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估计到了刘富贵的意图，但没有点破，把他让进办公室故意问：“找我有什么事？”
“俺就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俺老连长？”
“按叛国罪论处。”
“啥！看在从前的份上，你就不能饶他这一次吗？”
“这事由吴处长全权负责，我无权干涉。”
“团长，这话你对外人说还行，俺还不明白你们的关系吗！吴处长怎么处置，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是公事，这句话我不能说，也不想说。这事要是由我负责，我早就把他毙了。”
“你就狠得下这个心？”
“他罪无可赦，我也没办法。”
“他可救过你的命啊！”
“没错，他是救过我的命，可他害死了多少人！”
“那让俺替他去死吧！”
“替？他做的那些事你能替吗！刑场不是战场，能替吗！如果能替，我宁愿替他去死，还轮不到你！”
刘富贵听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团长，俺求求你了！就饶他一命吧！”
程志第一次冲着刘富贵发火，他怒吼到：“刘富贵！你给我站起来！我跟你说过不许再跪，你都忘了吗！”
“俺的这条烂命是你救的，俺这辈情愿给你做牛做马。你就看在……”
“闭嘴！跪在地上的人，没资格和我说话！滚！”
刘富贵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
程志大吼一声：“来人哪！把他给我拉出去……关禁闭！”
两名卫兵不顾刘富贵对程志的任何哀求将他拖走，程志十分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靠坐在椅子上发呆。
……
吴梦不辞辛苦，迅速有效的将‘柴犬’余党一网打尽。她忙完情报处的工作，马不停蹄的赶去直属团。她非常理解程志此时的心情，也是估计到程志把自己关在屋里。吴梦并没有草率的奔去办公室，而是先了解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各方面有什么其它变化，正巧遇到队员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安静十分气愤的说：“真想不到原来这家伙就是‘柴犬’！既然他都已经招供了，那还等什么，痛快毙了他不就完了吗！”
石峰一咧嘴：“哎呀我的玫大小姐，你就别跟着瞎舔乱了！你这话要是让团长听见，非给你个大嘴巴子不可！”
“我说错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啊！虽说他是内奸，可他十几岁就和团长在一起念书，再一起当兵打仗，风风雨雨的，里里外外有二十年了！而且他还救过团长几次命，那绝对不是一般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呢！就冲眼前的事实，团长就已经很伤心失望了，更不要说其它的！”
“这些我也听说了，也能理解。可团长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你们看着不心疼啊！我就是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看到团长继续受折磨！老贵因为这件事受牵连，都被关了禁闭了！”
武强眼里透着杀气说：“我看刺玫说的对，对于那种人没什么好犹豫的，应该痛快点！”
石峰一皱眉：“我说豹子，这种时候你能别跟着瞎起哄吗！团长做事历来讲的是情理二字！从道理上说，毙了一个内奸当然没什么好犹豫的。可从感情上怎么过这一关呢！换成是你的好兄弟，你就心安理得的下得去手！”
“……”
安静略想了一下：“这事是吴处长全权负责，她和那个混蛋可没什么关系！咱们可以找吴处长说一说，让她快点下令执行枪决！”
文博摇了摇头：“表面上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可实际上就没那么简单了。你想啊，她去执行枪决团长的生死兄弟，在感情上又怎么过团长这一关！她那么精明的人，能不考虑到这个问题吗！”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干看着团长受折磨，什么都不做！”
唐乐看了一眼韩水生：“你跟团长的时间最长，比我们都了解团长，现在你可不能再一声不吱了！”
韩水生叹了一口气：“从感情上说，团长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杀他。但从道理上说，团长会亲手杀了他。”
众人大吃一惊：“什么！团长亲自行刑！”
“是的，没什么好吃惊的。团长最憎恨叛徒内奸这类人，不亲自动手难消心头之恨。在这种情况下，再深的感情也要为道理让路。”
“一般不都是由你来行刑吗？”
“可以说是于忠把我引见给团长的，而且他在救团长的时候，无意中也救了我的命。从感情上说，我也不愿行刑。团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是不会让我行刑的，更不会让吴处长或其它人为难。在必死的情况下，于忠恐怕也希望让兄弟送他上路。”
“……那团长心里得承受多大的矛盾压力！”
安静仔细的想了想，一改之前的态度，她低声问大家：“既然吴处长那么精明，也能想到这个问题。她会不会放了于忠，或者免他一死。”
文博十分肯定的说：“不可能！且不说其它，即使吴处长有心这么做，团长也不会允许！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道理上，团长宁愿自己扛起一切，也绝不会让吴处长因私废公！”
