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妈咪,昨天幼儿园开家长会了,所有小朋友的爹地妈咪都去了,只有我……你没去,爹地也没去,老师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照我这样发展下去,以后肯定会成为问题学生的。”小宝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粉嫩可爱的脸上配着委屈的表情,两只小手幽怨地对着手指头,小身子上笼罩着满满的负面情绪。
“昨天你为什么不说?”简言讶然,眸光中果然流露出心疼,她看不得小宝贝受一点儿苦,有一点儿不高兴。
“……我是应该跟你说,还是跟爹地说?”小宝贝睁大眼,清澈水灵的大眼睛里涨满了忧愁,苦着小脸,纠结伤心地道:“妈咪,我想你和爹地都陪着我,如果不可以,那就都不要去吧,这样,最少那些小朋友和老师们不会问我‘咦,简乐,你爹地\妈咪怎么没有来?’。”
“……”简言很艰难,她张了张唇,那些最本能的语言却发不出来,她很艰难地发出声音,“……以前有人这样问过你吗?”
“偶尔有人问,不过问这个问题的人都会被我胖揍一顿!“小宝贝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他睁大眼,眼眶里渐渐地蒙上一层雾气,迷蒙着凝聚着,变成金豆豆往下掉。
简言心尖儿上像是有针在扎,她咬着唇将小宝贝吃力地抱在怀里,柔声轻哄声,虚弱清脆的声音里噙着浓浓的怜爱,“对不起……宝贝,妈咪对不起你,你不要哭,你要妈咪做什么都可以,你一哭,我就就好像有刀在割肉。”
小宝贝可不管这些呢,他越哭越起劲,到最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就像是个两个核桃似的,抱住简言的腰,嚎啕大哭,“妈咪,你不要再和爹地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想你们都住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你们吵架的这段时间,我在旁边看着,真的好难过,也好难受,我想让你快乐,妈咪,舅舅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爹地知道他错了,你打他骂他都可以,但是可不可以再给爹地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机会好不好?还有小宝宝……失去小宝宝,爹地也很伤心,他每天都喝好多好多的酒,下巴上都长了好长好长的胡渣,丑死了……妈咪,你原谅爹地好不好?你原谅爹地啦……”
怀里的小奶包哭的抽噎打嗝,简言的心里也像是被针在扎,她可以在莫奕面前假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是在面对小宝贝,她真是一丝一毫都做不得假的。
她的孩子,她的骨血,这样流着眼泪哀求她,她心如刀绞。
“是他叫你的吗?”简言低低地问。
小宝贝用胖乎乎的小手一抹眼泪,睁大眼,使劲儿地摇了摇小脑袋,“不是的,爹地不知道我来了,他每天在家醉生梦死,才不会跟我说话呢!”
简言的心更加难受,小宝贝到底是有多伤心才会跑来跟她说这番话?她又要多狠心,才能拒绝孩子的要求?
简言无法抉择,直到下午莫奕出现在病房外。
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吧。
莫奕站在病房外,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看见简言穿着蓝色病服,靠在床榻上,眼睛看着液晶电视的方向,瞳孔却很涣散,显然她的心神早已飞的无影无踪了。
她的脸更加白,也更加瘦削了,显得很憔悴,但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朗清澈,里面隐隐的 透着无与伦比的生机。
是的,她一直都是这么坚强,无论遇到多大的打击,她都能挺过来。
有时候连莫奕都很佩服她,她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身体里,竟然有如此大的坚韧力和爆发力。
她能挺过去的。
她会原谅他的。
他们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莫奕如是这般告诉自己,长腿抬起,轻轻地开门走了进去。简言的耳朵动了动,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却没转头去看,直到莫奕拿起遥控关了电视机,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子在她头顶落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她抬眼去看——
天!那还是莫奕吗?他深谙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的胡渣虽然被精心的收拾过,但依然有颓废的气息,他瘦了,整个人皮包骨头,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像一下子轻了几十斤。
她憔悴,他却比她更加憔悴。
“言言。”莫奕挨着她坐了下来,轻轻地抱住了她,紧接着慢慢用力,那一点一点的力道让简言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他将她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力气大到她骨头都疼,她没有叫,默默地忍受着,感知到抱着她的男人把头埋在她肩膀上,他的身体在颤抖,她肩窝处一片潮湿的水汽。
他低沉暗哑的声线带着沧桑的颤抖,“我不想失去你……言言,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就是不想失去你。能做的,我全部都做了,不能做的……我也不想去做,我请你,郑重的请你,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给我机会,给我救赎!”
他可以用强制的手段留下她,但是面对一个你爱的人绝望痛苦的眼神,他怎么受得了?如果真的走到简言以死相逼的那一天,他就不可能不放手,因为他比她更加在乎她,而她恰好知道这一点。
这是他的软肋,他必死无疑。
“哭什么呢?我也没有骂你打你,甚至都没有恨你。”简言苦笑,为什么她变成了罪人?凶手?她的心也疼啊!身上男人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她伸出手抱他,他的脊背一僵,渐渐地放松下来,身体里涌起狂喜。
“可以么?”莫奕以为小宝贝的话起了作用。
“不可以。”简言轻而又轻地吐出这三个字,摇了摇头,在莫奕眸光黯淡之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怀里,噘嘴,“医院里消毒味好重,我不喜欢,接我回家吧。”
莫奕怔忡,幸福来的太过突然,他愣住了,简言好看的眉眼弯了弯,恰如新月,莞尔:“不愿意么?那算了吧。”
“不!我愿意!”莫奕俊俏的脸颊上浮现出浓浓的喜悦,嗖的一下将简言横抱在怀里往外走,简言吓了一跳,用拳头捶他,“阿喂,你做什么?还没办住院手续呢!”
