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辽入关,元时尚无山海关。 山海关是明初徐达修复建成的。
当时叫做渝关,又称“临渝关”。
隋朝开皇年间所筑,唐时,为辽东军事重镇。但接着辽金两个北方王朝以及元,统治者都是游牧民族,根基之地皆在关外,对关外不必太过防备,所以它们设防的重点就从关外转移到了关内。渝关,也因此渐废。
再加上元世祖忽必烈时期,为加强统治防备汉人造反,曾经尽毁天下城墙关卡;虽说自红巾乱起后,元廷又复下令旨,命各地重修补筑城墙,但一来,红巾军活动的重点是在中原荆楚;二来,邓舍夺得辽东后,又派李邺不断骚扰辽西,故此,实际上,从辽东南下入关的道路是畅通无阻的;特别在世家宝全军覆灭后,更是一帆风顺,几无阻挡。
陈虎长驱直下,两日内,已过关入了腹里。
他这一入腹里,消息就藏不住了。最先得知的,自然便是大都。多年前,刘福通三路北伐,毛贵一路曾直逼京畿,最近处离大都不过百里,当时天下震动大都惊吓,乃至有人建议立刻“迁都”,也就是弃城逃跑。
不过几年夫,同样的事情又出现一次。上到元帝,下到百官,人人惊弓之鸟。一时间,“迁都”之议,再度喧嚣朝野。
不过,到底战乱年间,消息传得不快,大都虽已被惊动,远在曹州的察罕,此时却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不过,他尽管不知陈虎已然入关,这几天里,对成武城中的赵过却不觉渐生疑窦。
“赵过这小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问话的是李惟馨,他也一样满腹疑惑:“先是诈言邓贼亲提二十万大军前来,欲与主公一决胜负。用这种低级的手段来吓唬咱们。主公判断他是想用此计来吓住咱们,使我军不敢妄动;他从而可以借机撤军。臣也以为然。但这好几天过去了,他却怎么还稳坐城中,半点没有动静?”
“也不能说半点动静没有。这几天,他侦骑四出,接连派出许多支小部队,与我军护粮队不断地小规模交锋。抢到了粮食,又不运走,只就地烧毁。……,这种种行径?”
“主公怎么看?”
“怎么越琢磨,他越不想撤军,反倒是想与咱们打持久战?”
“持久战?……,可除了前阵子他遣李和尚来攻了一次,这阵子他都毫无动静啊?……,莫非,他是想等咱们粮绝?”
“不然!”
察罕帖木儿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为等我军粮绝,他不会只派几支骑兵小队四出骚扰。他城中屯军数万,兵力充足,完全可以扼守要点,布下铜墙铁壁,阻止高唐东平东昌大名等地给咱们送粮来。”
“主公言之有理。……,那么,他这么做,却是为何?”
“老夫也在犯疑。”
察罕帖木儿负手,在帐内转了几转,喃喃自语,说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小股骚扰,主力不动。……,持久战?……,不对!老夫觉得,他有点儿像是想把咱们拖在这里?……,是了,定是如此!”
“把咱们拖在这里?……,又是为何?拖住了我军对他有何好处?如主公所言,他只是遣派些小队骑兵四出骚扰,又不肯布下铜墙铁壁彻底断我粮道。长此僵持下去,除了使咱们多耗费些粮秣,并无用处啊?”
李惟馨顿了顿,接着说道:“不但并无用处,而且他的部队比咱们多,数万人屯驻一城,每日消耗的粮秣数倍於我;时间再一长,更难免会出现‘师老’之弊。如此算来,他这明明是弊多利少!……,赵贼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赔本的买卖,却又为何要做?”
大部分的时候,聪明人胜过直肠子;但在某些时候,人太聪明却反而不如直肠子。为何?聪明,就会疑心多。便如诸葛亮空城计,吓退司马懿。这个故事虽是假的,但就心理战的角度而言,却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当时,不是司马懿主帅,换了街上一屠夫或者任何一个粗人,很有可能想都不想,直接就杀进去了。不过,如果不是司马懿,诸葛亮自然也不会出此计策。
闲言休叙,书归正传,这李惟馨,现在就有点司马懿的意思了,太过聪明疑心重重,许多不必考虑的东西也纷纷闯入脑海。猛然间,他想起一事,面色微变,说道:“主公,兵不厌诈,虚虚实实。莫非?那邓贼真要提二十万军马西上,要与咱们决战曹州么?”
“此话怎讲?”
“所以,赵贼才会诡计百出,千方百计地把我军拖住!”
察罕帖木儿笑道:“先生多虑了。之前咱们不是议过?目前邓贼在益都可用的兵力能有一两万就不错了,哪儿有二十万之多?”
李惟馨也不觉失笑,说道:“是,是臣想的有点多了。……,可是,若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赵贼拖住我军又是为何呢?”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怪他们想不到真相,实在一直以来,邓舍的关注重点都在山东中原淮泗;怎么也想不到,竟忽然会大举南下剑指大都。更想不到,洪继勋的计中计,明为大都,实为察罕本人。
帐内陷入安静。
李惟馨站起身,缓步走到悬挂在侧壁的地图前,细细观看图上形势。一边观看,一边蹙眉深思,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主公,赵贼此举,必有用意。既知他别有意图,我军若继续安坐不动,怕是不好。”
安坐不动,当然不好。打仗讲究一个主动,一直等下去,太被动了。
“老夫也这么想。那以先生之见,我军该如何是好?”
“不如打草惊蛇!”
“……,噢?愿闻其详。”
“既猜不透他的意图,干脆就打他一下。臣闻:‘乱中出错’。仗一开打,形势一乱,也许,他会露出马脚。”
“怎么打?”