安静显得有些懊悔：“或许当时我没破译出这个电报就好了！”
“错！仅从私人角度来说，你这种想法都是错误的！团长那么憎恨内奸，一直就想抓到他，那可不是一两天的想法了。即使不是你破译的电报，吴处长早晚也会抓到他的，团长迟早要面对这种事实！所以你没做错什么，更不要这样去想！”
“或许你说的对，可这种事实太残酷了，我们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韩水生意外的说了一句：“蓝箭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团长也不例外！如果这次他不能独立通过考核，还需要依赖别人的帮助，那他就不配做蓝箭的大当家！”
“……”
……
吴梦听到这些话后，在没有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悄悄的离开，奔了金有利的办公室。金有利正愁眉不展，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是好。他见吴梦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就感到看见了希望：“处座有什么指示？”
“就一件小事，禁闭室不是我的人看管，你去把刘富贵放了吧。你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其它的事不用操心。”
金有利显得很为难：“这……现在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团长没发话，我可不敢放！”
“程志和老贵的感情不一般，只是一时生气才把他关起来。他发那么大的火，都没动老贵一手指头，这还不看不出问题吗！你放心好了，就说是我让放人的。”
“那……好吧，可老贵要是再去找团长……！”
“算了，你给卫兵打个电话，还是我去放人吧！”
……
刘富贵见吴梦来到禁闭室，仿佛看到了救星：“吴处长您可来了，俺求求您……”
吴梦一摆手：“老贵，你跟着团长也不是一两天了，还不了解他的脾气性格吗！这种事，这种情况，他最恨的就是有人说情！由其是你，还给他下跪！这都是大忌！”
“那可咋办啊！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连长就这么没命啊！团长咋就狠的下这个心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超过你我，他现在心里比你还难受。可这是公事，不是兄弟间的私事，他和我都说了不算，只能按规矩办事。退一步说，即使我放过于忠，你觉得程志就会因此罢手吗？其中的原由也不必我和你多说了吧！”
刘富贵一拍大腿，蹲在地上不住的抹泪。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已经解除你的禁闭了，按程志的意思，你去做点像样的饭菜给于忠送过去。如果你再被关进来，恐怕就没机会见你的老长官最后一面了。”
……
程志依然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他见吴梦来到，只是随口问了一下抓捕情况：“都抓到了？”
“一个都没漏掉。”
“那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就不用往这跑了。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不担心这个问题。”
程志明白吴梦的所指：“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还不了解你吗，现在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
程志沉了沉：“打算什么时候执行？”
“我还没想好。”
“你也不用多想了，明天就执行吧！”
“明天？这也太快了点吧！”
“这样继续熬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去把老贵放出来吧，给他做点像样的饭菜。”
“我已经把老贵放出来了，让他按你的意思去做了。”
“你了解我不逊色大滨，甚至超过了他。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接下来有一个请求了？”
“当然知道，随你吧！”
“我还没说是什么请求，你就敢答应？”
“这个请求水生都能想到。”
“我果然没看错你们，可就是没看清他！如果当年我多关心点他，早了解点他的想法，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也能少死很多人！”
“不要太自责了！早岁哪知世事艰，当年你和他相识的时候只有十几岁。以他执着的个性和年少无知客观因素，难免会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相比之下，只能说你比他幸运而已。”
“是啊，我的确比他幸运多了，至少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遇到了你！否则我会比他先行一步，更不可能有今天！”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
于忠见刘富贵来看望他很高兴，若无其事的主动接过食盒拿出饭菜：“呵，都是我爱吃的菜！我尝尝老贵的手艺长进了多少！”
他说着就尝了一口：“嗯，不错！这还有酒呢！”
