雨素来心善，又念在同为孤儿的情分上，从没去为难过她。至于屡屡潜入药库，苏小雨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这女孩脾气却是怪得很，不觉得羞愧也就算了，有时候反倒反过来教训苏小雨，说什么富家子弟不懂贫苦人艰辛。一来一往，两人也算是朋友了。
秦索索前阵子光临苏府，被苏夫人撞见。苏夫人见她模样俊俏，又聪明机灵，很是喜欢。几经开导之后，将其留在了苏府，作为苏婉晴的贴身侍女。苏婉晴聪明之人，念及此处，已大致猜到来龙去脉，便不再多问。
苏小雨挠挠头，说道：“来来，先到屋里坐会。”
苏小雨进门之时，看了眼竖放在门后的帆布包袱，正欲伸手去取，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等会再说。
“瞧你屋里乱糟糟的像个什么样？会不会收拾啊？”秦索索进门就咕哝。
苏小雨一直在思量着如何将剑鞘送给大小姐，并没多去理会秦索索。
坐了片刻，苏婉晴像往常一样要传授苏小雨苏家剑法，随身去拿佩剑。苏小雨见机会来了，便上前问道：“大小姐，你上回说了，仙女剑的剑鞘很笨重，现在用用还习惯吗？”
苏婉晴听后兴奋地一笑，道：“小雨，难道你没注意到吗？对了，我也正要告诉你此事呢，你看！”苏婉晴将仙女剑在苏小雨眼前一扬。
小巧秀气的仙女剑，此刻换上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米分红色剑鞘，竟是焕然一新，与主人相得益彰，更衬托其高贵典雅的气质。
“这是……”苏小雨顿感尴尬。
苏婉晴发自心底地笑着：“杨大哥可真体贴人，这不，专门为我定做的，你看，它的材质是……”
苏婉晴一连夸赞了很多。苏小雨是无心再听下去了，只能默默地，将所有的悲伤失落，悄悄地埋藏进心里。
一株果树，还没开花就已经死去，更谈何结果？
原来，一切的一切，到头来终究是个笑话，所有艰辛的付出，不过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罢了。
粗糙的柏木制品，怎比得上鎏金镶玉的绝世珍品？徒手制作的木疙瘩，又怎么配得上当华丽明艳的剑鞘呢？
苏小雨啊苏小雨，你去和谁比不好，偏偏要和当今的皇子殿下去较劲。
苏小雨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笑得令人流泪，费尽周折换来了忧伤与痛心。他甚至还自问：世上，还有没有比我更笨的人？人家堂堂临江府大小姐，她的一切，哪轮得到你来瞎操心？你这般费尽心思去送给人家一件普普通通的东西，兴许，人家连瞧都瞧不上呢！
“砰！”苏婉晴走后，苏小雨将柏木剑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哈哈，我到底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苏小雨踢腾着地上的剑鞘，凄笑着自言自语。
不久前，苏小雨还是心潮澎湃异常激动，而大小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将少年炽热的心深深打入了万丈寒渊。
多日来的艰辛付出为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苦苦等候为的是谁？伤心的又是谁？
一如无垠的黑暗里，所有人都弃他而去，他，自出生起便一无所有！
“我恨死你！我恨死你！”苏小雨愤愤地踢打着柏木剑鞘。
“哎呀，一个大男孩子，却对着一块木头在撒气，算什么道理呀？”
“谁？”苏小雨循声望去，却见秦索索一脸讽笑，斜倚在小屋门口。“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索索狡黠地一笑，道：“难怪你今天怪怪的，原来如此啊。”
苏小雨一阵脸红，略微恼怒，说道：“你是来取笑我了？”
“谁取笑你了！”秦索索道，“你喜欢苏婉晴，又不是你的错。”
“你、你……”苏小雨困窘地低下头去。
秦索索再次狡黠地一笑，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苏婉晴还不知道，可我在旁边，你的表情变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模样，不是喜欢她又是什么？”
苏小雨满脸通红，他少年初恋，脸皮本就很薄，被这么一说穿，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秦索索却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放心，我才不感兴趣呢！”
“那，我该怎么办……”那言语感情，倒是有一股求助的意味。
“喂喂喂，你有没有搞错？”秦索索立马回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帮你忙的，别以为我跟你很熟啊！”
“哦。”苏小雨黯然点头。
秦索索暗暗好笑，过了片刻又道：“不过嘛，看在你我也算是认识了好几年的份上，大家又都是一般贫苦孤儿出身，本姑娘呢，可以给你指教一二。”
苏小雨将信将疑地望着她，有些纳闷，但他对女儿家心思毫无所知，也想听她说说。
不料秦索索却是把手一摊，坏笑道：“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任是好朋友之间，也总该意思一下吧。”
看着苏小雨浑身上下掏了个遍，也没找出几个破铜板，秦索索叹了声倒霉，便说道：“算了算了，朋友之间谈钱多伤感情。谁让本姑娘有一副侠义心肠，就勉为其难地指点指点你吧。”
苏小雨望着秦索索，很是感激，仿佛觉得天底下再找不出比她更热心更侠义的人了。
秦索索低低骂了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就说道：“你喜欢苏婉晴，最好还是放在心里吧。”
苏小雨皱着眉头看着她。