察罕帖木儿也来到图前,仔细察看,说道:“他城中布防甚严,若强攻硬打,恐怕会伤亡不小。”
“前日有份军报,说探知贼军有部分粮秣屯在楚丘单州。……,赵贼的主力皆在成武。主公若使一支轻骑,夜晚出发,避开成武,一夜之间,可抵楚丘单州,趁其不备,强攻火袭之,必能得手。”
“楚丘单州,皆在成武之后,一居其南侧,一居其东侧。遣轻骑往去攻袭,即便能得手,撤回来怕是不易啊。”
“主公可亲引精锐,出城列阵。赵贼若敢出城截拦我部轻骑归来,可趁机袭其后阵。”
“……,如此这般?”李察罕拈须细思片刻,说道,“倒是有七八分把握。”
两军对阵,出奇者胜。有六分把握已然足矣,何况七八分?这也就等同将此事定下了。察罕帖木儿说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既然如此,这就选拣将校,今夜便出城夜袭!”
……
成武城中。
赵过披甲按刀,巡查城墙。
入秋以来,还没降过一场雨。秋老虎秋老虎,最热的时候,阳光甚至比夏日还要毒辣。城内的树木都耷拉着叶子。为方便守城,城外的树都早被砍了,只留下一个个的树桩,暴露在阳光下,被晒得干枯萎缩。
赵过披挂的只是轻甲,绕是如此,也热得汗流浃背。
他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展目远望,朝远处的曹州城看了会儿。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瞧见地平线上一抹黑黝黝。适有风吹来,卷动他身边红旗飒飒招展。本来酷热的风,其间却好似夹杂了一丝凉意。
有个随同的千户“咦”了一声,忙抬头看天,见依旧万里无云,但极远处,却好像有云层翻滚,掩卷而来。
“要下雨了么?”
“热了多少天,也早该下场雨了!”
“这是这一下雨,外边散出去的轻骑,怕就不好袭击鞑子的护粮队了。”
“咱们不好袭击,鞑子的运粮队也不好行走啊。”
“要说起来也真怪,察罕老贼耐性挺足的。这么多天,硬是能闷在城里半步不出。”
“还不是因为咱家大帅妙计高明,依俺看呀,十有**,察罕老贼是被糊住了!没准儿真以为咱想撤军,所以闷在城里,专等着咱‘撤退’之时,从后奔袭呢!”
好几个将校同声大笑。
赵过却没有笑。
“大帅?”
“察察罕不是无谋之人,李惟馨更是智绝之士。咱咱们这边干打雷不下雨,时日短了还好,时时日一久,他们必有所察觉。说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起疑了。……,诸诸位,不可轻忽大意啊。”
还有一句话,赵过没有说出。前天,他接到了益都的密令,说陈虎已经渡过海河,将要入关。计算时日,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渝关,进入腹里地带了。至多再过两三天,这消息便肯定会传到察罕帖木儿耳中。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
邓舍给他的军令:“拖住察罕”。再过两三天,就可以顺利完成了。越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越是不能出错。
他心中盘算,想道:“察罕老谋深算,他越是按军不动,俺反而越是心中无底。在这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要不要?再派个人去攻他一阵?只许败不许胜。打完之后,料来大都求援的命令也刚好能送到察罕老贼营中。我军趁机佯败后撤,放他北上。岂不是好?”
“拖住察罕”,不是只拖住就行的;放他北上时,也需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使其生疑。如何才能不使其生疑?最好的办自然就是装得大败,这样一来,也能让察罕帖木儿后顾无忧,从而放心大胆地北上驰援。
而且,装成大败还有一个好处。
大都求援的令旨送到后,察罕帖木儿会不会立即驰援?对海东来说,这是个未知数。毕竟,李察罕割据一方,形同诸侯,尽管明面上他仍是元廷的臣子,但实际上怎么想的?无人可知。在和孛罗帖木儿的争战中,他已经有过多次不遵元帝令旨。这一次,他会不会也不遵从呢?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换了邓舍,铁定不会遵从。
因为从军事角度考虑,最好的办不是立即驰援,而是坐观其变。待海东军疲之时,等两虎皆伤之际,再突然后起发力。两个好处,一则,可以较为容易地击败海东军;二则,可以方便控制大都。
至若洪继勋推断的,察罕帖木儿会“围魏救赵”,舍弃大都不去驰援,直捣黄龙,来取益都。实际上,只是中策罢了。
故此,为了防备察罕帖木儿真坐视大都不救,成武的燕军也需要一场“大败”。
如若没有“大败”,就等同给了察罕帖木儿借口,前有赵过虎视眈眈,怎么北上?怎么驰援?但有了“大败”,便没有坐观以待其变的借口了。
这其中的干系,邓舍早就在军文中给赵过剖析得清清楚楚;赵过也早了然会心。所以,这个时候,他想:“应该佯装一次大败。”
计议已定,他吩咐说道:“叫叫李和尚速来帅府见俺。”城头巡查已毕,自也率领诸将下了城墙,回去帅府。
他前脚刚到,李和尚后脚便从营中匆匆赶来。
“俺俺有一道军令给你,你若能办成,就就算你将补过,不再提你上次大败之罪。若若不能办成,两罪并罚!也也不需俺再下令,你自提头来见俺就是。”
“是!请大帅下令,末将必不顾生死,定能完成。”
“要要你率军,明日出城,再再去攻打曹州一阵。”
一听是要再打曹州,李和尚顿时斗志昂扬,涨红了脸,握住拳头,大声地说道:“请大帅放心!这一次,末将若再失利,不用大帅责罚,宁愿战死疆场。”
“不。……,这这一次,只许你败,不许你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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