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克西被莫孤一脚踹出铁门外，扑通一声趴在了雪地上，实实在在的啃了一嘴巴的雪。
他刚刚清醒了一半，却听身后咣当一声巨响，转身望去，铁门紧闭，而莫孤却没有出来。
牛克西又楞了一楞，却马上醒过神来。
他爬起身来，向着东营大院狂奔，大吼着：“全部集合！”
数队巡逻的士兵正抬着头傻傻地看着天空，一片淡粉的烟雾正在渐渐消散，勉强能看出是一个骷髅头的模样。
“都他吗的傻楞着干嘛？鸣鼓示警，有妖魔闯进镇妖塔了！”
几队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了神，每队中各有一名士兵取下腰间挂着的那面铜锣锣锤，当当当地敲起，同时高声喊着：“妖魔闯塔！妖魔闯塔……”
营中顿时哗然。士兵从一间间的营房中接连涌出，许多人慌乱中竟忘了穿戴盔甲，跑出来后才发现空着双手，又匆忙折回房中取武器。
锣声四处响起，接着鼓声咚咚而起，一道接着一道，最终响了九声——这是只有全城危机时刻才能敲响的九鼓。
数千士兵已经集结完毕，虽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搞得惊慌失措，队伍站的也不尽人意，但是这个时候，谁还管得了这许多？
一名士兵捧着盔甲长剑跑到牛克西身旁，牛克西抓起长剑，向东一指，吼道：“有妖魔已闯进了镇妖塔，大盾尖枪给我围住！速调强弩队上墙！”
方塔本无名，或者说都是直接以方塔称呼。但是没有人注意到牛克西口中的“镇妖塔”三个字，而且这个时候，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没有时间去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
“将今日的营门守卫关押起来，待灭敌后本城主有些事情要审问一下！”
身旁的侍卫领命而去，牛克西长剑一划，“进攻！”
却在这时，城北的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束五彩烟花。烟花在十多里外的百丈高空中变成一团呈红黄蓝紫绿的五色烟雾，煞是好看。
然而，这束好看的烟花，在牛克西以及数千士兵的眼里，却是一道晴天霹雳。这道霹雳直直地砸落下来，将数千人轰得当场呆立。
五色烟雾渐渐扩散，遮盖了一片天空。却在这时，又有十几束同样的五彩烟花相继升空，接连炸开……
“妖……妖族攻城？！”
终于有人在震撼中清醒了几分，呐呐开口道。
似乎为了证明他心中已然肯定的猜测之语，西营中的军鼓咚咚地急促响起。
那边敲鼓的人好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军鼓敲得鼓声震耳欲聋。
十道！
军鼓连响十道——只有妖魔袭城时才能敲响的十鼓！
……
“嘿嘿嘿……你就要死了，看不看老夫的样子有何区别？”
对于莫孤挑衅一般的话，四堂主似乎并不生气，反而颇感兴趣地问道，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他指着脚下笑道，“就像他，一具尸体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的脚边仰面躺着一人，身边还掉落着一顶斗笠。
孔六双目圆睁，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他的左胸处露着一个碗口大的洞，鲜血淋淋，在光芒的照射下，里面深红一片，却空洞洞的。
看着孔六这幅不忍睹目的惨死模样，心思翻转间，莫孤差不多确定了两件事：四堂主的修为也许并非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高深莫测。古籍有载，吸食精魂并非没有任何限制，诸多限制中最主要的一条便是吸食的时间间隔。
这个四堂主似乎并不急于吸食自己的精魂去破除禁制，如果不是他闲情逸致很高，就是他修为不足，无奈等待。
至于另外一件事，莫孤希望能亲眼证实。他摩挲了两下鼻尖，貌似犹豫地说道：“那个……其实吧，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罢了。”
“哦？”四堂主的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你猜到老夫是谁了？是谁？”
“其实，你不是也猜到本夫子是谁了吗？”莫孤缓缓地拉下脸上的黑布，“是吧，侯管家？”
四堂主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干枯的脸。他下巴削尖，额上百褶横生，道道如壑。眉毛稀疏，同身上灰袍一个颜色。深陷的眼眶中是一双浑浊中闪现精光的眼睛。
侯四海佝偻着身子，却是天生曲背。迎着莫孤打量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微微挺了挺胸。
