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文佳琦将额头抵在程奕远肩头,感动得流泪;陶玉茹捂着嘴,哭得说不出话;靳昕紧绷着嘴唇,眼睛也湿润了;韩冬的拳头握了又松,终于长叹一声,扭头离去。
只有程奕远,始终平静地看着晓湜,眼中是难掩的疼惜和深切的理解。
晓湜既然要和周绍霆结婚,自然绕不开孙萧楠。她上次晕在太平间,醒来后接受警方盘查,做了笔录。但由于她的行为和当事人的车祸没有因果关联,所以,并不具备立案的条件,加之她身体条件确实不好,又简省了很多程序,不久便回家休养了。
她不敢去医院看望周绍霆,她怕见到和他有关的每一个人。一个月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自我折磨得不成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走路都有些不稳。
周绍霆出院的第二天,程奕远让她去周宅,坦言要和她商量离婚事宜。孙萧楠知道拖不过,还是在米娜的陪同下去了。
晓湜在楼上的主卧里照顾周绍霆,程奕远让米娜也上去看看,只把孙萧楠一个人截在楼下。
孙萧楠眼睛红肿,不知是刚哭过,还是经常会流泪,她不敢正视程奕远,有些怯懦地试探着问他,还有谁知道她和王林联系过的事。
“除了我和靳昕,没有其他人。”
孙萧楠感激得又要哭,连连点头道谢。
程奕远扬手淡淡说:“你别谢我,我可不是袒护你,只是不想他们更难过。你做的那些事,谁知道了都会心寒。”
孙萧楠强忍住哭泣,抽噎着说:“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绍霆的妈妈,如果他醒来,也求你,千万别告诉他!”
“我不能给你保证,但是,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程奕远眼神冰冷地说:“远离周绍霆和他的家人,尤其是颜晓湜,签署离婚协议时,主动放弃婚姻财产,包括亿疆的股份。”
事已至此,孙萧楠只能木讷地点头,想当初,她以扶持周氏产业渡过难关为条件换来的一纸契约婚姻,如今也终于走到了头。
孙萧楠轻轻走进周绍霆的卧室,一步步挪到床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看了许久。米娜起身扶住她,晓湜只当没看见,继续给周绍霆做着康复按摩。
随着卖力的揉搓,她贴身佩戴的一个项链从衣领中窜了出来,是一个用红绳穿着的铂金圆环。孙萧楠定睛看去,那不是周绍霆的婚戒吗?
她的目光又滑上晓湜低垂的脸,双颊泛红,微微出汗,眼眸专注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一瞬不瞬。
孙萧楠拂开米娜的手,自己走过去,对晓湜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露台,孙萧楠指了指晓湜领口露出的戒指,晓湜用手一摸,又赶紧顺着衣领塞了回去。
孙萧楠凄然一笑,迎着日暮的风轻轻开口:“这戒指是周绍霆自己买的。人说婚戒都是要一对儿的,他却只给自己买了一个……为这,我还跟他闹过。”
晓湜淡漠地看着别处,像是根本不关心她在说什么。
“现在,我也不怕和你说了。”孙萧楠颓唐而又诚恳地看着她,说:“其实,我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我们订婚之前,周绍霆和我约定,说我们的婚姻就是形式上的。我说,那好,既然是形式上的,你形式上总要做足。他就去买了这么个戒指,成天戴着。
我们正式结婚以后,他……不肯碰我,我开始以为他是在跟我较劲,后来,我都怀疑是他身体上有问题。直到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他那枚婚戒上的刻字。”
孙萧楠盯着晓湜雪白的颈间那根鲜妍的红绳,“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刻的就是你的名字。我也就是那一刻才明白,他跟我订立的形式婚姻的约定,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真的打一开始就不想和我结婚,只是权宜之计。而婚后他对我的冷淡疏远,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另一个人!”