秦索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问你，除了你，你可知道还有哪些人喜欢她吗？”
“大皇子杨逸书，似乎对她也有意思。”
秦索索又道：“不仅仅如此，年龄与你一般的男孩子，喜欢苏婉晴的多的是了。”
“啊？你怎么知道？”
“你傻啊！像苏婉晴这样的名门千金，长得漂亮，脾气又好，贴心温柔。还有他爹是声名在外的苏正阳，将来可是有望——”说到这儿，秦索索打住了，只是没好气地白了苏小雨一眼，又道，“这么好的大小姐，上哪去找？”
苏小雨默然，最终也点点头：“你说的对，大小姐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子。”
秦索索叹了口气，道：“苏婉晴和杨逸书，确实挺般配的。”
“果然连你也这么觉得么？”
秦索索又哼了一声，道：“总之，你喜欢苏婉晴可以，但要指望有什么结果，怕是不大可能了。”
事实，果真是这般残酷么？
秦索索倚着门栏，望着蓝天，语气犀利，一针见血：“就拿杨逸书说吧，你不比他英俊潇洒清新飘逸，你不及他身世显赫高贵非凡，你没有他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你又没他资质优越前途无量，你该怎么和他比？别说是你，放眼整个龙翔宗，乃至整个龙腾国，几乎也是没人能超越他的。听了你也别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如此真理中的真理，又如何能反驳？
苏小雨也只得愤愤地说道：“秦索索，你说得对！我是怎么也比不上杨逸书的！大小姐又凭什么会喜欢我？我若是再坚持下去，只会是个笑话！”
“少来这一套了。”秦索索略带不屑地说，随即又话锋一转，道：“其实话也不能讲得这么绝，谁能说你以后就一定不及杨逸书了？人生无常，繁华黍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沧海尚可变桑田，看命运吧。”
苏小雨诧异地盯着秦索索，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小小年纪倒像是经历了不少人事沧桑似的。
秦索索大概也觉得太伤少年的心了，又补了一句：“除非苏婉晴真心喜欢你，一心一意要跟定你。”
大小姐可能会喜欢我吗？苏小雨黯然。
苏小雨烦躁地走在学海崖下，脑子里满是今日发生的种种不顺，尤其是秦索索的一番话，着实是触动了他，更是深深伤了他的心。
不知不觉，苏小雨又走向了学海崖旁的山溪，平日老人垂钓的地方。
远远看去，老人又如往常那般一动不动坐在溪畔的岩石上垂钓，一身青褐色布衣，头戴斗笠。乍一看来，像是一尊不动的雕像，正在经历悠悠岁月的沉淀。老人一如既往地垂钓，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苏小雨料想，一定是很久很久了。
“老爷爷好。”苏小雨如往常一般打了声招呼，就在老人身旁坐下。悄悄瞥了眼他的鱼篓，又是毫无疑问的满满一筐鱼。苏小雨真是搞不明白，老人一味地钓了放，放了又钓，为的究竟是什么？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上的浮子。苏小雨知道，老人的心情，定也如此刻的溪面一般，毫无波澜。
算算来学海崖也有一个月了，进入初夏，天气渐渐转热。苏小雨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老人垂钓，觉得在这里才能找到心灵最深处的恬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虽然都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但一来一往，也算是熟络了。
“哗啦。”老人拎起鱼竿，是一条肥硕的鳜鱼。
鳜鱼口大，鳞片细小，背部黄绿色，全身有黑色斑点。老人道：“此处山溪里鳜鱼甚是少见，没想到今日竟钓上了。”
苏小雨依旧在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心不在焉的，并不曾在意老人说的话。
老人将鱼竿重新放入水中，这一娴熟的动作也不知做了多少遍了，抚须笑道，“孩子啊，看你一言不发的，可有什么心事？”
苏小雨没想到老人的感官竟也如此敏锐，登时愣住了。
老人依旧望着浮子，也不回头，只说道：“你自己的心事，我怕是也爱莫能助，不妨今日就说说话，兴许也能解闷。”
也不等苏小雨答话，老人继续开口：“既是龙翔宗弟子，不知你拜在何人门下？”
苏小雨感激老人这一分淡淡的关怀，便也抛开杂念，与他说了起来：“其实，我还不能算是龙翔宗弟子。”
望着老人那和蔼的样子，苏小雨觉得眼前的无名老者是如此的亲切。或许就像是长期孤独的孩子找到了寄托一样，苏小雨竟是一股脑儿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在提及身世的时候，他表明了自己是个被苏府收养的弃婴，只不过隐瞒了源头鬼首山。
老人听后点头沉思：“原来如此。”
苏小雨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老爷爷，您似乎学过龙翔宗的心法傲龙诀吧？”
“哦？何以见得？”
苏小雨笑道：“或许您忘记了，您以前不是跟我提到过傲龙诀心法的境界，心静如水，则驱万物吗？”
“真是个细心的孩子。”老人也笑道，“不错，老朽确实略微读过傲龙诀。”
“如此说来，您必是龙翔宗的前辈了。”苏小雨估摸着，看老人的年龄，估计比苏正阳还要大上一辈。他说着说着，眼里竟有一丝黯然，“如果我是个龙翔宗弟子，还能有幸叫您一声师公，求您指点的……”
老人连连推辞道：“老朽早已与龙翔宗无半分关系！还有，也莫说什么师公的，老朽今年不过四十出头。”
前半句已然令人惊讶，然而后半句更是怔住了苏小雨，老人发须尽白，怎么看都至少是位花甲老人了，竟然才四十多岁。
老人似是洞悉了苏小雨的心思，说道：“岁月催人老，我又有什么办法。”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