他恢复了正常的声音，问道：“你是怎样猜出老夫来的？”
“你说第一句话时，我就感觉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莫孤绕着古书走了几步，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古书。心想：既然你不着急，本夫子就和你慢慢扯。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想必，外面已经被上万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了吧！
他没有去想自己和薏奴该如何脱身，倒不是他不在意生死，即便他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在意薏奴的安危。
“接着说！不过呢？”
莫孤停下脚步，唰地转身打了一个响指：“说得好！不过呢，当我看到大笨牛那一脸震惊久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而你似乎早就看出是我们，欲盖弥彰地改变了声音，我就猜测出你到底是谁了。”
听了莫孤的话，侯四海没有说话。莫孤继续说道：“你明白我是在拖延时间，我也明白你在让我拖延时间。既如此，在侯管家恢复之前，多聊一会如何？”
不等侯四海回答，莫孤看着常德才问道：“我之前以为是东营出了问题，送你令牌助你顺利进营，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侯管家的大手笔了，是吗？”
常德才一直默然地站在侯四海身旁，身子弓得比侯四海还低了半头。见莫孤问向自己，他侧头询问了一眼侯四海，见他点头，挤出了一个“嗯”字。
“哈哈……都说莫先生是沐猴衣冠，假装斯文，我曾信以为真，对你颇为不屑。却不想，我们都被莫先生的外表欺骗了！莫先生的思维和智慧，非常人能及啊！”
莫孤拱手一稽，谦逊道：“侯管家谬赞了！本夫子不过比他人多喝了几口墨水，又好奇心比较重罢了！”
“好奇？莫先生可知，猫妖贱命九条，条条皆丢在了这‘好奇’二字上？”
“人妖也是妖，侯管家这样说自己的同类，怕是不妥吧？”
“是不是同类有何区别？难道人类里互相残杀的事情还少吗？而弱肉强食，放之四海而皆准！”
侯四海的语气颇为不屑。
“弱肉强食吗？”
莫孤默默呢喃了一遍，陷入了沉默之中。
正如侯四海所说，“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自古存在，且放之何处都通存的真理。
人们说这是生存法则，莫孤既不赞同也不去反驳，所以他说是真理。对于那些良知早已泯灭的妖魔来说，弱肉强食确实是生存的法则，而且是至高无上的生存法则！
而对于人类来说，它不是生存的法则，而是心性的法则！人类拥有最富饶的土地，优越的生存环境，是最高等级的智慧生物。
弱肉强食的事情在人类中不断上演，不是强者为了生存，而是他们丧失了本性，泯灭了良知，除了一副人的皮囊，里面同妖同魔没有区别。
莫孤的双眼逐渐变红，道道血丝就像莫家寨村口的那条百花溪里的溪水一般。一千多人全身流出的鲜血，有什么染不红的？太阳不敢升起，从黑云中落出的雨水都是红色的……
他的脸犹如死灰，就像村外刹那枯萎的花草。她们碧玉年华，如暖春般俏然，却惨死前都不能片缕遮身。在那个春日的早晨，面对着上百个死不瞑目的屈辱冤魂，有什么花草敢绽放？
整个莫家寨冤魂萦绕，不肯入轮回。这些隐居山野，天性善良的人，冤的不是为什么会惨遭灭族，而是为什么会死在那些被众生敬仰信奉的神仙手下！
这是弱肉强食吗？
莫孤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答案来。他心痛地低下了脑袋，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起。
薏奴眉头一皱，看着莫孤那突然百般萧索万念俱灰的背影，她的心里刺痛了一下。
公子，你还有薏奴啊！
忍着心里的疼痛，薏奴无声走到莫孤的身边，伸出了一只柔弱小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薏奴用力地握了两下，莫孤顿时清醒了过来。迎着薏奴那关怀而担忧的目光，他的嘴角挤出一道难看的微笑。
两人的微小动作，侯四海都尽收眼底。他摇头笑道：“嘿嘿，别依依不舍的，很快你们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你们谁先死？”
莫孤看着薏奴，笑着眨了两下眼睛。他松开薏奴的手，摩挲着鼻尖，问道：“我想问个问题——你们谁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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