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桐转进寝宫里,见太后独坐在炕上,满目愁容。 回到太后身边之后,她一直在仪元宫里深居简出,她很少见太后这副神情,眼神里带着深切的哀伤,让人看了为之可怜。她曾经虽统摄后宫,但如今她的年纪也大了,朝堂的政务早已不是她一个女子能插足的地方,眼看着几个儿子快要手足相残,她竟然无能为力。她心里难过伤心,恐怕也有对先帝的愧疚。经历了这么多事,华桐才渐渐明白先帝曾经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他夺宫谋权隐忍那么多年,为的是能铲尽身边的敌对势力,让他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但取得宝座并非他的终极目标,他心中所虑的百姓,他的子孙,他需要为他们铺好后路。所以在对待小简的事情上,他是那样残忍。也许对天下百姓来说,先帝是一个好皇帝,却未必是一个好父亲。他也曾为一些事情不择手段,就好像如今的南宫信,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华桐只觉得这些事情太可怕,细想起来竟是那样触目惊心。为什么人人都想着争权夺利,为了荣华富贵,他们到底拿了什么做筹码。难怪朝堂之上忌讳党争,难怪南宫信宠幸李少坤,让后廷权阉迭起,这些都是他的计谋,是他维持朝堂局势的手段而已。这些事情,恐怕太后早已明了,所以她的脸上才有这样难过的神情。有时候明明知道事情的发展与结局,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陷入僵局,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折磨。“太后,奴婢扶您去休息罢。”四下静悄悄,安静地让人有些难受。贴身女婢看着华桐,朝她努了努嘴。太后的目光一直投在墙上某出,空洞得让人发怵。她们看太后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她久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华桐缓缓说道,“你可曾怨过先帝?”“怨”字何其沉重,华桐望着她慈祥的脸庞,轻轻地答道,“怨过。”这样的言语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在这后宫里,华桐早已变得小心翼翼。然而太后问得是那样情真意切,听到她的回答,仿佛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坦然地点了点头。唯有她这般诚恳如实回答,才是将过去的怨真正放下了。在这后宫里的女人,不论是谁,不管她曾经如何风光,她心里总归有难以向别人诉说的怨气。倘若当初先帝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恐怕要到了今日,华桐的心结方才能解开。很多事情早已冥冥之中注定了,她自己不也曾亲手毁了她与南宫宸。过去的一切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在脑海中闪现,让她觉得十分疲惫,不知道何时,她才能将如今的事情,看得云淡风轻。她侍奉太后睡下,一个人坐在窗下望月亮。月光淡淡地洒在地面上,映着白雪莹莹有光。今晚的月色并不明朗,偶有一片云没过,又缓缓被风吹散。“姐姐,早些睡下。”琉璃怕冷风冻着华桐,关了窗户移了烛台和火盆过来,坐在她的身旁,“这些日子我已经打点好一切了,外面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告诉姐姐。”华桐不由望了琉璃一眼,原来她的心思早就瞒不住她了。她伸手覆在琉璃的手上,她的手背有些凉,她用自己的温度慢慢把她的手焐热。不管何时,与她相依为命的,就只有琉璃一个,从始至终,琉璃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守着她。她心里一阵暖流袭来,至少在这茫茫的皇宫里,还有人和她作伴。就算是为了琉璃,她也该振作起来。过去经受的痛苦折磨到此为止,如今她们再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寒冬逼人,多想无益,她们也就早早睡下了。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隔天一早,琉璃便急急地跑了进来。“姐姐,陛下召见安王了。”华桐一怔,心里顿觉大事不妙,“太后起了吗?”琉璃摇摇头,“太后今日还未起。”太后这些日子睡眠极浅,时常天未亮就醒了过来,今日竟然还睡着。“那边还有什么消息?”“这会儿刚进去,还不知道。”看来南宫信的计划正一步步实施,一早召见南宫宸,只怕凶多吉少。华桐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入太后的耳朵,她急急换了衣服,赶了过去。宫人鬼鬼祟祟地向琉璃走了过去,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华桐看琉璃的神色,便知道情况不妙,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南宫信真的不顾手足之情,用尽手段排除异己,看来这次是铁了心。