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秦羽蹊打了个激灵……这分明是殿下的声音!不是她魔怔了,也不可能是天翻地转,殿下真的寻她来了!
秦羽蹊的突然沉默让昭衍有些担心,他挽起袖子,往前走了两步,观察了一下,思考着怎么把她救出来好……
“受伤了吗?”他蹲下身,挨个寻找能够看见她的缝隙。
秦羽蹊囔着鼻子,紧接着一声声抽泣传到昭衍耳朵里,这丫头,居然哭了……
“别哭,说话。”
她已是泪流满面,哪里说得出话,颤抖着手捡起木棍在墙上一阵狂敲,昭衍气闷着,却也红了眼眶。
“羽蹊,饿了吗?是不是很害怕?”他静静蹲下来,用手扣着一处的碎石砾:“皇宫遭此灾祸,是我这个储君的错,让你独个儿在这里受牵连,我简直恨死了自己,羽蹊,别害怕,我很快救你出去。”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咬着下唇,徐徐而道:“你来了……我就不害怕了……”
昭衍的手一滞,扯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来,他一袖子擦了擦汗水,手下翻腾地更快了些:“你方才唱的好听极了,再唱给我一遍。”
她却摇摇头:“殿下,奴婢不想唱歌,奴婢只想知道,为什么殿下会来。”
昭衍轻声哼笑:“榆木脑袋,你是我的人,自然由我来救。”
她心中溢出丝缕甜蜜,那股子澄澈,天地朗朗之感仿佛春雨倾盆,又仿佛梨花一夜盛开,将她彻底迷醉在里面,她抱着手臂,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眸子晶莹如珠玉。
好想见他,好像快一些,再快一些见到他。
昭衍搬开一块半大的石头,将将能看到她的身影,他半趴在地上,将手伸了进去。秦羽蹊蹭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上面沾满了土泥,她却不管不顾地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昭衍心中一暖,紧接着就感觉一阵暖流涌进手掌……
“别哭……”
“嘘……”她蹭了蹭他的手掌,乖的像一只小猫。
“好……”他温柔的语调渐软,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小小身影,一片倾城色的银光中,锦衣华服上的土灰,斑斑驳驳地显现出来,被尖锐的石砾划破的衣角袖口,使他落魄的像个乞丐,不过他不在乎,她似乎也不在乎,昭衍第一次觉得,自己只有不停地地下身子,撕破这身束缚着的锦衣华服,才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如果明日旭日初升之时,他又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们之间,又像隔了长江黄河般的遥远。
喜田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却被御用监门前站了许久,一言不发的芳翘拦下来,她直挺着单薄的身子,望向黑暗中的一处,面色木然,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可近。
喜田挥退了身边的人,站到芳翘身边,一片了然地问道:“殿下找到姑姑了?”
“嗯,找到了。”
“我带了铁楸,就咱们两个过去吧。”
“不必,”芳翘回转了身子,扯住喜田的袖子,把他带出了御用监:“他既已走进,此刻便不是殿下了。”
他只是一个为爱发狂,却兀自隐忍不发的普通男人。
日日夜夜的爱之深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喜田不明白了,追上去要问,却被芳翘一张冷面镇住,愣愣不敢开口,随后叹了口气:“照我说,殿下先别管什么良娣什么主子什么劳什子的礼义廉耻,直接纳了姑姑再说!”
芳翘顿了顿脚,忽感好笑,连一个小太监都知晓的道理,怎么到了殿下面前如此棘手了?别说如今宁亲王世子尚未提亲,就是提亲再拒绝又如何,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为博美人一笑,耍个赖皮有何不可?
可惜她白生了一副机智果断的脑子,却不是个爷们。
芳翘摇着头叹着气往前走去。
星夜恒久远,秦羽蹊的泪糊住了昭衍整颗心,他就像是个毛头小伙子,看着心爱的姑娘在眼前掉眼泪,束手无策却又急不可耐。
他这个顶天立地的皇太子,什么时候见识过女人温温吞吞的泪水了,就是李氏,在他面前有六分委屈,都要装出十分的笑容来,他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只得默默陪着她流眼泪,眼泪是水做的,总有哭够了的时候,他不敢嫌弃面前女人的泪水,因为他宝贝她宝贝到丧失理智,别说撒眼泪如食蜜饯,就是她在自己面前耍脾气,他也觉得可爱至极。
秦羽蹊胡乱地擦了脸,放开他的手:“奴婢造次了……”
“无妨,我今日许你造次,许你哭泣,许你发泄不满,只要你乐意的,我都不在意。”
她方才知他一直没有用“本宫”二字,脸上微微发红:“殿下愈发没有正型了。”
昭衍用手碰了碰鼻梁,眯着眼疏疏朗朗地弯唇一笑,他遇上她就是红鸾星劫,理智都没了,还扯什么正型!
