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一盏油灯孤独地燃烧着，投下蓝白色的光芒，在二人身边留下了摇晃的阴影。两人正待在一个狭隘的隧道里，坐在沙包上。一道沙包堆成的工事架在他们前方。这位二十来岁，身材稍显瘦弱的年轻男子正是刚才被叫做余连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被自己仔细擦拭着的一把黑色手枪。手枪反射出淡淡的光泽，那是一把型号为M1911A1的手枪。对面那位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虽然年事已高，但脸上总挂着热情的笑容。
这两人一副守卫的着装，正在执行岗哨执勤的任务。
余连上半身是一身灰色的外套和磨损的棕黄色军用马甲，在其中的一个口袋里余连放入了一个零点四五英寸口径的手枪弹夹。而他的下半身则穿着墨绿色的裤子，右腿绑着一个手枪枪袋，可以放他的手枪。这些饱经风霜的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余连不得不仔细清理它们来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尊严。
余连回应道：“费尔南多，你应该比我了解才是，你的经验才更老道。”
“就是想考考你，现在只能放放哨的生活真是无聊死了，哪像以前！那可刺激着呢！”费尔南多满脸遗憾地看着自己当时被怨灵怪切断的右臂，“现在呢，只能‘悠闲’地放个哨……老子以前可是去搜寻资源的队长啊！就是这条隧道里面的那座很早就被攻陷的小镇！老子不知道在哪里和怨灵怪耍过多少次了！”
费尔南多无法忍受这种挫败的感觉，但几经要求却只是安排在了这种工作。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残疾，不能做危险的工作。这就是对待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探险家的方法吗?南方防守点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有怨灵怪骚扰，人手不够也不让我去凑数。
算了，或许我也已经活得够老了。活到这个岁数，竟然还能连着遇到两个世界性的浩劫。
“费尔南多，我们前面那隧道里真的就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吗？或许这条隧道更深的地方会通往另一片有人迹的地方。”余连指了指隧道的深处。
费尔南多则反问道：“怎么，你见过那边有人来吗？有空就看看地图，我想在民兵指挥所门外有一个来着。总之你仔细看着它，然后就会发现地图上那块区域全都被涂黑了——因为那边是怨灵怪的地盘——或者说，是它们从我们手上掠夺来的地盘。那里不可能会通向有人的地方了，不然早发现了。再说，有了又能怎样？万一都是强盗呢？嗯……话说，那帮探险队也是时候回来了，到底是什么麻烦拖了他们那么久？算了，大概有些什么磕磕绊绊吧，他们迟早会回来的。等他们把那里的资源被掏空了，这隧道也就该炸了吧。”费尔南多说着用自己那粗糙的左手抚摸着自己长满皱纹的额头。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去在意，探险队在路上耽搁了什么的，挺常见的。
“也许他们真的遇上麻烦了，”余连把擦完的手枪放在一边，思索着说道，“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留个神，要不我去问问别的隧道里的人。要不然，恐怕这会演变成另一个波及整个镇子的灾难。”
“哈！”费尔南多大笑着向后倒在岩壁上，在他看来，余连的话十分荒唐，“一场大规模袭击！你有见过怨灵怪这么聪明吗？它们只会几只几群来骚扰我们。这种前所未有的事，简直是杞人忧天，你知道吗？再说，它们不可能攻得进来的。如果说是南边那里的话确实还有点棘手，但它们至少不可能从这里进。哎呀……可恶的油灯，把‘油’都洒下来了。”
一阵阴风吹来，油灯被吹得摇摆不定，灯具里一种古怪的油料也顺风洒了下来。
费尔南多连忙把落在裤子上的“油”用手边的抹布用力抹掉，像是裤子沾上了什么秽物。
刚才刮过去的一阵阴风令余连背上直起鸡皮疙瘩，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余连看着连声抱怨着的费尔南多，出于担心，询问道：“你需要这么紧张吗？”
“你说呢？这鬼玩意儿搞不好会把我弄成一只怨灵怪！说不定还是个精英级的，嘿嘿。”费尔南多半开玩笑地说道，一边把抹布在裤子上擦了又擦，“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发现怨灵怪被杀死后‘留下’的这种蓝色的鬼东西居然还能点着的，总之现在竟成了一种被称为‘怨灵能’的能源。也许只是因为一点火花吧，总之那傻蛋便惊讶地发现那玩意儿‘彭’地烧了他的屁股。结果呢，现在这玩意儿竟成了人见人爱的‘燃料’。只要你有办法把那堆玩意儿收集精炼起来，你就可以开场焰火晚会。”
余连把手枪收进枪袋，赞同道：“说的也是。毕竟，它能替代珍贵的汽油煤炭和煤油之类的能源。无论是照明取暖烹制食物什么的都行，甚至还成了货币。呃，至于为什么计量单位是安尔（anier），大概是因为发明它的人叫安尔吧。”
