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番功夫把“买的水”端回房间时，刘老能跟我说了句；“白瞎了玉娘那手精湛活，到你这不屑孙子这都丢得精光。”
说真的，当时听完这话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天可怜见，从小到大，我奶奶真的只教过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国家未来的栋梁……
他也不打算听我解释，转而对赵建斌说道；“你再帮你爹‘沐浴’。”赵建斌不敢耽误，拿起脸巾沾上水拧干后朝他爹做三个辑，这才开始帮其擦拭身体。
这番动作在我们这叫做抹装，有些地方也称为抹尸馈遗。抹装有一定风险，有些人还没死透时家属就匆忙给死者抹装，中途死者突然缓过气睁开眼睛足以把抹装者吓傻。心脏不好的，当场吓死也有可能。
但正所谓风险与收益并存，有这么一说法，替死者抹装之人能得到死者庇护，这看似缥缈虚无的东西却对后人有很大帮助，这与风水一说如出一辙。
还别说，水换了后，赵大爷先前如雕塑坚硬的尸体真就柔软了些，赵建斌也得以帮他把全身抹了个遍。精心抹装后，他拿起寿衣给他爹穿上。这次进行得很顺利，寿衣很快穿好。
这让我暗自称奇，也是认知第一次被冲击。后来张大能告诉我，这买水是丧葬礼仪中的常见仪式。
买水，就是把“阳水”变成“阴·水”的一个转换仪式。人死后，亲属一般要为死者清洗身体，也叫沐浴。清洗身体的水不能用我们的普通水，因为其中沾染生人的阳气过多，而死者属阴，阴阳对冲，死者不乐意。这其中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阳水无法洗去死者生前的罪孽，死者灵魂不能干干净净到达阴间，连祖宗都不会收容死者。
这时就需要阴·水，所谓阴·水，就是用阴钱向阴间购买，如烧香焚纸等钱买来，只有这种钱在阴间才有价值。而用阴钱买来的水也称阴·水，这样死者灵魂才能受用，才能让其生前的罪孽得以冲刷，进而得到祖宗收容。
寿衣穿上后，赵建斌心情好了不少，连忙招呼院里的亲戚进来把死者尸体抬到灵堂去。末了，对着张大能就要跪下。
张大能示意他别跪，说道；“你爹选择以缸葬方式长眠，我也将缸葬沐浴更衣入缸三程序告诉你。本来需要停尸三天，但怕这大热天尸身腐坏所以停一天便进行入缸仪式。没记错的话，我叮嘱过你请些寺庙法师来诵经超度，他们还没来？”
赵建斌听完这话，黝黑的脸上有些尴尬，应道；“仙师，这缸葬是我爹自己选的，他自己也明白程序。临死前他交代过我说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法师诵经就免了，他就想安安静静走，一切从简。”
他这话，这表情，就连一旁的我也读懂了；穷，请不起法师。
张大能也懂，他盯着赵建斌好一会，这才摇头叹息说着“但愿如此”。我分明从他脸上看出了担忧，似乎接下来会发生不好的事。
死者被抬到灵堂，他招呼我出去，临出门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子，很多不可能事变成可能时，你需要做的就是接受。”
我当时听完并没想太多，多年后再回想起这句话，总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是后话。
来到灵堂，我就看见死者身前点起了长明灯，赵建斌的小儿子正站在死者前面，小脸上满是期待，似乎期待自己的爷爷“睡醒”，心中又是一番感触。
“鸣炮！亲人祭拜！”
这时，站在灵桌前的张大能吼了一嗓子，接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鸣炮过后，就见他招呼院子里死者的亲属上前祭拜。
亲属分两批，前面进来的是男人。他们进来后在刘老能的指挥下对着死者三跪拜，然后对跪在灵桌旁陪祭的陈建斌做三个辑，陈建斌回礼示意。后面进来的是妇女和小孩，如先前般完成祭拜。
这是丧葬礼仪中的吊唁仪式。
不过跟我以前见到的不太一样，按理说，祭拜亲属需要穿带主家（死者直系家属）配发的白布，也就是“孝布”。祭拜时，祭拜亲属以家庭为单位上前祭拜。并且，主持葬礼的知客或葬师需要提前以白布或白纸写下祭拜亲属的信息，祭拜时按亲属与主家亲疏关系按一定顺序上前祭拜，同时知客或葬师以悲沧语调念出先前写好的信息，也称祷文。亲属祭拜完后，需要放个红包在灵桌上，多少随意，以示对知客或葬师的感谢。
但想起主家赵建斌说过的“一切从简”，我大概也能理解。
“入缸！”
祭拜完毕，张大能唱个喏就要进行下个仪式。
“爸爸快看，爷爷醒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待在死者身旁的赵建斌小儿子突然大声喊道。
“你个熊孩子，乱说什么。”正陪祭的赵建斌被吓一跳，连忙把那小子拉回身边，口里还不停说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赵建斌不理那小子，只是一个劲说着“童言无忌”，倒是一些胆大的亲属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人还没走到死者身旁，那些亲属便发出声“妈呀”的尖叫，连忙后退。更有甚者，一把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嘴里嚷嚷着；“老爷子诈尸了！”
一人说风，十人说雨。
本来堂下众亲属跟赵建斌一样认为小孩子开玩笑，但当他们看见那些上前被吓坏亲属的反应时，顿时炸开了锅。
有说赵老爷子心愿未了，不愿离去的，也有说定是赵建斌夫妇生前虐待陈老爷子，致使老爷子死后阴魂不散，回来索命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而赵建斌赶紧招呼妻子把小儿子带到院子里，自己又是跪下朝死者猛磕头，嘴里嘟囔着；“老头子，生前我对你算不上多孝敬，也偶尔冲你发火。但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斌仔可曾让你饿过肚子受过寒，可曾打过你……”他越说越激动，磕头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额头都起血包！
看着他这样，作为旁人的我都觉得难受。这些年在我的印象中，赵建斌一家对陈老爷子确实挺好。本能的，我对张大能说道；“师父，你快帮帮他。”这是我第一次叫刘老能师父。因为先前我作为“高级知识分子”，骨子里对他有点排斥，也有些瞧不起。
张大能听到我喊他师傅也多看了我一眼，转而扶起赵建斌让他别怕，说死者睁眼在丧葬上是常事，只需要死者家属上前说几句好话帮其闭上就好。并吩咐他到先前死者房间沐浴用的铜盆里洗手，用先前的脸巾擦干。
赵建斌一溜爬起来冲进房间，按张大能说的洗净手后返回死者身旁，弯腰低头在其耳边说了一通“老头子安心走，别再折腾你这苦命的独苗”这类话后，才颤巍巍伸出手准备让死者闭眼。
不想就在这时，静静躺着的死者突然坐了起来！
甚至，探出枯瘦的双手一把掐住陈建斌的脖子，那双暗淡无光的老眼就直直盯着他！
“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把灵堂众人吓得失声尖叫，纷纷四散逃窜，先前那些胆大的亲属也都跑没影。
一时间，灵堂就剩被死者掐住的赵建斌和上前想帮助他的张大能，还有我。
其实我也想跑，但他娘的腿软跑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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