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耳举着的拳头颓丧地垂了下去,他无奈地说,“我不和你这样的活死人打架,丢我的身份。-乐-文-小-说---”
楚然笑一声,“厨房里没有面粉了,你快去街上买点来吧,还要新鲜的红白萝卜,你再去油粮店里,拎一桶菜油来。”
迷耳问,“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做油灯盏啊!”楚然撩起自己袖子,去外头找水洗了脸和手,迷耳跟出去,“你确定做油灯盏要这些东西?”
“我说要就是要了,我小时候爱吃这小吃,问过家里人这是怎么做的,现在还有印象。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别去了,我自己去买。”
“唉,别,外头怨鬼多,你这体质,恐怕一出去就被那些怨鬼分食了。”迷耳伸手阻止他,喊来土地神,“小老头儿,你给我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土地神应了一声,迷耳就跑着向街市冲去,楚然看着他满身肥肉离开的背影,拧了拧自己浸了水的袖子,甩一甩湿哒哒的手,对土地神说,“那个时候是怎样的事情,能和我说一下吗?”
土地神愣了一下,“什么事?”
“九九被漪红附身的事。”
土地神这才反应过来,把那时的事都告诉楚然了,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陆九九受伤的事儿,楚然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表情都僵了下来。
“我还以为她吃了阿胶糕,就走了,没想到是骗我的。这个女人,也太狠毒了。”
他擦了脸往后院走,土地神没跟上去,呆在氤氲楼前看那几棵血红树。
“这几棵树,长势真是好啊…”
那几棵树也发现他了,不屑地哼一声,“你看什么看啊?没看过树啊?!”
土地神说,“当然是见过的,就是没见过你们这么有灵气的树。”
他三两下蹦过去,“这么有灵气的树,往后当做我的栖身之地,一定能助长我的修为!”
楚然走到漪红先前躲藏的后院,打开门,里头一大堆灰尘冲出来。
他捂着鼻子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被绊了一脚,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地上是先前他用来自杀的绳子,他把这堆绳子捡起来,扔到一边,凭着记忆走到一处墙边。
擦干净墙上的蜘蛛网和灰尘,里头露出了一扇小小的暗门。
是了,曾经这个屋子,就是漪红的住所。因为有其他貌美的姨太太,他很少来这个屋子,也很少关注到漪红。漪红在这屋子里做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漪红向来是从前那个低眉顺眼,事事都听他的大家闺秀,没想在漫长的岁月中,在恨意和醋意的浸淫中,漪红,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听话的女人了。
她有很多谎言,她有很多手段。
楚然不禁怀疑,当初她和他说的话,是不是故意诱骗他去自杀。
因为他死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他了。
楚然为着自己的无知和轻易相信而愧疚,他打开了那扇暗门,里头便有的灰尘涌出来。
他捂着鼻子,扇了扇眼前的灰尘,等灰尘终于消散一些之后,他见到了里头的场景。
真是触目惊心。
这里头,横七竖八地竟躺了七八个人的尸骨。
大人小孩儿都有,都还穿着生前的衣服。
花红柳绿的,身上首饰也没有摘去,那些打造精美的首饰,显示出他们生前的不凡地位。
他弯下腰,摸索着走到里头,蹲下身子,捡起一把银制的长命锁。
“是二娃的长命锁。”楚然认出这把长命锁来,擦去上面的灰尘,放在自己怀里,又去擦那具小小尸骸上头的灰尘。
这是他的孩子。他想,这暗门里头的尸骸,应当不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姨太太们。
当初他参军去了,将一家大小交给漪红管理。
原想漪红会好好照顾他们,用他留下的全部楚家家产,使他们在乱世中,落得一个安稳些的落脚点。
没想漪红在他走后,就设计害死了他的姨太太们,和姨太太们生下的孩子,打发走了所有的家仆,一个人守在楚家宅子里,等着楚然回来。
可楚然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老死在这大宅子里,因了对楚然的念想,她的鬼魂,从未离开,一直在暗中等待,在暗中观察。
楚然想,她应该是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内,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她一直在找最合适的时间出现。
出了暗门,原先洗得干净的手和脸,算是白费了。
