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阴历四月十六，南方小镇——南部子。
夜至三更，两个船夫蹲在一艘小木船上抽烟筒。两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湖面。
一丝月光都没有，只有岸边树丛里的几个火把，零零星星，像是鬼火一般，忽明忽暗。
湖面平静无波，墨黑墨黑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深渊。
老船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道：“依我看，这梁家两位小姐，要是真被冲到这个湖里来，怕是没希望咯，只看能不能捞个全尸上来。”
另一个船夫稍显年轻，是个兔唇。拼命地嘬了两口烟，摇摇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听说梁家两位小姐是在上游的溪水里玩耍时失踪的，可是那溪水不过两尺半的深度，水流比我家骡子跪着走都慢。两位小姐今年也有14了，怎么也不可能是溺了的，这也太奇怪了。真是，怕人得很，怕人得很哟。”
老船夫转过头来望向他，眯起眼睛，冷笑了一下，满脸沟壑如蜘蛛网一般刻在脸上，一笑便挤在了一起，甚是骇人。他道：“你这鬼崽子，也不看看是谁家出事了！这老梁家不邪门儿谁家邪门儿，传说他家老祖宗爷以前还是个朝廷的官儿，专门给皇家寺庙里画些神啊佛啊的，可是啊，有一次说什么出去云游采风，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关在房间里连皇帝的召见也不里。后来，皇帝派人硬闯进了他的房子。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兔唇船夫睁大了眼睛看着老船夫，等了半天不见下文，便急了，喃喃骂道：“老不死的，别卖关子!”
老船夫不怒反笑，吸着烟筒囫囵说着：“皇帝手下的人踹开房门，只看见他的房间里堆满了画，多得都迈不开腿脚，最诡异的是，画里画的，也压根儿不是神佛。而是血淋淋的各种鬼怪。那细节画得跟自己亲眼见到了一样。之后，他们家就开始发生各种怪事。比如说，他家生的都是女娃子，为了保持梁家香火，所有梁家女人找的夫婿，都是需要入赘的。”
老船夫叹了口气，又盯着黑黢黢的湖面，继续道：“到了这一代，梁夫人更是连孩子都几乎生不出来了，到各地去求神拜佛，才好不容易求得这一对双胞胎姐妹，可惜了哟，也是早夭的命。”
说罢，老船夫吐了口痰，用烟筒敲了敲兔唇的头：“故事你也听完了，收了东家的钱，该干活就干活，你下还是我下？”
话音刚落，忽然间湖面刮起了一阵风，阴冷无比，直往衣领子里钻，兔唇一个激灵，全身鸡皮疙瘩往外翻。
“你怕了？”老船夫幽幽地说。
“怕卵怕，别说收了钱该办事，平日里梁夫人与人为善，这忙，不帮也得帮！”兔唇到底年轻些，热血当头，说着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衣服一剐，扭了两圈腰，咚的一声跳下了水。
湖面激起一片涟漪，冒了几个气泡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老船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向空中。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这个年轻的兔唇船夫。
这湖上游的那条溪，还有一个名字——鬼溪，只是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
这条溪，每隔大概八十多年，便会出现一次这样的事情——两尺半的溪水里，会失踪两个14岁的青少年，一般都是在水流平缓的溪段，并且旁边还有许多成年人。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消失得彻彻底底。
老船夫要不是收了梁家的钱，压根儿不想下到这不吉利的湖里，这是那条溪流最后流入的地方。他觉得，这湖，肯定也不干净。
岸上，树丛里，远远传来喊声，都是呼喊的梁家两位小姐的名字。
老船夫看了看湖里。湖面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有些不安。
半晌过后，湖面冷风飕飕，仍不见兔唇浮出，老船夫掐指算去，心里一咯噔：时间不对！兔唇下去得太久了。
烟筒往旁边一甩，老船夫双手撑在船沿子，把头贴近水面，喊了一声兔唇的名字，静等了半分钟，依旧不见水里有活物准备出水，一个气泡都没鼓出来。
老船夫心说不好！褂子一脱，蹬上了船沿子，一个纵身入了水，腰一拱，径直潜了下去。
水里乌墨一样黑，伸手不见五指，老船夫在水里的方位感十分强，笔直就往湖底游去，刚潜入了不到七尺深，突然之间，一股力量猛地扣住了他的右手，把他往下拖去。