而后于忠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好酒啊！来，老贵，一起坐下喝点，咱哥俩可有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
刘富贵抹着眼泪一句话不说。
于忠显得毫不在意：“老贵你这是干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多想那些没用的干嘛！”
“俺除了能你做顿饭，啥也帮不了你！”
“人以食为天，你知道这做饭多重要吗！不管是活着的，还是要死了的，都离不开饭，要被枪毙也是要有断头饭的！临死还能吃一顿你能给我做顿饭，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刘富贵叹了一口气：“可惜俺面子小，跪着求团长也救不了你啊！还被他关了禁闭！”
于忠一听立刻就变了脸色，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刘富贵说：“谁让你去难为他的！什么叫你面子小！胡说八道什么！”
“俺咋就胡说了，俺说的都是实话！”
“你懂个屁！就你这样的，换成我当团长，还刻意把你调到身边管钱粮？你做梦去吧！这是程志对你天大的信任，不让你当炮灰，你就烧高香吧！你有什么本事？还想要多大面子！程志待你不薄，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这种屁话！我带出的兵就是你这副德行吗！我看就是程志给你贯出的臭毛病！别给脸不要脸！还跪下来求他？你逼谁呢！关你禁闭是他舍不得动你，你在我面前来这一套试试？不说把你拉出去毙了，也得打你四十军棍！”
刘富贵显得很委屈：“可他现在是想要你命啊！”
“我们兄弟之间的问题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要你命还算是兄弟吗？”
“闭嘴！是不是兄弟，还轮不着你说了算！”
刘富贵低头不语。
于忠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拍着他的肩膀说：“老贵啊，你的好意我懂！可你要知道，程志不只是我兄弟，也是****的团长，公事不能用兄弟情来论，你懂吗！如果我是被其的人抓到的，你还能去求谁？恐怕连吃你这顿饭的机会都没有！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他也不愿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你去求他，就是往他的心窝上捅刀子，你明不明白！我和他没有私怨，他抓我杀我都是公事，不能说他没了兄弟情分，不能怨他！说起兄弟，我心里有愧啊！我是救过他，可我也害过他！我带过弟兄就剩你一个了，其它的弟兄都是我间接害死的，你知不知道啊！我该死，我死不足惜！对待我这种人，就应该象程志这样！有错必罚，也是我不变的原则。当年就是因为我们有这个最大的共同点，才让我们慢慢成为好兄弟的！他下不去手，我也会自己了断的！你改变不了我和他的原则，也撼动不了我和他的情义基础！别说是你，就是吴梦也做不到！老贵啊，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老连长，就不要再做这种没有脊梁的事，不要再去难为他了，让我安心的上路！”
刘富贵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于忠把刘富贵面前的酒杯倒满酒：“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那么一天，早晚的事，没什么好难过的。临上路能再尝尝你老贵的手艺，吃点家乡饭菜，也是我人生最后的一大幸事。来，陪我喝两盅！”
……
时间不长，程志独自来到牢房。于忠早就估计到程志会来，他笑了笑：“我这最后的晚餐有你们相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刘富贵起身相迎，低着头对程志说：“团长俺知道错了！”
程志叹了口气：“老贵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来求我，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也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前提是要分清大事大非！”
“俺懂了！”
于忠摇了摇头：“老贵啊，咱俩聊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吧，该让他陪我聊聊了！”
刘富贵擦着眼泪离去。
程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二话没说就一饮而尽。于忠很明白程志的心情：“是打算明天送我上路吧？”
程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以兄弟身份来看你，咱们不聊公事。”
“好，那就聊私事，咱哥俩好长时间没好好聊聊了。”
随后程志从他们上学时聊起，聊了很多很多，重点聊了在太行山之行。兄弟情义的往事，让两人的双眼湿润了。
于忠擦了一把眼泪，苦笑着说：“你说咱两大老爷们，怎么说着说着都整的跟娘们似的，哭哭唧唧的。可惜没能再见见徐老师和大滨！”
“不见也罢，难道让他们也跟着一起遭罪吗！心中有佛佛自在。心里有他们就行了，他们都是明白人。”
“也是，我也没脸见他们，由其是徐老师。学生就是老师的荣辱，可他偏偏就教出了我这么个学生，我愧对他啊！”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看你自从进了牢房，倒是挺心安理得的。”