楚然往回走去,想将自己洗濯干净,走到院子里自己的房间旁,却见陆九九好端端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朝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你醒了?”楚然不敢走上前去,只在远处看着她。
陆九九朝他招手,“楚然,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了。”
“不成,这么远的,有话也说不清楚,你过来,我在你耳朵边说。”
楚然不肯,仍那么远地站着,“我身上脏,站那么近,怕弄脏了你。”
陆九九笑了,眼角有不大明显的鱼尾纹显出来,她把长发撩到前面来把弄,“那你先洗洗吧,洗了再过来,我这话,非在你耳朵边说不可。”
楚然去厨房里头打了一盆水来,就在院子里洗自己身上的灰尘,陆九九在边上看着他,不时低头弄一弄自己的头发,有时又抬头来看看楚然,偷偷笑一声,接着继续弄她的头发。
楚然将身上的灰尘都洗去了,还未直起腰来,陆九九自个儿走了过来,身体猛地从他身后扑上来,和他牢牢地挨在一起。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呢…”陆九九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楚然的耳朵上。
从耳廓到耳垂,指尖一点点触摸着,轻拢慢捻,几乎是挑着楚然耳朵上的红血丝在游走。
楚然觉得背后又暖又痒,一动也不敢动,只好说,“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我不放。”陆九九抱得更紧了,“楚然,我们去房间里说话好不好?咱们躺在床上,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楚然,“…也不是不可以…”
“不如我们一起去啊?!”迷耳从院墙上跳下来,拎着一大袋面粉,还有红白萝卜和一大桶菜油,他拦住陆九九和楚然,“三个人躺在床上一起说话才好玩嘛,你说呢,小九九。”
陆九九脸上变了变,她脸上娇媚的笑容减下去了,转为面无表情,嘴角微微抽搐着。
迷耳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硬生生把楚然和陆九九扯开,猛地拍了陆九九的背,叫她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陆九九吐出血后,眼神涣散下去,意识也消减下去,终于倒在迷耳怀里不动弹了。
迷耳将她拦腰抱起,对想跟上来的楚然说,“你给爷爷我小心点!快去做你的油灯盏吧,小九九我自己会照顾的!”
做油灯盏的材料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面粉红白萝卜丝,还有辣椒盐等调味料。
楚然把红白萝卜洗干净了,切成细细的透明的丝腌制,又将大堆的面粉,揉成湿度软硬适中的面团子,加入酵母,放在一边发酵,等面团子变得软和了,就是下油锅炸的时候了。
面团软和的时候,楚然捏了一些起来,按照记忆里小时候见那街边姑婆做油灯盏的样子,稍稍捏出个手掌宽,稍薄些的面饼来。
上头加上腌制好的红白萝卜丝,从面饼四边团起,捏成一个稍稍中空的,扁圆状的东西。
他捏了几个面团子,先试着扔了一个到油锅里头。
只见下了油锅的白面团子,在滋滋油水的煎炸下,表皮立刻变得油光泛着黄皮了,四处都散发着煎炸的香味,有些地方面团比较薄,那地方的金黄,很快就显出被炸焦了的黑色来。
他连忙拿筷子去捞,却没想到,那面团子已经炸得太脆了,他筷子一夹,面团子就在他筷子下碎了个完全。
一小片一小片的碎片浮在滚油上,是怎么都夹不起来了。
而且眼见着整个锅里的油都有了隐隐的黑色,这油,恐怕是不能用了。
楚然叹一声,“第一次做厨房里的活,真是难啊…”
他熄了热油下的火,将热油舀起,准备倒进一旁的垃圾桶中,另倒一锅新鲜的油,却见厨房窗子边,站了几个恶鬼。
那几个恶鬼,脸上的五官皆是横七竖八的,几个还都张大了嘴,流着哈喇子,眼睛全盯着楚然手里的废油。
楚然问他们,“想吃?”
几个恶鬼都点了点头。
“那给你们吧。”楚然抬起了手里的瓷盆,一手泼下去,将那热烫的滚油,泼在了恶鬼身上。
那几个恶鬼连嚎都没嚎一声,就化作一堆乌黑的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油灯盏,还真挺吸引恶鬼的。”楚然自言自语,给油锅换了新油,“没想到热油,还能消恶鬼。”
他再热了油,这回有了经验,看那油灯盏炸得稍稍有点金黄了,就把火熄小,小心地拿筷子翻转,好叫它不要轻易地被炸焦了。
终于成功地炸好了一个,迷耳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向来爱吃的他,只抬眼看了楚然炸的油灯盏一看,就在厨房里的小凳子上坐下了。
“九九怎么样了?”楚然小心地下了又一个油灯盏。
“不怎么好。”迷耳说,“自己的意识全没了,被那个漪红掌控了。”
楚然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他说,“都是我不好…”
“等她康复了我再找你算账!”迷耳站起来,走到楚然身边,“发什么呆?!你倒是快点炸你的油灯盏啊?!”
