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括边走边退进入了青城寨,直接命人将山门关闭了,严防死守。
这青城寨临近女真大营,里面早有他们先搬进来的大帐和武器财富,倒是可以先抵挡一阵,不过,想要逃出城去还得另想办法。
从女真人对外征战以来,这也并不是第一次陷入如此境地,先前女真以两万对大辽七十万兵马,一战天下闻名,此时众将士见唐括尚能镇定,虽然有些低落,却并不绝望,对唐括能够带领他们出去,很有自信。
“轮流守护山门,不得有误!你带人四处查看,剩下的就地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后咱们杀出去!将青城寨的地图拿来给朕!”
“是。”
唐括面上冷静,实则心中不然,这次与先前都不一样,虽然敌人的数量不多,但战斗力很高,来势汹汹,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又是孤军深入,拖得越久,越是于己不利,想起断了消息,不能来支援的西路军,唐括更是心中焦灼不安。
在心里暗骂了“死而复生”的赵蛮几句,也知道于事无补。
唐括用力的唾了一口,吐出一口带着血灰的唾沫,又抹了一把脸,接过地图,仔细的看着,良久,才环顾了一圈四周层峦叠嶂,与地图一一对应的比对。
见山门之后,是群峰林立间的一大片平地,地面上横七竖八倒着还不及处理的尸体,现在架起了锅灶冒出炊烟和饭菜的香味来。
四周人造的山顶上建造有精致的楼阁台榭,东面的山上栽种了许多梅树,此时红的白的黄的花开点点,幽香随风而来,南面双峰并峙,傲然而立,依稀听到水声淙淙,北部山丘起伏,虽是残冬,可林中竹林晃动,绿波起伏,林中隐隐有声响传来,可谓是一步一景。
按照原本的计划,唐括是打算今日搬进这大宋皇家园林中来享受享受的,直到离开。现在进是进来了,却是这么狼狈的进来法,享受却一刻也没有,到嘴边的鸭子都要飞了,着实让他郁闷不已。
“大皇,劾里钵来了!”
唐括放下地图,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大步而来,满是愧色,见到唐括,当即单膝跪地:“大皇,末将……”
唐括见这人,当即冷下脸来“劾里钵,你就是你负责的大营?”
这人正要请罪,唐括却不想此时与他废话,直接道:“情况如何了,里面是什么人?都死了没有?”
劾里钵不敢隐瞒,垂头丧气的道:“还没有,大皇,里面是先前当面斥责大皇不肯写降书,被宋帝罢免的方时,还有李似锦。”
“方时和李似锦?”
唐括鹰隼般的眸子,闪过杀气。
“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方太妃是方时的姐姐。”劾里钵说着目光里也有愤恨。
唐括已经将这女人赐给他了,他昨晚连天下第一楼的宴会都不去,就是因为这第一美人。
想不到美人没有吃到嘴里,倒是啃了一嘴的毛,连大营混乱了也因为被困在这里,而无暇顾及前往坐镇,反倒是误了大事,落得如此境地,怎能不恨。
“人在哪里?”唐括沉声问。
“在前面的小南山。”
唐括又看了看青城寨地图上的小南山,“就从这里出城去!”
青城寨南边的双峰绕过去,从南面突围出城,现在看来也是最好的法子,南山出去就是河道,女真的水上营帐就停在不远处接应,另一方面,大宋水军不堪一击,形同虚设,前一日刚收了宋水军的船只,宋兵想要追击他们都不能。
只要水军还没有受到袭击,解除此危机的可能性就很大!
“是!”
唐括与仅剩下的几个心腹商议之后,定下策略,兵分三路。一路人马佯作正门突围,拖住外面的兵马,一小部分精锐小队往北出去,秘密潜入大宋皇宫,伺机将宋帝掳走,作为助攻,大部分主力则从南山绕出去,出了城沿原路返回,入燕京,唐括心想,到了燕京就是他的地盘了,到时候重整旗鼓再打进来。
敲定了方案,觉得胜算还很大,唐括才有心情用了饭。对那些还窝在小南山的宋军,他并不曾看在眼中,区区百数,不足以与他还剩下的数千精兵为敌。
进入大宋的女真精兵六万,现在四分五裂散落汴京城中,不知道死伤几何,身边所余者不过七八千人,唐括还是心中郁郁,有种无法面对家乡父老之感,不由得想起昔日项羽兵败后,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而自刎的屈辱。
不过,他自持与项羽不同,他不会就这么窝囊的死去,老天让他带着前世的记忆新生,他如此曲折不凡的经历,必然会成就一番伟业,他知道自己有主角不死定律的光环。
……
小南山,蓬莱仙阁。
宫殿装饰的美轮美奂,雪色莹莹,风吹过树上的细雪纷纷扬扬,像是雾气环绕,确实有几分仙境之感。
院内和大殿之中,三三两两的士兵和护卫或席地而坐,或闭目养神,或互相包扎伤口,无人喧哗。
吴管事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不过一夜之间,圆胖的脸上像是瘦了一圈,双下巴都无精打采的,面上满是忧虑。
能逼迫的女真人退守青城寨,他也能猜到缘故,定是勤王之师来汴京城了。只是这却苦了他们,谁叫他们突然来了青城寨呢,山下不能去,往外走,那卞河上都是女真人的船只,现在算是被女真人围困了。
吴管事又看了看大殿侧门对着的游廊尽头,暗自叹息。
沿着游廊往前走,穿过拱门,可见一道敞开的房门,隔着一道流光溢彩的珠帘,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四郎,你也跟我生分了么?”