她想过他对南宫延能狠心,却不曾想他会对与世无争的南宫宸下手。她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所有的难过都写在了脸上。“安王被派往东海平乱。”听到琉璃的消息,她只觉得手脚瞬间冰冷。南宫宸不懂半点武功,南宫信这样做,与将他赐死有何区别。他的心未免狠毒了些,竟然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南宫信为什么突然对南宫宸起了疑心,这中间还有什么事她没有想到。单从昨晚的举动看来,不至于将他调往东海去,华桐想得脑袋快要炸了。东海,忽然之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南宫信知道子诫前往东海之计出于南宫宸之手。她心下不由地慌了起来,倘若真相如此,这件事皆由她而起。是她让子诫去拜托南宫宸,她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不能想象,不敢查证,心下早已乱成了一团。她脚步匆匆进了寝宫,早有太监先她一步进来禀报。“为哀家传辇。”她还未进内,就听到太后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她肯定去乾和殿,只是如今圣旨已下,太后又能有什么法子。寝宫里的空气似乎快要凝结,谁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太后气得一直用手无力地捶打着茶几,额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太后请息怒,陛下这样做目的已然明显,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此事关系到南宫宸的性命安危,华桐心里又急又恨,可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去东海不一定会死,东海还有辛子诫。但倘若这事中间出了差池,抑或是再次激怒南宫信,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宸儿赴死。”她又急又气,说话的声音十分急促,华桐担心她一气之下伤了身体。但如今看来,也劝不得了。护子心切,华桐又怎么不懂。她急急跟着辇车进了乾和殿,宫人扶着太后进去,她在殿外发呆。这件事或许真的因她而起,她难辞其咎。她不由地双手攥得紧紧,忽然之间只觉得四下茫茫一片,让她无所适从。“丫头,好久不见。”这样熟悉温暖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王钦。“王公公,安王他……”王钦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他将她拉到一旁,这才轻声说,“这种事情咱们插手不得,你如今本分之事,就是照顾好太后。”他的言语之中也带着几分无奈,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华桐望着他,心里更是凉了几分。别的事情她能坐视不理,但南宫宸的事情,叫她如何能袖手旁观。他用那双长着老茧的手缓缓地拍了拍她,劝慰道,“安王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只能静候佳音。如果轻举妄动,龙颜大怒,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怔怔地看他,他的言语之中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王钦如今的坦然,是因为他经历了多年的风风雨雨,还是他知道点什么。她有些迷茫,刚想开口追问他,殿内急急喊了一声传太医。华桐听见赶紧走了进去,王钦两三步拦在她面前,两个人目光交换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华桐由王钦引了进去。太后昏厥让人扶在炕上,南宫信如同木雕一样站在那儿,目光依旧清冷。华桐行了礼,赶紧过去瞧。太后一时气极气血不畅,这才昏了过去。华桐用大拇指按住她的人中,从袖子里掏出特制的药,打开瓶盖将药气送了进去,太后猛咳了几下,这才看见太后缓缓地醒了过来。不知道他们刚才在殿内如何争执,华桐这才看见阶前所有的宫人皆跪着,而南宫信依旧神色凛凛。“送太后回宫。”见太后慢慢醒转,南宫信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一个人匆匆地走了出去。华桐扶着太后,望见她眼底的哀凉,忽然心底也生出一种悲哀。一夜之间,眼前慈祥和蔼的太后又老了许多。她木然地推开华桐,想要自己挣扎地站起来,却发现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最后几个人将她扶上了辇车,这才回了仪元宫。华桐默默地跟了出来,走了好远回头望了乾和殿一眼。这里如同以前一样威严富丽,阳光照在殿上的琉璃瓦上,是那样熠熠生辉。然而这一切耀眼的光芒,此刻变得那样的虚无阴冷。本书来自 品&书#网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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