于忠瞪着他吼一句：“程志！你个混蛋！你当过卧底吗！你知道个屁！”
于忠的激烈反应让程志有些意外，但他却耐着性子，保持沉默。
于忠继续说：“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吗！我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因为我一个个的倒下去，我心里就好受吗！自从我答应帮小日本那天开始，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你现在看我心安理得了，那是因为我无论成功失败，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终于得到解脱了！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是我自己走错了路，我活该！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的泡是自己磨的，我不怨别人！可是你比我幸运多了，你的身后有一个支持你，帮助你，深爱你的吴梦！而我的背后却是……”
于忠说到这里，立刻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程志马上问：“是什么？”
“你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到这种时候，你都不想和我说？”
“这是唯一不想和你说的事！”
“就是这个人把你拉下水的？”
“好了，你不要再问了！你要是还不忘咱们的兄弟情分，明天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你也没成个家留个后……”
“彼此彼此，你现在不也没结婚吗！咱俩没成家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只是走的路不同！”
“除了送你上路给你收尸，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
“比起在异国他乡粉身碎骨的渡边，我应该知足了。只能是渡边的家人在日本给他建个衣冠冢了！如果说还有后事，那就是老贵了！老贵是我带出来的，唯一还活着的一个弟兄！之前当着吴梦的面，我已经说过，我没拿过小日本一分钱。我的遗产都是干干净净的，把这些钱留给老贵吧！老贵年纪大了，亲人也没个着落，在部队混不了太长时间。等打完仗，让他用这笔钱开个饭馆，也算有个好营生。”
“这个你放心，不用你说，将来我也会安顿好老贵！老于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死不了，你怎么打算？”
“我的罪孽深重，自己心里有数，所以没有假如！即使不是假如，我也会自己了断的！”
“你就这么想死？”
“死对我来说是赎罪是解脱，难道你还希望眼看着我继续下去！”
“假如是一辈子在牢里赎罪呢？”
“小云的那场手术，你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我现在的处境就和当时的小云差不多，所以我的想法基本和你一样，道理相似。”
“那你想过越狱逃跑吗？”
“且不说你这里戒备森严插翅难逃，即使能越狱逃跑又怎么样？对于一个卧底来说，和狙击手的概念差不多。暴露了就意味着结束一切，即使没被抓到，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难道我跑到日本人那里去，彻底给他们当狗吗！”
“假如这次我没抓到你，你还会继续吗？”
“这不废话吗！你还不清楚我的性格吗！好马不吃回头草，无论对与错，我都会继续下去，直到最后！时也，命也，运也，成王败寇，我认栽了！顺便纠正一下，不是你抓到的我，是吴梦捡了个便宜。仅凭你的身手，恐怕还奈何不了我！不过这些年，你的本事的确长进了不少。”
“到现在你还不认同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你失败是早早晚晚的事！顺便我也纠正一下，我未必会输给你，只是我当时有顾虑。自从日本军校毕业后，这些年也没再和你过招。但你的拳法却不是日本派系，说明你早就苦练过，深藏不露而已，这也的确让我很意外。”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不服气？”
“当然！”
于忠哈哈大笑：“不愧是程志，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还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头！”
“怎么，你不信我能赢？”
“我当然不信！我不否认你以后可能会赢我，但至少现在你做不到！我的拳法是家传的，我家祖上可是御前侍卫。你可以考虑行刑前证实一次！”
“我很佩服你的执着！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
“好！那就一言为定！不过你要搞清楚，今天坐在这里喝酒的是兄弟。喝完酒之后，到了明天，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你放心，我分得清。一言为定！”
“好！来，干了这一杯！”
“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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