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倾斜下沉，看上去象要经历很久，实际上几分钟就足够了。
男人挺直了胸膛，在小杰里奥斯敬佩的目光中，生受了吉恩一礼。
比起什么吉姆来，他完全就是个圣人了。
“可是，船就要沉了，你不仅不惊慌尖叫着逃跑，还有闲情逸致问我问题……”
男人的目光瞟了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莫里森夫人，豪情十足的说道：“难道你有什么能逃得一命的办法？我想你应该不会只是在你的小女朋友面前逞无谓的英雄。”
“当然有。而且正准备带上您一起。”
吉恩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奥蕾莉娅的手臂，同时看向也在带着满腔希望看着自己的莫里森夫人。
“稍等我一下，我保证，接下来会有一番你们从未有过的奇妙经历。”
“我很期待。”
吉恩跑进空无一人的船舱，每一间都房门大开，满地滚落着例如板凳和杯子之类，凌乱的被褥和来不及穿的衣服，安静的挂在墙上，躺在地上。
“快点告诉我，能够水上行走的魔法咒语，亲爱的米罗大人。”
“总是在有求于我的时候，才这么嘴甜。”
米罗懒洋洋的声音在吉恩的脑海里响起，不过她虽然有时有一点女性的小脾气，在关键时候却从不拖后腿，很快把水上行走的魔法咒语告诉给了吉恩。
不过她的一句话让吉恩从能救人的兴奋之情象从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消失了。
“你现在的魔力是7400克伦，水上行走这个魔法是二级，需要消耗150克伦，就算加上奥蕾莉娅那个小丫头——最多只能施放六十次不到的样子，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救五十多个人，你想好了吗？救谁？不救谁？”
不仅如此，魔法师不可能把魔力用这种一个个持续不断的小魔法的方式一直用得一点不剩，在只剩下一点魔力的时候，魔法师就已经精疲力竭而且有着强烈的反应，就象一条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小时的鱼。
吉恩感觉就象满怀希望的孩子，用全部的钱去买要足够全家人吃的面包，却被老板冷冰冰的告知，对不起，钱不够，必须有人要被饿死。
他是一个有着三年多丰富经验的佣兵，深深的知道有时候应该选择什么，放弃什么，否则什么都带不走，留不住。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也不是那些见不得眼泪和伤感的小菜鸟。
可是当米罗毫无生气的声音把这个问题抛给他时。
他不得不沉默。
在这艘最多还有四分钟就将沉没的渡轮上，发起了呆。
他知道自己可以抛弃谁。
那些一听说有小船可以逃生，连身边近在咫尺的亲人都不顾了的人。
还有那些刚才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卖牡蛎的小女孩尖叫求救，却毫无反应的人。
他记得他们的样子，也反观他们的所作所为。
但是就这样冰冷的选择放弃他们的生命……
吉恩烦躁的闭上了眼，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心狠。
痛苦和自责象一条饥饿的毒蛇一样偷偷的从某个自以为埋藏很深名叫良知的地方冒出来，疯狂噬咬着吉恩的心。
“那么，再告诉我一个水下呼吸的魔法吧？”
吉恩最终下了决定。
“哦？可是这个魔法要比水上行走要多消耗50克伦魔力，你打算怎么做？”
“我回来了。”
船尾那边已经乱成一团。
那些平时衣冠楚楚，见面都会优雅的脱帽致敬的贵族们，仿佛斯文得连粗口都不会说的绅士们，为了八个活下来的机会大打出手，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捏紧拳头，把每个阻碍自己登上小船的拦路者象杀父仇人一般痛下毒手。
甚至包括六个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优雅女士。
她们同样是眼珠里充斥着快要爆炸的血色，额头上冒起恐怖的青筋，尖利的牙齿和指尖成了她们最好的武器。
孩子们则远远的站在一起不知所措的大声嚎哭，这种让人心烦气躁的哭声让每个人的心里更上象浇上一层火油一般一点就着。
这艘小船没有浆。
但是人们还是为了它争打不休，甚至包括平民也加入了进来。
在生命面前，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是平等的。
他们都只有一条命。
男人强迫自己不往那边看，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而唯一可能改变点什么的，就是眼前这个脸上带着戚容的平民少年。
刚才的自信已经消失不见，吉恩现在只剩下满腔的后悔。
如果遇到米罗早一点。
如果自己冥想再刻苦一点。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改变不了什么。
也救不了多一条命。
“奥蕾莉娅，你先下去，我可能要多耽误一会。”
吉恩皱着眉头，尽管他才十三岁，过了这个冬天才十四岁，可是已经在操心着数十人的生死。
奥蕾莉娅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烦恼，在发愁，而且她清楚这个看上去比自己成熟很多的男孩，其实有着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的善良。
“我知道了。”
奥蕾莉娅乖巧无比，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干的事就是不拖后腿。
“莫里森夫人，杰里奥斯，还有这位先生，请帮我照顾一下她。”
男人恐怕是已经猜到了吉恩突然心情变糟的原因，试探着问道：“难道你不来？”他看了一眼已经见血的人群，“是因为他们？”
吉恩不答，算是沉默了，给奥蕾莉娅和莫里森一家人施展了水上行走魔法，这才对男人说道：“眼睁睁的放弃他们，我想我还是做不到。”
男人笑了起来，厚实的手掌放在吉恩的肩膀上：“你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绅士。”
吉恩喃喃的说道：“我不需要敬佩。”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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