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和程易一同走在街上时,她已一整天不曾吃过东西。
夜晚的街边摊位,繁华热闹,小离选定一个水饺摊,点一碗芹菜水饺吃。
水饺汤里,撒着细碎的干紫菜和虾皮,味道鲜美。
小离慢慢地吃,程易就坐在一旁看她吃,两个人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
等吃完一碗之后,程易以为小离要走,提前问她:“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天黑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才七点多钟,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不安全,程易不过是为自己寻找理由。
小离继续保持沉默。
路灯的昏黄灯光下,她好像在凝神想些什么。
今时今日的韩小离,心中所想,程易越来越不懂。
她思索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
程易以为她预备付账走人,结果她付掉双份的钱,对卖水饺的老板娘说:“再来一碗芹菜馅的。”
没一会儿功夫,新的水饺端上桌,热气腾腾,烘得人心都温暖了。
小离用一个新的瓷勺缓缓搅动着碗中滚烫的水饺,低头说:“谢谢你救我。”
小离对他改变态度,令程易多少不适应。
“不用谢。”他说。
“不能不谢。”
碗里的水饺不再烫,小离就将碗捧到程易面前。
“你来接我,一定没吃晚饭,给你,芹菜馅的很好吃,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
热气捂到眼睛里,白气弥漫中,程易险些落下泪。
他哽咽着,也道一声谢。
水饺他吃得很慢,但是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等到他快吃完的时候,他又对她说:“我还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小离不紧不慢道:“我住的地方比较远,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回宋家吗?”
小离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宋家驱逐的吗?”
“小姨妈没有告诉过我。”
小离微微一笑,正是他的小姨妈将她驱逐。
“我去宋家,会让大家都不开心,我不必要自讨没趣。”
程易提建议:“那么一会儿找一间酒店,等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小离还是否决。
“我不想住酒店。”
“那你想住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什么地方,和你有关系吗?”
小离骤然抬头,程易一个不防,撞上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就是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至少,至少你是南泽太太。”他努力为自己找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是南泽的太太,又不是你的太太。”
她直白的令他无力反驳。
他发现在她面前,自己经常无力反驳。
他用勺子拨弄着最后一个水饺,外人看来,仿佛是那个水饺比较烫,他在等它变凉,实际上,那碗汤和那只水饺,早已凉透。
凉透了,他也还是拖延着不吃。
她抗拒他过问她的去处,也就意味着一旦他吃掉最后一个,他们二人就将再次分道扬镳。
“以后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分手是一定的,这是他临别前的叮咛。
小离并不领情:“如果我还有下一次呢?”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永远没有下下一次,你不会像这次一样幸运。”
“死就死,活就活,反正也没人在乎我的生死。”
程易因她的一意孤行而着急。
“别人不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吗?”
小离干脆道:“是的,我自己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脱口而出,却并不后悔。
“是吗?”小离没什么反应,拿目光指着他的碗问,“你还没有吃完吗?”
“快了。”
程易将最后一个水饺吃完。
离开水饺摊,他陪她走了一段熙攘的路。
“你想好要去什么地方吗?”他又一次问。
“没有。”
“那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小离的态度是无所谓:“流落街头就是,我又不是第一次流落街头。我以前还在公园的长椅上住过一段日子,反正天气不冷,没什么关系。”
她说着,竟真的在附近的一条长椅上坐下。
不远处江水哗哗,冲刷着岸上衰草。
程易高大的身影遮住她的视线,她在黑暗中对微笑着对他说:“你走吧,不用管我。”
程易非但没有走,反而在她旁边坐下。
“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他内心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吐露心声,“我就是想多陪你一会儿。”
小离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在这里坐到天亮,你也陪到天亮吗?”
“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陪着你,你在这里待一辈子,我就陪你一辈子。”
小离仍然不为所动,她笑出清脆的声音:“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话,几年不见,刮目相看,想来是万花丛中过,历练出来了。”
“我……”
“好了。”她转过头去望黑夜下的江面,“你的事情我不想听,不必告诉我。”
月明星稀,秋天的树枝,像是有形的霜痕,印在一轮银盘上。
小离望着皎皎明月,满心苍凉:“月亮就快圆了。”
程易也随着她望月,顺口提了一声:“再过两日是中秋节。”
“你不说我都忘记。”
小离抬手摸着自己冰凉的脸颊,过中秋节,家人就会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吃月饼。
去年的中秋节,她在餐馆里挥汗如雨地做月饼,售卖给海外思念家乡的国人。
月饼每一摆出去,就会以可怕的速度被一扫而空,最后关门的时候,餐馆里竟然没有剩下一个月饼。
远在异乡为异客,没有月饼吃的中秋节,有姜南泽的陪伴,她还是很开心。
今年是不愁吃月饼,可叹人已不在。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脑海里赫然冒出张若虚的一句诗,小离的心都要酸透。
她强忍下来,转头对程易说:“要过中秋节,天也要转冷,今年冷得真快。”
程易脱下外套,递给她,尽管预感到她会拒绝。
出奇地,小离没有拒绝,接过来,将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
穿上外套后,他们依然望月。
望月之人,各怀心思。
就在程易望着明月出神的时候,小离突然起身,走向远处。
程易紧张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小离低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正拉住她的手。
他紧忙松开,又向她道歉:“对……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我是要走,又不是要死,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程易恋恋地注视她,沉声道:“别提那个死字。”
“我走了。”
小离还是要走,没有任何道理地要走。
程易不便动手,就隔着一段距离,挡住她的去路。
“你还没说你要去什么地方。”
他担心她一时冲动,再度去刺杀小高。
小高如果那么容易被杀死,他在永州得罪了无数的人,怎么可能放纵嚣张到今日?
程易的担心是多余的,刺杀失败后,小离也认识到直截了当刺杀小高,太难成功。
她的选择,使程易意想不到,使程易惊异。
“这里距离藻园不是太远,我可以去藻园吗?”
程易的身子微微一颤。
藻园?
他一直不提藻园,是因为他心里认定小离不愿意去藻园,自己无趣提出,必然惹她动怒。
程易怕自己耳朵听错了,不敢轻易相信。
“你确定要去藻园?”
“你不欢迎我吗?”
她走近他,深深地望着他,这样一来,他哪里还有半分招架之力。
“没有。”他激动难抑,但并不表现出来。
“我很累,快点走吧。”
随程易回藻园的小离,仍然选择居住在寄畅园
寄畅园中,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中年模样的胖女人。
程易替她介绍:“这是薛姐。”
“何妈和青青呢?”小离奇怪地往里面探望,没有她们的身影。
程易说:“他们举家搬走了。”
面容和善的薛姐问程易:“这位是?”
程易解释:“她姓韩,你以后称呼她韩小姐就可以。”
薛姐上下打量着穿着程易外套的韩小离,因为程易从未带一个女孩子到寄畅园,是以好奇。
程易见小离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就对薛姐说:“这里没你的事情,你回去歇息吧。”
薛姐是不多话不多事的人,没几秒钟,就从他们眼前消失。
小离也不等程易开口,自己就轻车熟路地上楼。
程易跟在她身后,见她在从前那间卧室的门口停下。
“我今晚住在这里,可以吗?”她回身征求他的同意。
“你喜欢就好。”
小离将外套脱下来,还给程易。
“谢谢你今晚收留我。”
程易接过外套,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原本自己住这间卧室的,因为小离回来,他就不便入内,决定去书房里睡一晚。
他都转身走开几步,又突然回头,对才打开房门的小离说:“等一等,我先进去取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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