老船夫稍有惊慌，努力屏住了那口气，心里骂道老子不下就不下，下了水就得活着上去，怎能白白陪了你这水鬼去？
他左手赶忙伸向右手被扣住的位置，刚一碰到那东西，他顿时感觉不妙。
那是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老船夫一阵狂划，也顾不得那手是不是松开了，他一口气没憋住，吐了出去，这一下，他方才的狠劲儿消失了一半，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朝水面上游去。
等他哗啦一声冲出水面，一骨碌翻身上了小木船。
来不及定神，赶紧往右手上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硬是惊得老船夫全身汗毛直竖，只看见自己的手腕子上留着五道青紫指印！
几乎就在同时，湖面传来了咕咚咕咚的响声。
再一看，老船夫倒吸一口凉气，一只手正耷拉在船沿上。
霎那间，老船夫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转惊为怒，抄起船桨就扑向那只手。
就在老船夫靠近那只手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盯着手，蓦地，手指居然动了！老船夫这才看清楚，这分明就是兔唇的手！
老船夫立刻丢掉船桨，双手齐上，将那兔唇拉了上来。
让老船夫惊讶的是，兔唇的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人！
兔唇吐了两口水，大声咳嗽道：“梁家小姐！梁家小姐还活着！”
老船夫赶紧把小姐扶着平躺下来，压了两下胸口，贴着她的鼻子听了听，发现她并没有呼吸。老船夫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一种异样感油然而生。
她的面色是铁青的，仿佛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皮肤都已经变白变皱了。虽然周围很黑，但是老船夫看得真切。死亡的寒意迅速笼罩了过来。
“死了。”老船夫对兔唇道。
“死了？不可能！在水下，小姐！小姐她还对我招手来着！”兔唇不敢相信，大喊着。
老船夫觉得这事有些邪乎，便没再说话，迅速吧船划到了岸边。这充满妖气的湖，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上岸后，兔唇喊来了梁家上上下下。一时间，平静的山野湖泊，立即围满了人。
映着火把的光亮，老船夫看见，躺在地上的梁家小姐的脸，慢慢出现了红润，胸腹部也有了起伏。
但是他可以肯定，在刚刚上来的时候，梁小姐是没有生命迹象的。
他再也没敢看梁小姐一眼，匆匆回了家。
三天后，梁家差人送来谢礼，老船夫也没收。之后，他也刻意地避开梁家的活儿，梁小姐那铁青的脸一直让他无法忘记。
之后，老船夫在赶集的时候偶遇了梁家小姐的贴身女佣，闲聊中跟她提起过这件古怪的事情，而后，便再也没有说与任何人听。
为什么会说起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他听闻，被救的这位，是梁家二小姐。梁家并没放弃寻找大小姐，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月，却连根头发也没有找到。
而二小姐回家之后，又发生了一些怪事。
二小姐被救回家，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了后却不愿意见任何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梁老爷和梁夫人以为她只是受了刺激，过段日子会好，可是直到过了一个月，二小姐还是不愿意踏出房门一步。
梁夫人这下急了，命人硬闯了进去，进去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的整个房间，都堆满了画纸，床上，地上，桌子上。梁夫人拿起那些画一看，发现画里画的，全都是各种鬼怪，并且那些鬼怪的脸部特征，动作，背景，无不栩栩如生，使得看画的犹如身临其境，置身地狱一般。
更让人恐惧的是——梁二小姐的右眼。整个眼睛全部被瞳孔占满，黑黢黢的，看不见一丝眼白。
再后来的不久，老船夫只知道梁家搬离了这个南方小镇不知去向，而那个兔唇，似乎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直到老船夫死前的一刻，他都无法确定，那梁二小姐，到底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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