“等会叫白夜过来补办,我现在要接你回家。”莫奕亲吻她的额头,眸光缱绻眷念,“遵命,我的老婆大人。”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转迅即逝,虽然简言还没有完全放下,但是也不闹着走了,莫奕有耐心等,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能每天看着她抱着她,多久他都愿意等!
“宁致远给我打电话了。”清晨,莫奕正在对着镜子打领带,突然听到躺在床上的简言嘀咕了一句。
“他?他找你能有什么事?别去见他。”莫奕眉心一蹙,不怎么高兴了。宁致远如今是宁家唯一的家主,权势能力比以前高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他不会后悔了想重新跟他抢女人吧?
简言斜着眼睛睨了莫奕一眼,用脚穿踹被子,“我要去!”
这阵子,只要是简言要求的,莫奕从来不会拒绝,他不愿意让她不高兴,可是纵容她去见别的男人……莫奕眸色暗沉,强硬的话到嘴边一转,略带酸味,“那我跟你一起去。”
“那你在外面等我,不许你跟进去!”简言要求。
莫奕狼狈的答应,如今,只要她不走,不闹别扭,不哭,不伤心,不难过,别的,他什么都答应!
……
到了约好的地点见面时,莫奕在车上,眉心狠狠地皱成一团,低咒:姓宁的王八蛋!你约在哪里不好,偏偏约在码头!还要和简言在游轮上见面!浪漫个球啊,这种烂招数,他早八百年前就使过了!
“我下去,马上回来,等我。”简言在莫奕嘴角亲了一下,转身走。
“等一下!”莫奕抓住她的手腕,深眸里忽明忽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兆,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能安定,甚至觉得恐慌……“要多久?我怕我会忍不住。”
“半个小时以内。”简言承诺。
“好,你一定要回来。”莫奕眸色认真地凝视着她,又加了一句,“我等你。”
简言冲他勾唇一笑,她一向信守承诺。
上了游轮,宁致远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一直盯着舱门,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来,焦急而又难耐。
“说吧,如果不是因为你在电话里提到了程锦,我是不会过来和你单独见面的。”简言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道。
既然不能给予,就要彻底跟他断绝关系!不见,不念,藕断丝连,只会让她自己也觉得恶心。
宁致远唇角勾起涩涩的浅笑,“简言,难道我和你之间,已经疏离我这种地步了吗?朋友之间,约出来见一面,这也很正常。”
“正常?”简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约在随时都能驶出海港的游轮上叫正常?让我单独来见你叫正常?你提到程锦……这也叫做正常?”
宁致远眸光飘忽,他讶异于简言的聪慧,但是今天,他本来也没打算要绕弯子,浅浅一笑,大方地道:“你说的很对,这的确是一艘随时都能驶出海港的游轮,我叫你单独来见我,是想让你跟我一起离开。”他灼灼的目光看向简言,“你会愿意跟我走的,对吧?”
简言觉得很可笑,她摇了摇头,“我,我不会。”
她不想让莫奕伤心。
她冷下脸道:“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好,算我白来一趟,我要走了,莫奕还在外面等我。”
她转身往外走,宁致远清冷地叫住她,“如果我告诉你,你哥哥简铭也在这艘游轮上呢?”
简言的身子瞬间震住,回过头,呼吸一窒,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宁致远走过来,他先温和地道:“我不会对你撒谎,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接受,所以,先请你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我再接下去继续说。”
她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简言口气严厉,“你说!”
宁致远叹了一口气,带着简言往游轮的二楼走去,在二楼,有一间设备齐全的医疗室,而简铭正躺在里面,浑身上下擦满了医疗导管,脸上戴着呼吸机,犹如一个死人。
“别害怕,他还没死,只是还没有清醒过来……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睁开眼,这也就是医学上定义的脑死亡……”宁致远淡淡解释一句,简言脑子里“轰隆”一声,闪过三个字:植物人……
“他骗你说他叫苏禹,其实他就是简铭,至于他的容貌……我不说,你也应该猜的出来吧?当初他被人折磨的遍体鳞伤,又被喂了药,导致失忆,容貌大改……他一直被当做杀人机器一样,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本应该没有情感没有记忆的杀人机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慢慢的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还谋划了一切,为自己报仇。”宁致远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简铭一眼,眸子里闪过同情,“他这幅样子,自然是不想叫你认出来的,所以,他选择让简铭永远的死去,而自己以另外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出了车祸,经过抢救,命算是保住了,只是……简言,作为我救了你哥哥的报答,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简言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手掌抚摸着毫无生气的男人,她心疼的快要死掉了,紧紧的趴在他的身上,埋着头,她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静静的背对着宁致远。
宁致远凝视着她的背影,手掌慢慢地拧起,其实他也不确定的,可是他渴求着,期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秒钟都度日如年。
宁致远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久到他以为简言绝对不会答应之时,听到一个轻而又轻的“好”字。
游轮驶出海港——
莫奕早就从车上下来了,他靠在车身上,看着那艘油轮开始发动……
他幽深的瞳孔猛地一缩,脚却没有迈出去。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在他以为幸福触手可及的刹那,他想要一生珍爱的女人,就这样毫无预料地选择离弃他。
原来绝望无力到极致后,他并不会愤怒,只感到了疲倦,他没有力气再跟着她追赶。
……
一晃四年,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简言消失了。
莫奕不去找她。
她想走,他没勇气拦。
他在等,等到某一天,她放下心头的那根刺,回来找他。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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