孙萧楠哽了哽,“我接受不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曾经恋爱过,但我以为,那不过是不成熟的感情,这么些年,早就该淡了。而且,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据我所知,他也没和其他人说起过。可是我错了,他不说,是因为,他早就把你放在了心里。”
晓湜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孙萧楠,才发现她消瘦得可怕,凹陷的眼中噙着泪光,却流不出来。
孙萧楠继续悲凉地说:“我想,我既然住不进他心里了,那就让我用身体留住他吧。就在那年冬天,有次绍霆喝醉了,我就趁着那次……后来,就怀孕了。”
她说得有所保留,她为了那次怀孕,故意吃了半个月的促排卵药,周绍霆也不是自己喝醉的,而是被她用加了催情药的茶灌醉的。
晓湜这才知道,原来孙萧楠和周绍霆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你也知道周绍霆的脾气,他最讨厌被人摆布,因为这件事,他和我闹得势不两立。正好亿疆要将投资重点转向国内,他就回国了。然后,就一个电话也没有,只要开口,就是要离婚……”孙萧楠眼含悲切,“有次我们在电话里又吵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就把孩子打掉了。”
晓湜目光一颤,对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就算再恨,也还是生出了一分同情,或许,是为了她也曾失去孩子的痛苦。
孙萧楠说完了,晓湜又正过脸,望着视线尽头橘红色的落日,淡漠地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是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孙萧楠喃喃重复着,沉吟了片刻,说:“或许,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周绍霆婚姻的真相,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你也不需要介意我的存在……”
“不管他心里有没有你,我都不会介意的”,晓湜截断她的话,“我知道我心里只有他,就可以了。”
孙萧楠马上跟道:“那么,我希望你也不要拘泥于形式上的那些东西!”
晓湜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孙萧楠避开她的注视,低声说:“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离婚……”
“为什么?”晓湜眉头一拧,急迫地追问。
孙萧楠吸了吸鼻子,恳切地说:“他好好的时候,我不会爱他,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痛苦,还……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晓湜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听她继续说下去:“现在,他这样了,我却要和他离婚,弃他于不顾。我……我做不来。”
晓湜刚要反驳,孙萧楠马上堵住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你可以照顾他,不需要我。可,你就当我是在给自己赎罪行么?让我少受点心灵上的折磨。”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怕晓湜会突然打断,“他如果有天醒来了,我发誓,我一定马上签离婚协议,什么都不要,也不会再打扰你们!他如果醒不来,你要是……要是太累了,想要休息,我就来接替你,继续照顾他。行么?”
晓湜明白,孙萧楠所说的“太累了”“要休息”,实际上是在委婉地说,如果有天她撑不下去了,想要离开周绍霆,那么她作为周绍霆的合法妻子,就会回来继续履行扶养的义务。
晓湜看着孙萧楠从未有过的恳求神色,掂量着她说的话,觉得确实也没错。既然她心意已决,要和周绍霆生死相守,又何必在形式上纠结不放?不如,就成全孙萧楠的一点悔意,反正,她也从来不喜欢把别人逼得太死。
晓湜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孙萧楠满眼感激。
“不过”,晓湜又神色郑重地说:“除非天灾**,否则,我是不会休息的。”
孙萧楠看着她轻淡的侧脸,感到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庄严。
两人又在露台站了一会儿,各自无语。其时,晚霞漫天,寒风渐起,孙萧楠终于紧了紧大衣,轻声问:“我,可以去看看周绍霆么?”
晓湜垂着眼睛点了点头,看着她走进主卧,没有跟进去。
她一个人站在露台,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快到春节了,这个年,她恐怕不能回永德过了。绍霆现在更需要她,不,不仅是更需要,而是不能离开。自从周绍霆出了ICU病房至今,日常的起居护理都是她一手负责的,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
冬日晚风寒凉,晓湜一直很怕冷,然而现在,她竟不会觉得冷了。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再为她披上大衣,没有人会再把她圈进怀里。从今而后,所有的风霜雪雨,她不仅要一人承受,还要为另一人遮蔽。所以,她必须把自己变得更强!
等了许久,还不见孙萧楠出来,晓湜从露台走到主卧的门外,看见孙萧楠正坐在床边,捧着周绍霆的一只手,在喃喃倾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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