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眼见她悄然而去没了身影,严勤才回过身来在厨房中收拾一番。事罢无聊之际,便回味刚才之事,正如管事所说,她的确人不坏,只是有些争强,倒没甚么,就是嘴上争个高下,也没见到有甚么出格的举动,还有一点不讲理,那也没甚么,并不算欺负人,只是玩闹而已,比起马三来还是要强得多。严勤逐一回想她今晚所说的话,最后记下了这一句,“东西吃都吃了,难不成还能回转去再吐出来还给你”,这是最不讲理的一句,其他的听上去还貌似有理。严勤默念着这一句,也只有笑笑,这样的话我不妨也学学,下回再碰到同样的事,我也照此应付。大家都不讲理,看她能闹出甚么好事来。换作我便跟她说,“老鼠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能回转去再收回手放它跑”。
严勤想着这话出于自己口中,自己都羞愧的想笑。死了的自然过不过来,已出手的自然也回不了头,皆因它们定了下来,有了形,不可再变的。想及此处,忽又对“定下便是有形”生出些感触。有形为何是不可变的,皆因是发生在某时某处,时间已定空间已定,我在做甚么就是甚么,可以重复不可重来,所以说是定。
一“定”便是惟一,才会有形,有形了才起确实的作用,也才能被人看到。想必听到闻到触到也是感知的形,再回想先前的疑问,功夫中的一招一式为的什么,不正是利于教习利于传承么,倘若没有招式,常人如何知晓甚么是功夫,如何去学得。然则学了要能有所作用,招式便该当有其不俗的东西才行,这不俗之处便该是神了,每一招式中当有神韵契合着的,好教不论何处不论何时的人们仍能习练。可见神定是脱出了时间空间的固持,昭示世人为什么是这样。与之相较,有形是每次惟一,次次不同;有神却是历久不变,常用常在。招式之形靠感官便可知晓,招式中的神已不是身体感官能察知的,靠的是人的神人的心,大抵便是人们常说的悟性天赋这类的东西。形易练神难得,朱旋当初为何会有被功夫缚住手脚的说法,想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他只习得形而未得其神,此时此地的东西拿到彼时彼地,不加变化而一味求同,反倒与形善变的道理相悖,后来或许已触碰到神,也知道照原样打不妥,便会觉得是功夫阻了他,该去学新的功夫才行,直到遇上程师兄,才发掘出招式别有妙处,当是认识到了神,才又会说是他阻了功夫,习武的路不知敞亮了多少,又岂是学得一两门功夫能比的。
严勤今夜有感而发,默想着心中所得,觉得厘清了一些东西,诸如形神,对于招式时空也有所感悟,总之是对功夫的见解又有提升。此时终能将思绪放松下来,心有所得,再审视身周,方觉形神之事放眼皆是。最直接的莫如念书,那一本本书册一篇篇文章是形,其中讲的道理不就是神么,谁知因为习武绕了这一圈后,又在今日重新想到它。严勤也读过不少书,知道其中的道理有浅显的有深奥难懂的,正是教人学问步步递进。由此反观习武,各门功夫同样有难易之分,层层加深,所学的招式又各涵了怎样的神,神亦即是道理,弄清了这个道理便明白功夫的根由,只是以前并不曾听谁说起过,一招一式为何当初便这样创设了。朱旋也没提过,不如我自己想出的办法,还知道要直线出手,是为了更有力量;还知道出手的指向,是为了打乱对手的平稳。程师叔要他们做的便是反反复复打练,自行摸索出其中的道理来,只是这样各人未必都能体会到,即便有所体会,是否人人都是一样的,会不会与功夫的本意差了,这又该如何是好。
严勤想了一会儿还是糊涂,遂不再想,总归与自己无关,找机会问问朱旋,看他练过后怎么想法的。我还是练自己的,再接下来便是试着摸这个神,已经有几个人都提到过力道运用的重要,我此次也体会到了,不妨便从这个着手,反正招式也没处学。
过了不长时间,宛秋果然又来过,严勤提前做了准备,用心做了削面。眼看就是年底,一日严勤忽收到一封信,原是熊老写来的。信中讲了家中近况都好,又叮嘱严勤注意身体,凡事听门中的吩咐做,遇事多问管事,少自己拿主意。最后还提及有时机不妨看看书,问需不需要捎几本书过去。严勤早前便写信说了自己会留在门中过年,此次接了信倒想起现在家中可是藏书万卷呢,其中便记着天地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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