娇柔的声音带了几分怅然和无措,让屋外守着的侍卫未见到人,只听见声音都不禁心肠一软,恨不得将说话的女人搂紧了,好生怜惜。
李似锦靠在博古架上,隔了一道屏风,手上把玩着一只核桃,神色淡淡:“娘娘多虑了。”
屏风后静默了一会,呼吸声清晰可闻,端坐在贵妃椅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悠悠一叹:
“四郎,你明知道当这个劳什子的娘娘并非我所愿,我也不想进宫,这么些年,我……没有一刻好过,没有一刻忘记你,你这么称呼我,我心里很难受得紧。”
李似锦不语,目光看着远处,太阳出来了,凉风习习,倒是个好天气。
女子继续悠悠的道:“太上皇逃了,本来也想带我走,可我不愿意,这汴京乱了,我心里竟然有些窃喜,乱了才好,君不君,臣不臣,一个宫妃死在乱军之中也无人注意,从此我可以天高海阔,家里也答应了我,以后只当我死了,四郎,我终于自由了。”
等了一会,没有听见李似锦的回应,女子有些慌了,声音发颤,咬着下唇,扭着手上的帕子:“四郎,你还要我么?还是,你嫌弃我了?”
方时见姐姐面上苍白,紧张不安,以眼神略做安抚,“姐姐,四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不愿意就不会来了,何况四哥现在也未婚娶,姐姐你这么说,误会四哥了。”
女子面上神色稍缓,犹豫了一下,又诚挚的道:“四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全部,我们……”
屋外依旧没有半点声响,要不是还能看见人影,还以为李似锦已经走了。
方时站起来,从屋里出来,以手肘撞了李似锦一下。
李似锦这才动了动,很是意兴阑珊的看着方时:“春和,第一,我来这里是出于我们年少时的情谊。第二,我未娶妻,是因为没有让我想娶又愿意嫁给我的人……”
“当初四哥差点成了我的姐夫,要不是……”
李似锦闻言笑了笑:“若是当初能成,此时自然是另一番景象了。只是世事无常……第三,我和方家也谈不上嫌弃,娘娘切莫再说此言。”
方时闻言,眉头一跳:“四哥?”
李似锦回道:“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
李似锦为人骄傲,当初心上人突然进了宫,他也冒死前去亲口问过她,要不要死遁跟他走,他亦愿意隐姓埋名带她隐居。
方大娘子当初自己做了选择,之后李似锦就斩断了这段情缘,他虽然黯然了一阵,但也不会为之遗憾终身,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何况,人这一生除了情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时间和际遇真的是很残忍的东西,当初他真的喜欢屏风后的方大娘子,可现在多年过去了,他竟然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滋味。说句不客气的话,在来这青城寨之前,方家大娘子的容貌他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屏风后“哐哐”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了。
女人急促不安的声音传来:“四郎,你还怪我当初选择听从方家进宫,而放弃了你是不是,我不得已……”
李似锦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想多了。”
语气一顿,他继续淡漠无情的道:“娘娘现在想出宫,李慕自当竭力帮忙,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脱困,不然我们都死在这里,也就谈不上什么日后的打算了。”
说完,他将核桃丢在博古架上,就往外走去,女子追出来,将他叫住了,“四郎,你别生我的气,我们……”
李似锦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女子顾不得矜持,又追问道:“四郎,你刚才说愿意嫁给你的姑娘,你……现在有心上人了?”
李似锦“嗯”了一声,那女子又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在听见李似锦的回答,他已经大步出了拱门,脚步声走远了。
时间紧迫,形势危急,李似锦没心情说这些儿女情长,再次见到昔年愿意为之舍弃一切的旧人,他心中半点波澜也无,只觉得腻歪。
而且,外头有事情叫他心里悬着,吴管事也不知道喵喵的下落,又将宅子里的护卫都带来这里了,外面兵荒马乱,她身边就一个护卫,又还在做月子,这么大冷天出来走动,李似锦不放心,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
等他出去了,他就带她回播州,春天来了,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他还记着呢。
他自傲狂妄,从不多情,更不长情,可动心起来,也有几分痴态。他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对手是谁,他的所做所想,不过随心而已。
他没有丝毫留恋,连照面都不与她见,这是李似锦式的无情决绝,女子颓然瘫倒在地,娇美的脸上无血色,后悔和失望绝望齐齐涌上心头。
方时见姐姐如此,又看看李似锦离开的方向,只干巴巴的说了几句:“以后姐姐可以过想要的日子,不进宫了……”
是啊,他们何以会认为李似锦始终如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方时苦闷的垂头,抿着唇跟了出来,几年的磨练和变故,他也不再是那个能写出醉仙楼门口“及时行乐”对联的方时,那些恣意快活的少年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他自己也变了,有对现实妥协和低头,有为家族舍弃和屈从,渐渐变成他以前不屑的一类人,反倒是四哥倒是一如既往,随性而为,四哥并未变过。
方时进大殿的时候,听李似锦正说着:“……他们应当是想要走南山后的水路,这小南山风景优美,有山有水的风水宝地,作为唐括的埋骨之地,也不算是亏待他,都去准备吧!”
虽然迟到了几年,到底还是让他和唐括碰头了,公仇,私仇正好都一并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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