费尔南多点了点头以表示肯定，说：“至少你说清楚了这玩意儿的优点，而且怨灵能可以靠屠杀怨灵怪来供应。但这东西……怎么说呢？害人也不浅？它的毒性真比石油化工原料什么的还强，会‘感染’人呐！老天！还记得两年前那次危机吗？”
“啊，怎么会忘记呢？”余连轻微地摆了摆头。顺着费尔南多的话，那天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当时，余连正在本镇一处手工作坊做着繁重的机械活。余连本以为这大概只会是另一个正常且令人麻木的一天。当然，如果真有这么平淡，在两年后的今天他也不会如此记忆犹新。虽然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仍旧记得那些最关键的。比如说不远处传来的令人浑身战栗的吼叫声人们四散而逃的惨叫声和急如雨点的枪声。这一切的恐怖却有如纪录片般清晰。
当时，刚听到巡逻队匆忙拉出的警报声，余连全身发热，踩了弹簧似得跳了起来，根本没察觉手上的螺丝刀早已脱了手。身边的人也紧张地站了起来，惊恐但不解地看着外面的人匆忙逃离这片工业区，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的停滞感格外厚重。
还傻站着干什么啊！管什么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快跑啊！但余连却无法行动，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危机，也不知道他应该选择盲目地跑出去还是继续和他的同事大眼瞪小眼。
不过，一连串震撼大地的脚步声为余连做出了解答。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一个庞大的巨型怨灵怪蛮横地掀翻了顶棚，撞到了余连眼前。它全身透出令人胆颤的气息，黑色粗壮的身材简直堪比七个成人，双臂上善于屠杀的利刃发出了耀眼的寒光。众人都只能在震惊中盯着这只怨灵怪，腿却如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在这瞬间，余连无论做出何等的努力，也无法强行转动身体逃生。
啊啊啊！！！
又一阵尖叫声。怨灵怪手臂一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便倒在了地上。
余连在惊慌中开始尝试拔起双腿，可他又被怨灵怪可怕的面容夺走了视线，只能静静等它劈下前臂。
眼前一片死沉沉的黑暗。
嗯？
猛然间，余连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早已被普托叔叔扑倒在地，刚好避开了被劈成两半的厄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即便是如今也常从这场噩梦中惊醒。他曾一直坚信本镇的守卫工作十分完善，而在那一天这一信念如同脆弱的土块般土崩瓦解了。在接下来的激烈战斗中，余连在那人保护下，一步步胆战心惊地逃出死地。虽然余连实在记不清具体的经过，但他明白那是场血腥的恶斗。
后来余连了解到，当时在那家精炼怨灵能的工厂里，有一个工人在进行搬运作业时不小心被怨灵能泼了一身。由于没有及时的处理，那个冒失鬼被腐化成了那只可怕的怨灵怪。为了除掉这个怪物，小镇整整出动了三队巡逻队，连第一第二队长都不得不亲自出马。这就是那场恐怖事件的前因后果。
费尔南多无奈地苦笑道：“我想，如果没人搭救的话，你也早就死翘翘了，对吧？所以庆幸点啦。”
余连摊出手，无言以对。
“是啊。”只有这两个字。
费尔南多也记得这次可怕的事件。这次事件总共造成了十几个平民和士兵的伤亡，就只是因为一个傻蛋没能好好地对待他手上的一桶“油”。如果放任这个可怕的怨灵怪横冲直撞，伤亡数字会。从这方面来想，能成功地把这片区域封锁住已经值得嘉奖了。要是第三队长也正好在场就更好了，这就可以弄死他了。哎呀……没想到自己家里会神不知鬼不觉冒出一只怨灵怪来，还真是中了大奖了。
费尔南多弹了弹食指，像是要放轻松似地说：“当然了，也多亏那次宝贵的教训，对怨灵能工厂的防卫被加强了，巡逻也加强了。”
余连没有回应，只是把身体靠在冰冷坚硬的岩壁上，无心地把玩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
每天都要置身于担惊受怕的生活，每次都会觉得黑暗里面会有什么，也许仅有试着麻木自己才能克服。
然而这么做，怨灵怪们也不会统统凭空消失。
还是想想今晚还有多少食物能吃，手里还有多少子弹吧。
同时还要提防各路不怀好意的人马。比如说地铁区那如狼似虎的维安局，还有其他觊觎我们镇的资源的势力。
临近的针林镇仅仅为了六吨补给，便不惜向发动战争来夺取它。
最近也有消息传来，说有一个突然壮大起来的佣兵组织吞并了许多地下的小镇。
现在还能安稳地坐着的自己，以后会活生生饿死吗？
别想了！余连突然警醒自己，这种事最好不要去多想，会把人逼疯的。
余连抬头望着头顶那盏油灯，静心听着不时穿梭着的风。镇里的熙熙攘攘被厚重的岩土所掩盖，只有风会发出悲鸣。余连现在只想祈求世界能够依旧像这样呆滞就好了，没有噩梦与恐惧，是啊，它们应该还远着呢。
但袭击每秒都可能发生，余连早就该知道了，世界是永远也不会安定的。
……
即使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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