楚然这才翻动起油锅里的油灯盏来,迷耳看着油锅里炸得金黄酥脆,蓬蓬的面团问,“原来这就是油灯盏啊?长得还真挺像那庙里烧油的油灯盏的。”
“是啊。”楚然说,“虽然记得不清楚了,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我刚才见有恶鬼已经被这油灯盏吸引来了,可见这油灯盏,正如土地神所说,真的有许多恶鬼喜欢它。”
迷耳点了点头,走到厨房窗口去看,那边确实聚集了许多恶鬼。
恶鬼们一个个流着哈喇子,睁大眼睛,盯着楚然手边的油灯盏。
“最好这东西,能把那个漪红也引出来。”
“一定可以的,我记得她从前也喜欢吃这个的。”楚然说。
迷耳盯着窗外的恶鬼看,看着看着,竟从外头一大堆恶鬼里,认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他有些眼熟的恶鬼。
“丈母娘?!你怎么也来了?”迷耳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去,拎起了躲藏在恶鬼丛中的九九妈妈。
九九妈妈见迷耳看到了自己,从容不迫地从众恶鬼中走出来,“听说这里在炸油灯盏,我就来瞧瞧。在人间呆的久了,也会觉得无聊,想借一个油灯盏,到阴间投胎去。”
“投胎?去阴间?”迷耳问,“这小小油灯盏,还有这样的用处吗?”
“是的。”九九妈妈说着从窗外飘进来,其他恶鬼见她进来,也想进来,迷耳把窗一关,把他们都挡在了窗外。
九九妈妈说,“油灯盏油灯盏,照亮阴间与前程,今夜子时我提一盏,阴间大门为我开。油灯盏油灯盏…”
迷耳,“…够了,不要再唱了。你的意思是只要提一盏油灯盏,你们这些留恋人间的恶鬼,就能回地府去,是吧?”
“是的。”九九妈妈说,她因为怕那油锅里的热油,所以远远地坐着,“做好了给我一盏吧,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的。”
她向四周看了看,“九九呢?怎么不在。”
迷耳挠了挠头,“她…睡觉呢,昨晚上太累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丈母娘你到去阴间前,可能都见不着她了。”
九九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迷耳,拉长调子,“哦…”
迷耳被她看得满脸是冷汗,九九妈妈说,“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九九妈妈又说,“既然到走前都见不着她了,我的这些话,你就帮忙转述给她吧。你告诉她,她爸爸从来不是什么道士,只是一个坑蒙拐骗的人。他说是能抓鬼,其实就是忽悠忽悠那些钱多人傻的,叫他们把钱乖乖交出来。”
“我和他爸爸,是一样的货色。有时候不能靠抓鬼骗钱,我们就一起玩仙人跳,专门骗那些老色鬼。”
九九妈妈忽然说起这样的往事来,迷耳听得倒是不在意,他年纪大了,什么事没见过?
日光之下,本无新事。
楚然却听得浑身不对劲,“我一直以为九九的爸妈是抓鬼驱魔的得道高人,没想到…”
九九妈妈哼了一声,“什么得道高人,骗子高手才差不多。九九爸爸之所以会杀了我,就是因为有次仙人跳时,我看上了那个富豪,想和他结婚,甩了九九爸爸。”
“好了好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给我一盏油灯盏,我该上路了。”
九九妈妈叫迷耳帮他拿了盏油灯盏,她拿一根木棍将油灯盏戳破了,当灯一样提着。
楚然问,“你没有别的话要让我们转述给九九的了吗?比如,叫她不要和你一样做个骗子什么的…”
九九妈妈不以为然,“没别的话了,她放火也好,杀人也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是个好人,也不会要求自己的女人做什么圣母。我走了,叫她不要太伤心。”
她提着油灯盏,穿过院子,走过前厅,走到氤氲楼外头去了。
迷耳和楚然,都见她手里的油灯盏,在没入黑暗中,发出了淡淡的蓝光。
那蓝光,正指引着去阴间的路。
剩下的面团子,楚然都炸了做油灯盏了。
炸好的油灯盏,堆做了一个小山。
外头聚集的想要借助油灯盏去往阴间的恶鬼越来越多,窗户外,砰砰砰的敲打声不绝于耳,迷耳急了,跑去看陆九九,直接把昏睡中的她背进了厨房。
他问楚然,“是不是你这配方有问题啊?!引来了这么多恶鬼,怎的就是引不出漪红?”
楚然沉思着,把那些油灯盏都拿了出去,给那些等候已久的恶鬼们拿去当灯引路。
他重新拿了些面粉出来,腌制了一些红白萝卜丝,将切过萝卜的菜刀洗干净了,刀刃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迷耳问,“你干什么?”
楚然说,“漪红对我念念不忘,参杂了我的血的油灯盏,定能将她从九九身体里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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