昭衍发现许久了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来一个帮忙,干脆蹦起来叫人,围守许久的喜田和芳翘都等得昏昏欲睡,听到命令举起铁铲工具三两步地跑过去,昭衍意气风发地指挥众人把秦羽蹊挖出来,一块大石板搬开后,是她静静窝在一处的小小身子,鬓发散乱,楚楚可怜,土灰抹在脸上,花猫一样的可笑。
昭衍将她一把拉起来,她腿软身子虚,直直撞在他胸膛上,温暖的胸膛,带着急促的喘气,充满了人气儿,她颔首在里面,半天憋出个:“我脏……”
他拍抚着她的后背:“正巧我也不太干净。”
喜田歪着嘴傻笑,被芳翘赏了一个爆栗:“就知道看热闹,快回去给姑姑安置。”
喜田立即正色:“是是是!奴才这便走了!”
芳翘看他走了,却不知自己也在昭衍眼皮子底下,她一抬头,看见美人在怀的殿下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紧,悻悻笑道:“奴婢……也告退……告退……”她低下头,带着一众人速速消失在昭衍面前。
秦羽蹊红着脸推开昭衍,深深躬下身给昭衍行礼:“奴婢在外人面前造次了,恐辱了殿下的名声……”她敲敲抬起眼皮儿瞅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奴婢感念殿下大恩大德,从今儿往后,给殿下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昭衍一皱眉,伸手将搀她起来:“做牛就罢了,倒是太子御驾,总共四匹汗血宝马,你想做哪一匹?”
她窘迫地被噎住,恐自己时冷时热的姿态将他惹毛,便不再说话,昭衍在一旁气绝:“你若办不到,就不要再提,我手边不缺宫女,也有整个皇宫的人等着做我的御寝司习,我为何偏偏选了你……总不会只因为俞清之事吧?”他着急地在原地踱步,慢慢引导她:“你一双眼明澄澄得,一看就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你暂且不知为何,我不怪你,也不会逼迫你,你且想着这件事,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咱们碰一起好好聊聊。”
她诺诺地应下来:“奴婢愚钝,且要想想。”
他救了她,这么大的恩情,她不明白就算了,怎么可以徒手冷情地推他出去?人心是肉长的,人情是心生的,她每伤害一次,他就萎靡一阵子,这日子快过够了,这种拒绝也应该了解了。
昭衍再立在她面前,便是十足十的赖皮了,他素来含蓄,冷清冷意的,受不得她变相的拒绝,面子上不大好看,转身就走了。
喜田回了东宫,被敏虹堵在门口,敏虹哭的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喜田一边安慰着一边送她回下处,敏虹揩着眼泪:“羽蹊受了大罪,我这边不得安生,你把她的东西安置在我屋里,等她平安回来,好歹我能伺候伺候……”
喜田利索地应下来,把秦羽蹊的东西全部转移过来,连着新衣裳和热乎乎的吃食。
敏虹等了许久,才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子,在红纱拢灯微红的光芒中,沿着甬道,虚浮地走回来。她小跑着过去把羽蹊揽进怀里,出口便是哭腔:“我的好妹妹!你受罪了!能回来真是福大命大!”
她轻轻“嗯”了一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抽取力气般瘫软下来,敏虹一时撑不住,险些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你今日受了惊,我明日就找个人给你招招魂,没得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敏虹搀着她往回走:“听喜田说你没有受伤,怎么这副样子了?”
敏虹眼尖,看出她有心事,颓废至极。
“敏虹……”她忽地拉住敏虹的手:“他……说我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可我觉得自己有两颗心,一颗吊在夙恒身上,因为心疼他,爱惜他,舍不得伤害他……另一颗心呢,它太疼了,因为它只能忍在暗处……它每次要破开胸膛出来的时候,我都痛的要死了!”
敏虹听得愣愣的:“你竟说些胡话,除了世子爷,还有谁能让你心痛至极的?”
她垂下头,一片散乱的发丝遮住半面惨白的脸:“有的,但是我……不敢……”
“羽蹊,能让你怜惜的并不是爱,你不能凭着怜惜跟他过一辈子,情爱是毒瘤,不做一个了断,那种痛,致死方休。羽蹊,我这才明了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世子爷……”
“不是吗?”怎么可能不是夙恒呢,中秋拜月的那个吻,她羞得要晕了,对夙恒的爱恋直冲上云霄,然后“嘭”地绽出一朵耀眼的烟花。
“在舍不得面前,性命不是更重要吗?”敏虹郑重地看着她:“因为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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